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城 作者:秋风竹(起点榜推vip2014-08-17完结)






    疏桐寻思后道:“阿米,我们是大晋皇帝派出来的,想请一尊丈高的白玉观音回去,听说西夜国呼犍谷这边出产的羊脂玉最好,所以一路寻访至此。”

    “大晋是什么地方?”

    大晋建国至今也才三十来年,偏居昆仑一隅的老阿米没听说过也很正常,疏桐只得耐心解释他们是从中原过来的。

    “哦,你们是打汉室那边儿来的?那这路可远着了啊。”

    老阿米的认识中,只要是从中原过来的人,就是汉室来的。这也是张骞西行以及诸位汉室公主和亲后,西域诸国对汉朝留下的深刻印象。

    “是挺远的,走了好几月了。”疏桐应和道。

    “要说找羊脂玉啊。我那大儿子拉罗托就是个行家。这攻山采玉,没点眼力见是不成的,那些个二眼子,往往在山里挖上十天半月刨出来的都是石疙瘩。我家拉罗托只要接了活儿,就从没有失手过。这一带的玉石商人都知道他的能耐,也是找他判脉寻矿的人多了,我才开了这家客栈。”

    老阿米没有回答疏桐呼犍谷在什么位置。反倒絮絮叨叨给疏桐推荐起她擅长找玉脉的大儿子来。

    “阿佘(哥哥)这么厉害啊?”第一次听人说起找玉脉,疏桐到有了几分兴致。

    “找玉脉这事儿,也得靠天赋。我家拉罗托喜欢夜里出活儿,一定要选那朗月之夜,子时进山,循着月光,用金锤一路扣着山石,仔细听那回响,他靠一双眼睛一双耳朵。就能将埋在山里的玉脉给捉出来……”

    月光盛处出美玉。原来真有这说法。疏桐听得十分新奇。

    囊饼烤好。吊锅子里煮的马奶茶也做好了。老阿米便起身招呼众人用餐。

    “白姑娘可打听到西夜国的位置?”用餐的间歇,石拓问道。

    疏桐摇头道:“老阿米听都没听过西夜国这个名字。”

    “也是,都亡国一百多年了。大家谁还记得呢。看来,我们也只能一路往前摸索着走了。”石拓有些无奈。

    “《古城奇闻录》里说。西夜国东临皮山,西接蒲犁,北望莎车。想必也就在这附近一带。”疏桐望着正端着木盆给大家分发囊饼的老阿米,心里突然有了计较,侧首对石拓道:“老阿米的长子拉罗托是个专门替玉石商找玉脉的能手,对这一带的山脉应该十分熟悉,若是我们聘请他做采玉的向导,说不定能找出一些线索来。”

    石拓眼睛一亮:“白姑娘这个主意不错。带着个采玉向导,我们也能掩人耳目。”

    饭后,疏桐便向老阿米提出驼队想聘请拉罗托当采玉向导的事儿。

    老阿米听了十分高兴,眼睛都笑眯缝了起来:“这敢情好。只是他前阵子才接了个活儿,这几日正逢着晴月天儿,顺利的话应该就要收活儿回家了。你们赶远路也走这么久了,就在我这里多休整两日,等他回来就正好养足精神劲儿了。”

    “阿佘现在不在家啊?”疏桐不禁有些失望。

    “采玉这种事儿,急不来的。你们皇帝要找丈高的羊脂玉,虽说这一带产玉,但山脉浅处的矿早就被开采得差不多了,要寻上好的品相,就得往深谷里去。这玉埋深山,也不是说找就能马上找到的。再说,找出矿脉还只是头一桩,真正困难的是募集人工采挖,没个几月半载,这么大的玉能刨得出来么?”

    看样子,老阿米留在村子里开客栈,其实是替儿子拉生意的。

    疏桐也别无办法,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也不好改换主意,一行人便在客栈里暂时住下来,耐心等候拉罗托回家。

    夜里的比亚玛村落,静寂得令人不安。

    疏桐躺在土榻上,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一闭上眼,王墨陷在流沙坑里的情景便浮上脑海。

    ——“桐儿,你就那么恨我,非要拿着刀子一刀一刀锯断我的腿?”

    王墨为何要说“恨”?那日,她没有细想过这句话。此刻寻思,便觉得非同一般,难道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恨他?

    作为灭门仇人王恺的儿子,王墨在她眼里是精于算计,道貌岸然,十足十的一个黑医贪商伪君子,不恨都不合情理。可为何时至今日,一回想起他那一贯唇角勾笑的脸庞,心底就隐隐生痛。

    ——“除非子夜能像当日从程据手下救你一般,不舍昼夜不顾安危的再来一次。”

    ——“桐儿,你放心,我一定能找到解药。”

    ——“桐儿是担心解药么?你且放心,在敦煌的时候,你身上的毒就彻底解除了。后面我给你的只是扶正补虚的滋补药材。”

    他逼着她学琴、学骑术、学于阗文、带她来西域,当时看起来似乎都他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利用她控制她。可当知道他非但从未给自己下过毒,还一直在想方设法救自己,她心底那份“合情合理”的恨,便显得有些忘恩负义了。

    造成白家灭门惨案的罪魁祸首是一心要扶持成都王的太子少傅崔平,王恺不过是利益驱使下的帮凶。灭门惨案,至始至终与王墨没有丝毫关系,而她却一直将仇恨发泄在他的身上。回想起小时自己那些屡屡得逞的小计谋,疏桐心底便满溢着说不清的酸涩。

    疏桐不知道在土榻上翻转了多少个来回,备受煎熬之中,木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了。

 第一七二章 沙海往事

    “是谁?!”

