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城 作者:秋风竹(起点榜推vip2014-08-17完结)






    那丫鬟不料这小公子这般当真,忙忙上前笑着赔礼:“奴婢嘴笨,说错话了,还请公子小姐谅解。我来替小姐推秋千赔罪吧。”

    王墨便退了开来,在秋千架侧面的石凳上坐下。那丫鬟躬身推动秋千,秋千浮荡,往复飞扬,白舒坐在秋千上咯咯轻笑起来。那灵动的眉眼、含笑的唇角、浮荡的衣袂,以及漫天的落花,便如此定格在了王墨心中。

    夜色渐深,院子里起了湿雾。王墨正要送白舒回宴客厅,与石夫人谈完事情的舒眉便和丈夫白慕并肩来了后院寻白舒。

    一见到王墨,舒眉便对白慕道:“这就是我在路上遇见的王墨王公子。”

    白慕当即笑道:“哦,这就是我那小女婿?果然生得俊美!”

    王墨想着先前白舒说过的话,当即便又红了脸。

    白慕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又赞了一句:“这般小小年纪,就敢独自骑马来替父亲送礼,着实让人赞叹。我记得我都是十四五岁了才学会骑马。”

    这一刻。王墨脸上便有了小小的骄傲。

    第二日,王墨并没有直接返回清梧院,而是绕道去了城南的茶庄,借着要报恩的说辞。托娘舅朱逢秋设法将一个名叫喜鹊的孤女送进了白家为奴。

    王墨现在想来,当时这么做好像不为别的,只是想早早的留个眼线,防着自己的“媳妇”一长大就被别家的公子抢走了。

    若没有白慕谋反的冤案,时至今日,或许自己早就托媒上门去求亲。成了白家的女婿了。只恨命运无常,偏偏父亲会被太子少傅崔平说动,在朝堂上出面请下了白慕谋反叛逆的定罪圣旨,还亲自领着禁军去抄家灭门,彻底改变了他和她之间的身份。

    回忆至此,王墨只余憾恨。

    喜鹊为报答朱逢秋的救命之恩,以命换命救下了白舒。当白舒以“喜鹊”这个名字踏进清梧院的那一刻起,他在她眼中看见的就只剩仇恨了。

    她仇恨所有姓王的人。在她眼里,自己除了“仇人的儿子”这个身份,再没有其他。她自始至终也没能认出这个她曾许诺“我也要照顾你的”哥哥来!

    眼睁睁的看着她从被父母娇宠的掌上明珠,沦为仰人鼻息任人践踏的下等婢女,他清楚和理解她所有的悲痛绝望。她故意在他跟前打翻滚烫的水壶,在沐浴室外窗上挂鬼面纸鸢,往他的饭菜里吐口水沫子,在他的药碗里撒泥灰杂尘……她费尽心思的所有报复。他都带着“父债子偿”的赎罪心理,默默的忍受着。

    从来都冷清死寂的清梧院,因着她的仇恨,她的算计,她的往来奔走,变得有些生机了。那时的他,最大的乐趣,竟是看她计谋得逞后脸上一闪而过的那份小得意。

    也是因为有着她的存在,他开始认真思虑自己的未来。如何摆脱常氏的控制,如何让自己强大到能够守护她。如何替她找出白家冤案的幕后真凶,如何改变自己在她眼中的身份……

    直到她咬牙切齿的将他推入冰冷的荷池后,他才庆幸自己几乎以死的代价,换得了一次拨转命运轮盘的机会。他是那样勤奋,那样卖命。绞尽脑汁,竭尽全力,只为一步一步向自己预设的人生靠近。

    借王寺村的医药垄断各地的医药市场,假朱逢秋之手经营茶楼、酒肆、陶坊等各种商铺,发展培植商场中各种潜在的利益链条,利用钱财贿赂官员暗中操控影响朝局走向……

    在短短的六年之中,他让自己名下的财富远远超过了父亲一生靠收刮盘剥而积累的财物。甚至,在积累财富的关键时刻,他也不惜用类似《娇娥采梅图》那样的赝品去套父亲的钱,索回他作为儿子应该继承的那一部分。正如白舒所言,他不像是一位大夫,他对治病救人毫无兴致,他是一位真正的商人,一位妄图要吞天的贪商!

    他以为,只要用心谋划,用心经营,这世间没有自己把控不了的事情。直到身陷沙坑的这一刻,他才清醒认识到:人无法把控自己的命!

