出卖





  “司令没动静?”陶县长问。 
  “没有。”袁凤兰答。 
  “有人盯着白狼山那批红松,你时刻注意巡防军的动向……”   
  《出卖》第十九章(43)   
  关乎到朋友的事情薛神汉认真地记下他们的谈话,打算马上转告常总管他们,恰巧二柜来了。 
  “县长说有人指的是谁。”薛神汉问。 
  何万夫想到巡防军、县府、土匪……唯独没想日本人,陶县长说的就是日本人。几天前,桥口勇马对陶县长说: 
  “要放排了。” 
  “立秋后。”陶县长说。 
  “这批红松材质很好,我们要是能加工……”桥口勇马说理想是将这批百年红松原木原木:采伐下未加工的木材。运回亮子里加工,然后运回日本。 
  讲到木材加工,陶县长有些苦恼,倾其家资和原黑龙会合建的木材加工厂,因无木材可加工,机器闲置着。白狼山有的是木材,巡防军看着弄不到手。 
  “放排必走老虎涡子。”桥口勇马说。 
  凶险的老虎涡子,白狼山的木材运出来必到此地,然后决定是北流水,还是南流水。桥口勇马准备在往前走一程的大姑娘砬子动手,具体的计划他不能向陶县长透露得特多,最大的障碍是巡防军,必须掌握洪光宗……红萝卜一时指望不上,火烧眉毛了,急着在洪光宗身边找到个人,他自然想到陶县长,想到司令的二姨太。 
  “不管是谁,我们加小心就是。”何万夫说。 
  【73】 
  “司令,”孙兴文请示道,“我准备提前进山,赶在木营木营:山上干活的木把。到达的前面。” 
  如果不是红萝卜说的那番话,洪光宗认为没必要提前进山,常喜天率人到达排窝子再去也不晚,放排的事很繁琐的,盖“把头庙”把头庙:上山干活要供山神和老把头,各木帮供奉的山神有所不同,有老虎、孙良、谢鸿德(谢老鸹)。,上香祭江什么的,得折腾一些日子。 
  “日本人红眼耗子似的盯着白狼山的百年红松,他们的瞩托别混进木帮。”孙兴文的警惕性很高,江驴子满大街招的,分不出谁是日本人的间谍。他要提前进山,顺着放排的路线走一遍,观察一下周边的环境,有利于部署。 
  “对,小鼻子鬼道十出(心眼多且快)的,”洪光宗赞成说,“老虎涡子后面的大姑娘砬子地形复杂,山外是满洲铁路大桥,守备队驻扎在桥头堡里。 
  “只是日本守备队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怕有外人参与。” 
  “你是说胡子帮虎吃食?”洪光宗也想到曾经和日本人打成帮连成串的占江东绺子,帮助桥口勇马绑架并杀死亚力山大,消灭俄铁路骑警队,现仍在白狼山附近活动,十有九成成为日本人的帮凶。“占江东可能要伸手。” 
  “不仅是他们,还有压防军。”孙兴文掌握压防军绺子从江东过来,出现在牤牛河一带,他说,“这个季节回来是不是也有所图啊?” 
  “姥姥个粪兜子的,”洪光宗骂咧咧地说,“他们惦心上北沟镇。” 
  “司令应派人去摸摸底。” 
  “叫郝秘书去北沟镇吧。”洪光宗说。 
  北沟镇的一家大车店搭了台子,红萝卜戏班为江驴子演出《马寡妇开店》、《王美容观花》,住店的旅客也凑过来看。胡子大柜压防军和水香灯笼子(姓赵,也是神汉)混在其中,他们进城瞭水(侦察),寻找抢劫目标。 
  “大哥,”灯笼子低声叫道。 
  红萝卜一出场,压防军成了一只鹅子,脖子伸得长长的。 
  “大哥。”灯笼子再次叫他,用手去扳下大柜的肩膀,“大哥……” 
  “旁半拉(旁边)去!”压防军气恼地一达,仍然盯着台子上的红萝卜,看傻了眼。 
  灯笼子不敢再叫他,心里有事,急切的样子。红萝卜下场,压防军翘起的屁股落在长条板凳上。 
  “叫唤啥呀?吐(讲)!” 
