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城 作者:秋风竹(起点榜推vip2014-08-17完结)






    疏桐转回身,一身黑袍的萧白正含笑抱臂而立。

    昨夜光线暗淡,疏桐只记得他的黑袍和玉笛。此刻在晨光中,那一张俊朗的容颜才格外生动起来,浓眉修长,鼻梁俊挺,英气逼人。

    “我们以前……见过面么?”

    疏桐突然觉得这张脸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舒公子好生健忘,我记得我们昨夜才见过面。”萧白脸上笑容越发深刻,带起眉角的一缕皱纹,竟格外亲切好看。

    疏桐忙转眸避开,望向远处起伏的沙山。

    “其实我也觉得舒公子有些面熟。”萧白上前一步道,“东天已经泛红了,舒公子想不想和我一起去看看大漠的日出?”

    疏桐此刻不但觉得这张脸看起来眼熟,就连他的声音,也有些耳熟。寻思下,她便跟着萧白往昨夜奏琴的那座沙山走去。

    走了一阵,萧白问道:“舒公子是洛阳人么?”

    疏桐点头道:“嗯。”

    “舒公子的父母也是洛阳人么?”

    疏桐一怔。昨夜就觉得此人来得有些奇怪,此刻听他打听自己父母,疏桐当即警惕起来,变回答为反问:“怎么,萧公子也是洛阳人么?”

    “曾经算是吧。”

    “哦,我忘了萧公子昨夜说自己‘四海为家’了。”

    萧白笑了笑,又问道:“舒公子的琴技不错,不知师出何家?”

    昨夜那一曲《凤求凰》,分明弹得战战兢兢,何来琴技之说?

    察觉此人是想窥探*,疏桐便推诿道:“我一贯懒散,疏于练习,只怕辱没师门名声,不敢道出家师名号。”

    “呵呵。”萧白一声轻笑。

    疏桐道:“萧公子的玉笛才真叫绝妙,所谓‘昆山玉碎,响遏行云’,莫过于斯。不知萧公子师出何家?”

    “萧某惭愧,亦不敢报出家师名号。”

    相约看日出,不过是为窥探找的借口。既是彼此露了戒备之心,一时两人便没话可说了。

    直到走至沙山顶上,看见东天上半轮红日冉冉升起,萧白才又道:“沙漠里,最美的便是日出了。红艳奔放,将一片死寂的沙海暖得像是梦境。”

    明明心存戒备,这句话却又说得那么诚恳。“暖得像梦境”,莫非,他的人生里,也只有梦境是温暖的?

    疏桐转首看向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此刻被日光染上一层暖红,闪发着奇异的光彩。仿佛,他也如这片沙海一般,被日光唤醒点燃了。

    远处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在红日的尽头,两道清俊飘逸的身影,如同从那轮红日中奔出,金芒四射,如同神祗。

    两道身影越来越近,视线也越发晴明,白衣被晨光染得绯红,青衣被晨光浸得如墨。红黑交织,浓烈得有些刺目。

    当近得能看清两人的表情时,疏桐发现马背上的石拓和王墨正边行边交谈。

    “治体疾,针石可以。治盛世,王道可行。唯独治乱世,需要的是猛药。如今朝中几位王爷势力割据,纷争不断,如此乱世,须得有一个人横空出世,平定天下。”

    “司马颖就是子夜心目中的那个人?”

    “或许不是。”

    “那你为何甘愿为他寻找宝藏?”

    “和其他几位王爷相比,他相对更为合适一些罢了。”

    “合适?因为他是你的妹婿?”

    “因为我看他比较顺眼。”

    “顺眼?”石拓诧异转首看着王墨,看了好一阵,终于摇头失笑,“那子夜看我顺眼么?”

    “非常不顺眼。”

    “还真够诚恳。我也一样。”石拓朝王墨伸出右手。

    “我只握女人的手。”王墨瞥石拓一眼,随即勾唇一笑,策马朝疏桐飞奔而来。

    疏桐有些发怔,不明白以那样严肃口吻开头的交谈,为何会以这样荒诞的话语来结尾。

 第一五二章 又遇故人

    不知道那日清晨,王墨和石拓究竟谈过些什么,之后的路上,两人的关系和睦了许多。

    石拓的保镖队伍训练有素,雷厉风行的作风不输王墨早先那支队伍。只是,或许出行仓促,对路途的情况了解明显不足。而恰好王墨备有十分详尽的行程图,每日行多少路,在什么地方宿营,乃至沿途的水源地都描画得十分精准。萧白则对沙漠十分了解,每每扎营时,如何避开蛇蝎毒虫的巢穴,如何避免夜间沙尘突袭,他往往能给出可靠的建议。