    这六年来,他殚精竭虑,垂死挣扎,每一日都活得特别累。不说那千曲百折敏感多疑的心窍令他疲惫,单是他每日要在众人面前保持着的那张笑脸,就令他劳顿不堪。若早能预料一切会如此收场,他又何必那般拼了命的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王墨的双腿已经渐渐失去知觉。垂首看着两腿间不断滚落加深的沙粒,他心里开始有些后悔。

    他后悔没有告诉白舒自己是谁,后悔没有亲口对她说出自己的真心,他甚至也后悔自己与她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里,因为一点可怜的自尊和可悲的骄傲,一直苦苦压抑自己的*……

    自己竟然可以将她托付给石拓?!

    每次一看见她提到石拓时的表情,他就妒恨不已,难以自控。凭什么石拓他不用努力,就能坐拥金山富甲天下?凭什么石拓他不用算计,她就对他另眼相看?而自己,费劲了功夫,用尽了手段,也只是“仇人的儿子”……

    仰首望着苍黄暗淡的天空,王墨心中苦涩不已。

    要是时间能回到陷入沙海的那一刻,他必定不会如此昧着真心慷慨大度的将她托付出去,他一定会选择将她拖入沙坑,死命的抱住她,要她和自己同生共死!

    要是时间回到自己重返清梧院的那一刻呢?自己一定从一开始就向她表白,哪怕被她拒绝,哪怕被她嘲讽,也好过至死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心。

    要是时间能回到八年前白舒踏进清梧院的那一刻呢?……

    看着眼前风沙肆掠的沙海,王墨的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

 第一六八章 君子爱财

    “啪——”

    一声脆响后,手臂上传来的火烧火辣的痛,令王墨倏忽睁开了眼睛。面前立着一道黑影,他努力缩瞳聚焦,才慢慢看清了那是手执驼缰的萧白。

    “死了有的是时间睡,这阵你最好还是撑开眼皮醒着吧。”说话间,萧白又一鞭子抽了过来。

    王墨疼得皱起了眉头:“萧兄这是要询讯逼供?”

    这人自打敦煌城外露面开始,王墨就看出他是有目的而来的。果然这就追到北河界来了。他此刻鞭打自己,无非是见自己落了单,趁机要询问那西夜国的宝藏罢了。

    或许是太久没有喝水,一说话王墨才发觉嘴唇已经干得起壳,嗓子里火辣辣的痛,声音沙哑得都不像自己了。

    萧白并未回答他的问话,转手取下骆驼背上的水囊,抬手抛给他道:“慢慢抿,别把自己给撑死了。”

    王墨接过水囊,拔开塞子举到唇边,正要饮下,却又慢慢将塞子塞回去,摇头道:“总归是要死,早死早解脱。”

    雾蒙蒙的西天上,黄澄澄的日头已经离沙线不远了。经过这几个时辰的狠命发泄,风暴似也累了,渐渐停息了。王墨垂首瞥一眼身下,徐徐滚落的流沙已经淹没至他的腿根了。

    “想死还不容易,你挣扎几下,这流沙跑动起来,一盏茶的功夫就了结了。”萧白抱臂一哂。

    王墨抬眼看着他,抿着干裂的嘴唇道:“困得久了,我有些乏力。挣扎不动。若萧兄念着相识一场的情分,替我扔个重物过来送我一程,子夜感激不尽。”

    “这倒为难我了。这周围除了沙子,石头都难找着一块。我总不能把骆驼推下来吧?”萧白左右环顾一圈。叹了口气道:“不过,我到可以吹首曲子送你一程。”

    说罢,他果然从腰间取下那枚玉润通透的白玉笛,横在唇边便吹奏起来。

    笛音一起声便是穿云裂帛般的高亢,令人耳膜一震。原以为起音亮色后,曲子便会折入寻常的韵律。却不知那音律就一直保持在了高位,曲调简单,却反反复复,听得王墨脑袋里嗡嗡直响,恶心欲吐。

    “这是阎罗催命的谱子么?”王墨终于忍不住抬手去捂耳朵。

    “可不是么,这是最快的办法。”萧白拿开笛子,笑着道。

    王墨垂首一看,顿时一惊。不知何时,自己身边竟爬过来了十余条黑斑褐点的响尾蛇。自己头上髻着乌木髻,一般的虫蛇在一丈之外就避而远之了。这群蛇却围到了近身几尺的位置。

    蛇是王墨最厌憎的动物。他在王寺村进山采药材时,曾被银环蛇咬过一回,虽然被师父救下来了,但蛇毒发作时那种痛苦,他终生难忘。

    王墨一脸苦笑:“被流沙吞了,我好歹留个全尸。被这群蛇咬了,皮肤难看不说,这半截子留在外面,不知要被鸟兽糟蹋成什么样子。”

    “那你就睁大眼睛打起精神保持不动,让他们以为你就是节树桩。”萧白收起玉笛,又从脚下的靴筒里抽出一把四五寸长的银刀来。

    王墨疑惑道:“萧兄这是?”