  “风紧(事急)。” 
  “上屋。”压防军站起身,和灯笼子回到房间。 
  灯笼子插上房门,说:“我一晃看见郝秘书。” 
  郝秘书?这个人突然出现在北沟镇,压防军立即警觉起来,一般他不出司令部,整日跟在洪司令身边,难道叫巡防军摸着须子(线索)盯上了。   
  《出卖》第十九章(44)   
  “灰狗子可能……”灯笼子惴惴不安,说,“大哥,风紧拉花(事急速逃)。” 
  压防军的心尚未完全从红萝卜身上拉回来,他冒出一句:“吃天王饭的(唱戏)的亮果(美女)。” 
  “走吧,大哥。”灯笼子急切地说。 
  压防军恋恋不舍地离开大车店,郝秘书突然出现惊走胡子。巡防军到处寻找他们,为躲避追杀才跑到江东猫(藏)了几年,这次回来没敢着亮子里的边儿,在离巡防军稍远一点的地方——牤牛河趴风(躲藏),到北沟镇打食,是邂逅是偶然,还是真的给巡防军盯上,胡子大柜说不准,心没底慌然逃回巢穴。 
  “躲着点儿巡防军好。”水香灯笼子说。 
  “别让他们胳揪(耍戏)喽。”压防军仍然怀疑郝秘书偶然遇到,原因是一个人勾着胡子大柜的魂儿,“请观音!” 
  “大哥。”水香灯笼子知道他要绑架谁,说,“还没弄清北沟镇的情况,贸然绑红萝卜,太危险。” 
  “还能比绑县长危险?”压防军目空一切道。 
  在江东压防军绺子曾经绑架一位县长,敲诈大洋数千,是他引以为自豪的杰作,一个胡子绺子起局(成立)绑票伴随到底,无数次地绑票、说票、领票、换票、赎票……成功的失败的,为钱物为报仇,绑官宦冒着极大的危险,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采取这极端的行动。 
  “红萝卜背后怕是有什么人。”灯笼子说,疑心不无道理,漂亮的女人背后哪能没有男人,戏子身后更为复杂。 
  绑红萝卜的决心已下,一意孤行的压防军着手准备,他要亲自去北沟镇踩点,然后动手。 
  “我和你去。”灯笼子担心大柜干出不计后果的事,主动去协助他。 
  “你在家照眼好弟兄们。”压防军留下灯笼子,挑选几个人连夜去了北沟镇,找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 
  “我们去大车店。”压防军说。 
  红萝卜给江驴子演出今晚是最后一场,除了住店的散客外,还有看香油(小便宜)戏的居民,挤了满满登登一院子,乱马营花的增加不少安全,没人注意到几个胡子混在其中。 
  常喜天没来看戏,他和二柜何万夫安排明天进山的事情。 
  “薛神汉听到陶县长和袁凤兰的说话……”何万夫说。 
  “袁凤兰?” 
  “洪司令的二姨太。” 
  巡防军的二姨太怎么关心起放排的事来,有些不可理解。 
  “陶县长说有人盯着白狼山的红松,能是什么人呢?”何万夫说肯定是日本人,他们窥视白狼山的木材很久了。 
  “死活也不能让小日本把红松运回他们国去。”常喜天说,洪光宗叮嘱再三,他答应司令向北流送木材,日本人就很难得到。 
  “恐怕不那么简单。”何万夫想到给日本人搭上眼的东西,拼命惦心到手,进了嘴里的更护食(霸占全部食物不许别人吃),“日本人以外又有陶县长、司令的姨太太,事儿似乎更复杂啦。” 
  常喜天寻思洪光宗的二姨太参与木材的事不可思议,薛神汉听到的只言片语也说明不了什么,可以不当回事,倒是陶县长对日本人狗颠肚子(跑前跑后献殷勤),他们勾搭连环,要格外加他们的小心。 
  “祭神的猪准备得怎么样啦?”木把总管问。 
  “杀好了。”何万夫管吃喝拉撒,祭神仪式也是他负责,“把头庙我也派人进山去盖啦。” 
  “明早进山。”常喜天决定道。 
  江驴子看最后一场戏,进山去放排回来回不来,看个人的造化了。红萝卜几次谢幕都没成,观众鼓掌不停,一段段加演。 
  压防军也随观众哄喊着,反复琢磨今晚行动的细节,看是否存在漏洞,必须做到一举成功。 
  红萝卜绝对不会想到绑匪也在看她演戏,为她鼓掌。过些时候,要对她下手。 
  【74】 
  巡防军在排窝子附近搭起窝棚,哨兵可以望见江边,不久木排将从此处下水。   
  《出卖》第十九章(45)   
  木把进山来第一件事,给把头庙上香,近日搭建的庙很新,香已经燃了两日。 