    半个月后,驼队平安抵达了位于天山南麓的龟兹国都延城。

    延城东通焉耆,西通姑墨,北通乌孙,城中常住人口近十万,佛塔庙宇遍布林立,商旅客贩络绎不绝,乃是西域诸国中最为繁华富丽的都城之一。

    行走在泥土夯筑的方塔建筑群中,不绝于耳的梵音佛唱让这座喧嚣的都城,散发着一种内敛柔和的气质。剪发垂项窄袖长袍的龟兹人,带着宽和淳厚的微笑,以诵经般清澈的语调与人交流,虽听不懂说些什么,却令人感觉温和亲切。

    很显然,萧白不是第一次来龟兹。在进入第二重城门时,他以一口流利的吐火罗语回答守城侍卫的询问,令众人都颇感惊讶。

    “萧兄会吐火罗语?”石拓问道。

    “我小时在此地住过一阵,略懂一二。”萧白答道。

    王墨不动声色的看着萧白。萧白突然转回头道:“我们这一路走得顺当,提早就到了,离‘曲韵会’也还有几日,若几位不嫌萧某啰嗦,我到可以为大家充任向导。”

    石拓看着王墨,询问道:“子夜意下如何?”

    王墨道:“我和桐儿还要去护国寺拜访一位故人,就先谢过萧兄好意。展延兄到正好可以跟萧兄结伴,好好观览一番这异域风光。”

    “护国寺?不就是东川水畔的雀离大寺么?这可是龟兹国内最大的佛寺,是来龟兹不可错过的盛景之一,我们不如一道前往?”萧白笑道。

    石拓瞥了王墨一眼。对萧白道:“佛家讲究清静,我们这么多人同去佛寺游览有违礼俗。萧兄不如先领我将这三重都城好好游览了再去?”

    “石兄说得也有道理。既是如此,那我们就此别过,‘曲韵会’再会。”萧白朝王墨和疏桐拱手一礼。

    王墨和疏桐亦拱手回礼道别。

    与石拓等人道别后,王墨领着疏桐在迷宫一般的街巷中迂回穿梭,直到她彻底分不清东西南北时,王墨才在一处门口盛开石榴花的清净院落前停步。

    应门而来的人,令疏桐大吃了一惊。

    面前这身着龟兹服装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王墨的师姐月容。

    “师姐?怎么是你?”王墨似乎也有些吃惊。

    “不能是我么?”月容清冷的目光扫过疏桐,最后落在王墨脸上。

    王墨凝眉道:“王爷命七儿在此等候。莫非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伊吾那边新建分馆。一应钱物拨付巨大。我让七儿留着帮衬孙青,去西夜国一路的看护联络,由我来替她。”月容略略顿了顿,又道。“若子夜喜欢七儿的样貌,我到也可以易容成她的模样。”

    王墨看着月容,眉梢微微皱起:“这边的事情,我一人足矣。师姐若不在洛阳,我心里不踏实。”

    月容上前接过王墨手中的马缰,垂眸道:“洛阳好歹还有师兄在。你一人在西域,身边也没个可靠的人,我心里更不踏实。”

    “怎么是我一人呢?不是还有桐儿么。”王墨尴尬笑道。

    “她?”月容再次抬眸瞥向疏桐,目光中竟多了几丝怒意。“若不是她走漏消息,你身边又怎会多出那些麻烦?”

    没想到月容说话这般直接,疏桐想起云罗之事,竟不敢与她对视。

    “师姐误会了。桐儿不过是想利用与石拓的交情,替我们夺取他身上的西夜国皇宫地图罢了。”

    “皇宫地图?”月容面露诧异。

    疏桐却有些发怔。王墨不是说过寻宝之事。再不用自己出面了么?

    王墨又道:“那地图藏在‘绝响’七个琴轸里的羊皮卷上,我拆解了琴身所有的结构,却唯独疏忽了琴轸。”

    月容将信将疑的听罢王墨的话,将马匹栓在院中的梨树下,随即引了两人进屋。

    似算准了王墨这个时刻抵达,屋里铜壶内早已沏好了茶,此刻倒出来,温度刚好入口。

    “师姐几时到的延城?”王墨饮了茶水便问道。

    “有几日了。”月容简单回答一句,便将近日她得来的情报告知王墨,“那护国寺就位于城北四十里外的东川水岸。这几日,正逢寺里为皇室祈福举行讲经论法会,我已替你准备好了礼佛券。”

    “辛苦师姐了。”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月容将一张印有吐火罗文的金箔递给王墨,“礼佛的斋衣就在你身后的柜子里。”

    王墨接过礼佛券道:“师姐能否多准备一套斋衣?”