    “谁叫我心善呢,没办法替你留个全尸,就把你从沙坑里挖出来呗。”

    “这可是流沙坑啊。”王墨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

    萧白却不再理他,先是蹲在沙坑边用驼缰丈量了好一阵,随即便在沙坑一丈开外的沙地上跪倒。开始用银刀刨挖坑洞。

    “早要知道你被埋在这里,我怎么也要带个锄头。用这小刀刨挖,可真是累死个人啊。”挖了一阵,萧白抬袖抹了一把汗,抱怨道。

    王墨只觉得这人有些不可思议。他等着他询问自己西夜国宝藏的事情。他却躬身在一旁“哼哧哼哧”的挖起了沙坑。

    王墨四周打量观望了一阵,渐渐看明白了他的用意。

    流沙坑是地下河水流经时与表层松软的沙粒混合后形成的陷阱。若是有足够的能耐在旁边开挖坑洞,将地下水引流出来,改变流沙坑内的水沙比例,便能将流沙坑变为实沙地。

    这个想法是正确的。只是凭借个人之力,要在这茫茫沙海中挖一个大到足够引流地下河的坑,有点天方夜谭的感觉。

    没有趁手的工具,挖了许久,萧白也只挖出个五六寸深三四尺宽的沙坑。

    王墨道:“萧兄不过与我萍水相逢,何苦要这般费力救我。”

    “你别过意不去,我不过是想等你找着宝藏算我一份罢了。”

    果然不出所料。

    王墨叹了口气道:“石公子已经带着地图和向导队去了昆仑,也不过半日路程你就能追上。”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直白白追去讨要份子,这怎么说得过去?我若救下你,也算有了功劳,拿了宝物也踏实。”说着,他顿了顿道,“你最好少废话省着力气,若坑挖好了,你人死了,我定要毁尸泄恨的。”

    看着萧白埋头挖坑的背影,王墨不禁苦笑:“我又不是消极厌世一心求死的,萧兄何必还弄这些看着恶心碍眼的毒蛇给我提神?”

    “嗯,其实我看着也恶心。”说罢,他果然又横笛吹了首曲子,将这群魔怔了一般的毒蛇解散了。

    他收起笛子道:“我会每半个时辰给你一鞭子醒神。”

    王墨哭笑不得。

    夜幕很快降临,这片吃人不吐骨头的沙海再次恢复了温柔沉静的一面。

    萧白停下来歇息了一阵,坐在沙坑边吃了些东西,又分了一小块囊饼给王墨,逼着他就着水吞食了一些。

    随后,他便从腰间的锦囊内摸出个鸡蛋大小的夜明珠,用一个镂空丝网套着挂在骆驼脖子上照明,继续又挖起坑来。

    这般大小的夜明珠,并不常见。用得起这样夜明珠的人,不会是寻常之人。王墨忍不住问道:“萧兄是如何知道寻宝之事的?”

    萧白头也不回道:“行走江湖么,茶楼酒肆里总会听到一些有意思的线索。”

    酒楼茶肆?王墨心下一哂,不再言语。

    他的双腿早就没了知觉,流沙越埋越深,他感觉呼吸越来越费力,脑袋也渐渐有些不清醒了。

    萧白言出必行,果然每隔一阵子就抽他一鞭子让他保持清醒。

 第一六九章 绝地重生

    一直挖到天亮,萧白终于挖出了一个四尺宽六尺深的沙坑。

    当坑底慢慢渗出水迹时,萧白停止了刨挖,他取下腰间的玉笛朝王墨所陷的流沙坑方向插了进去。很快,便有一股混黄的细水从中空的玉笛流出来。见水流越来越大,萧白又将玉笛拔出换了位置插入沙土,又一股水流被玉笛引出。

    如是再三,流沙坑那边的地下水便在玉笛的穿引下,从不同的孔洞里流出。眼见沙坑内的水要淹没靴子了,萧白便抽出玉笛,一翻身跃出坑内。

    “总算运气好,赌准了水脉。”萧白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朝流沙坑中的王墨望去。

    流沙滚落了一夜,此刻已经埋至王墨的胸口。沙坑下的地下水被引流出去后,下面出现了断层,王墨连同整个沙坑都突然往下陷去了好几尺。经过这一夜的煎熬,他早已坚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