  “开始吧。”常喜天对薛神汉说。 
  “好。”薛神汉主持祭拜活动。 
  常喜天跪下来,身后跪着百多名江驴子。木把总管道:“山神爷,老把头,保佑俺们平平安安的!木头运到地方,回来孝敬你老把头。” 
  众江驴子给老把头磕头。 
  然后,杀了只鸡,将血滴进酒碗里。 
  “兄弟们,”常喜天举起酒碗,带头喝进血酒。 
  众江驴子随之,干进血酒。 
  歃血为盟,指河为誓,这种仪式在胡子中流行,喝了血酒,意味着结成生死弟兄,以后有难同当,有马共骑。木帮喝血酒,一起上排生死与共,艰难险阻同去闯。 
  “选个日子起排吧。”常喜天说。 
  二柜何万夫说:“头棹还没到。” 
  人是何万夫招的,二棹、三棹都到了,只差头棹未到。放排头棹是排上的掌舵的,流送的过程头棹决定成败,过去过不去激流险滩,他是至关重要的人物。 
  亲任“打扮人”的何万夫,每年四五月份进村,去招放排的人,依次是头棹、二棹、三棹、江驴子。最好招的是排上的苦力江驴子,穷人给点钱就干。 
  二里界村的曲大胆儿,是个老木把了,为多家木场子聘请做过头棹。此人胆大出名,天不怕地不怕鬼也不怕。村子原来有个人叫葛大胆,始终保持胆儿最大的纪录,没人胆子能大过他,自吹自擂的英雄行为是不怕鬼打墙鬼打墙:又称挡。夜行的胆小人,由于精神紧张,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如被一堵墙挡住,迷信成为鬼打墙。:有一次葛大胆半夜耍钱回来,走着走着一道墙拦住他的去路,知道是遇见挡了,他非但没害怕,还枕着那道墙睡一觉……这是后来大家讲述的,原创的成分有多少,没人去想。曲大胆儿不服,他对葛大胆挑战说,枕着挡睡觉算什么,不算什么。葛大胆说是不算什么,我敢和死人喝酒。曲大胆儿不信,说你不敢。邻村死了人,筑起一座新坟。葛大胆说今晚乱尸岗子见。葛大胆带上酒,扒开新坟,对死人说:哥们儿,我来和你喝酒。不料,死人忽然坐起来道:中,酒烫没烫烫?我不得意(喜欢)喝凉酒。葛大胆妈呀一声,吓背过气去……装死人的正是曲大胆儿。 
  曲大胆儿从此出名,后来去放排成为出色的头棹。 
  何万夫走进二里界村,独身的曲大胆儿并不在家,看家的狗凶咬出邻居来。 
  “你找谁?” 
  “曲大胆儿。” 
  “他上后街看蒸猫。”邻居说。 
  当地流行很久惩罚盗贼的迷信方法,将活猫放在蒸屉里蒸,猫叫贼叫,猫死贼死,蒸猫者还要叨念咒语。一般的情况下,贼见失主蒸猫,便将窃物送回去。 
  “丢了什么?” 
  “一个玛瑙嘴的烟袋。”邻居说。 
  何万夫没问太多,或者说邻居也不可能对陌生人说得太多。他去看蒸猫的路上,碰见曲大胆儿。 
  “二掌柜的。”曲大胆儿招呼道。 
  何万夫站在村子两趟街中间的水塘边,向曲大胆儿发出邀请。“打扮人”的对其他找活干的人是选,且很挑剔,穷木把为找到活儿还要送礼,找保人什么的,但是对曲大胆儿来说,就是请了。 
  “我今年不想上排。”曲大胆儿顺手捡起干硬的碱土片,朝水塘撇去,一只鸭子躲闪钻入水中。 
  “常总管希望你当头棹。”何万夫说。 
  经过一阵劝说,曲大胆儿最后同意,说:“晚几天,我直接到排窝子找你们。” 
  “他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处理。”何万夫对常喜天说。 
  “好吧,”常喜天说,“但愿他别耽搁起排。” 
  曲大胆儿为一个死去的女人到亮子里郊外,他在她坟前烧纸,按当地的风俗,要叨咕叨咕,他什么也没说,掏出一支藏得很深的烟袋,红色玛瑙烟嘴儿叼在嘴里十分柔软。   
  《出卖》第十九章(46)   
  “尾(以)后我给你买杆铜锅玛瑙嘴的烟袋。”女人许愿道。 
  曲大胆儿没有得到那杆烟袋,手里的烟袋与蒸猫事件有关。坟前很荒,枯草夹杂在新草之间,竟有一枝野花开放。 
  桥口勇马到来,将一束鲜花放在坟前。 
  “你是谁?”曲大胆儿神情充满敌意。 
  桥口勇马以微笑作答。 
  两个人沉默起来,曲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