    月容眉梢一挑:“你想带她同去?护国寺的讲经堂,禁止女人入内。龟兹的寺庙数不胜数,你想带她参观,尽可以选择其他寺庙。”

    “桐儿会于阗塞语,帛延高僧也会于阗塞语,交流起来更方便一些。”

    “你不是也学过于阗塞语么,竟还不能交流?”

    疏桐心里不免一惊:王墨真的会于阗塞语?!

    ——“奴婢临时学这点于阗文,粗陋不堪,只怕误了公子的大事,公子不如请一名专业的翻译随行……”

    ——“此行所为事务极为隐秘,从外面请来的翻译,如何靠得住?”

    回想起白果岭那日的谈话,疏桐越发不解:王墨本身会于阗塞语,又何须聘请翻译?又何苦逼自己学习于阗塞语?他不远万里带着自己这个“满脑子仇恨算计”的人来龟兹,究竟是要做什么?

    王墨笑道:“说来惭愧,我在语言方面的学习能力,比起医术来说差太远了。辨认于阗文还勉强,若要与人交流,却是捉襟见肘。”

    “是么?不通音律不懂木工的你,也不过一月就学会了斫琴的本事,学这于阗塞语竟这般艰难?”月容语带嘲讽。

    “却不知我在师姐眼中,原来这般无所不能。”王墨唇角笑意渐浓。

    月容叹了口气,起身道:“罢了,我何曾有说服过你的时候,我这就去准备斋衣。”

    目送月容离开,疏桐心中浮起一丝难言的情绪。

 第一五三章 雀离大寺

    第二日,疏桐换上礼佛的斋衣,刚走出房门,便被抱臂而立的月容拦在门口。

    月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清冷,看得疏桐心里有些发憷,她不禁退后一步施了个礼:“月容姐姐早。”

    “这个给你。”月容将手中的一只锦盒递给疏桐。

    疏桐疑惑着接过打开,见里面是一枚翠碧通透的玉髻,便抬首问道:“姐姐送给我的?”

    月容面上毫无表情,一双星眸从疏桐手中的玉髻一路移到她头顶的乌木髻,才又道:“发髻绾青丝,岂能随便送人?我不过是要换你头上的发髻。”

    疏桐愕然道:“这枚发髻是公子他……”

    “他怎么宠你我不管,这枚发髻却不是谁人都能用的。”月容冷冷打断。

    莫非乌木发髻是月容送给王墨的?

    疏桐从福瑞苑见到王墨那一刻起,他头上髻着的便是这枚式样古拙的乌木髻。之后有许多次,她曾亲眼目睹王墨自发髻中取出藏于其中的毫针,或杀人或救人。

    月容对王墨的心思,她第一次见面时就看出来了。发髻绾青丝?青丝与情丝谐音,若这乌木髻果然是月容所赠,自己戴在头上确实不妥。

    略作寻思,疏桐取下头上的乌木髻,递给月容道:“我不知这发髻有特殊意义,这就还给姐姐。”

    月容接过乌木髻,轻轻拧转髻身,露出内里装着的几枚毫针。她取出一枚对着日光端详了一阵道:“这是我宗派的长老信物,你一个小丫头岂能佩戴?”

    说罢,也不管疏桐的反应,转身便走了出去。

    难怪昨日总觉得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友善,原来是这髻子惹的祸。

    疏桐将月容给的碧玉髻插入发中,刚一抬头,便见王墨自院外进来。习惯了王墨身着青灰衣袍时沉郁幽静的模样,此时穿着白色斋衣的他,眉清目朗。丰神俊秀,在晨光下竟是格外的耀眼灼目。

    同样的白衣,石拓穿着,宛如月华流转,行止间带着清冷高洁的优雅;王墨穿着,却宛如午时的日光,光华尽显,锋芒毕露,令人不能直视。

    ——“行走山野间,这个颜色与四周的草木最为协调。不会刺激招惹林中的毒蛇猛兽。”

    疏桐忽然记起在清梧院里。她替他更衣时他说过的话来。原来。他选择青灰色的衣袍,是要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