    “还能是是谁呢?”

    老阿米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令疏桐松了口气。

    老阿米进屋后,点燃了土台上的膏油灯,疏桐这才看清她手里还端着一只木碗。

    疏桐有些诧异,翻身从土榻坐了起来:“阿米,你怎么进来了?”

    “我听你在里屋翻腾半天了,是睡不着么?”

    往日在沙海里搭帐篷露宿,驼队里知道疏桐是女人,都是给她独留一顶。进了客栈,驼队人多,只能几人挤一间屋子。无奈之下,疏桐只得告诉老阿米自己的真实身份。整个客栈里就老阿米和她是女人,老阿米就把里间的土榻让给了疏桐,自己睡在外间。

    “阿米,我有些认床,抱歉吵着您了啊。”

    疏桐嘴里说着抱歉,心里却有些诧异。这土榻和木榻不同,翻个身也没什么大动静,她在外间居然都听见了,这听力着实非同凡响。拉罗托能用耳朵辨听玉脉,看来还是有些根源的。

    “难怪白日我就觉得你没什么精神,这一路风餐露宿,看来是没睡好过了。”老阿米端着木碗走到榻边坐下道,“这是用复活草熬煮的汤汁,喝了能帮助人安神入眠。”

    说着,老阿米将木碗递给疏桐。接过这黑乌乌的一碗汤汁,疏桐有些犹豫:这药汁是凉的,并不是现熬的,她怎么就预料到自己会睡不着?

    似看出了疏桐的犹豫,老阿米道:“我家老头子走了后,我一直睡不好觉。每天都要熬一些草汁存在水囊里。睡不好的时候就喝上小半碗。人不吃饭不喝水还能熬几日,不睡觉那可是扛不住的。”

    听了老阿米这几句话,疏桐心下有所触动,端着木碗便将草汁喝了下去。涩涩的。还带着一点酸味,喝完让她鼻头也隐隐有些发酸的感觉。

    “其实吧,认床只是个习惯问题。人真要困了,就是水洼子里也能睡着。睡不着的。多是有心事的。你的心事,不妨说给婆子我听听,看能不能替你排解排解?”

    疏桐忙摇头道:“没有,我就是认床的毛病犯了。”

    “你啊你,看这眼泪流得,还说没心事。”说着,老阿米卷了衣袖替疏桐擦起了脸。

    疏桐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老阿米边替她擦眼泪边道:“说说看吧,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阿米是问谁?”

    “自然是问那个让你心痛流泪的男人了。你这年纪的女娃,眼泪还不都是男人惹出来的。”

    疏桐又伤心又尴尬。整日跟着帮男人在一起。满心的酸涩都是忍了又忍。憋了又憋。这一碗复活草汁喝下去,看着眼前这满面皱纹一脸慈祥的老阿米,她竟是控制不住了。

    横竖这位异族的老阿米与自己的人生没什么瓜葛。她与驼队的其他人又言语不通,说给她听听也没什么关系。她便将自己与王墨打小开始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是仇人的儿子,我恨他了这么多年,可世间突然没这么个人了,我却又难过得很,阿米你会觉得我特没出息吧?”

    “要说没出息,我比你还没出息呢。”老阿米叹息一声,说起了她自己的故事。

    她家原本住在昆仑北麓一个叫玛卡的大城镇里。父亲是当地最富有的玉石商人,家里光是雕琢玉器的奴仆就有一两百人。她年轻时是当地数一数二的漂亮姑娘,那一带喜欢她的男子比镇外河边那一溜的胡杨树还多。

    她十八岁时,父亲替她挑选了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未婚夫齐纳她见过,人长得又高大又英俊,她第一眼见了就喜欢上他了。这桩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婚事,令她十分满意。却在新婚的当夜,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她家里一个常年琢玉的低等奴仆持刀冲进新房,将她掳了出去。那个叫奎尼的奴仆长得又黑又壮,满脸络腮胡子,丑得她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他却说他一直爱着她,受不了她和别的男人结婚。他将她扛进了镇子外的一处山洞里,任凭她如何哀求如何反抗,他都疯了一般不肯放过她。那一夜,让她恨他恨到了骨子里,发誓要么杀了他,要么杀了自己。

    第二日,奎尼用骆驼绑着她,带她去了远离玛卡几百里外的沙漠深处。那一路,她都在尝试着怎么杀他怎么自杀,可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没能逃脱他的手心。到最后,她想他既然是因为爱慕她的美貌才这么疯狂,那她就毁了这张脸。她用在沙海中找到的兽骨碎片往己脸上身上划,以为弄丑了自己,他就会放手。

    “喏,你看看这里,这就是当时留下的疤。”

    老阿米捋开额前的白发,额头上果然有一道两寸长的瘢痕,像扭曲的蜈蚣虫一般恕J柰┛吹糜行┬木?br />
    “我把自己弄得像个疯子一样,他却死死抱着我说,‘我是真心喜欢你,你伤自己比伤我还难过。我也后悔自己冲动做下了无法弥补的错事,我会用一辈子来补偿你。’我说我不要补偿,只要他的命。他答应了,只是要我给他一年的时间,他要替他阿嬷完成重修墓室的愿望。”

    无奈之下,老阿米接受了男人的一年之约,与他在沙海深处的菓纳绿洲住了下来。

    “那一年后呢?”

    “一年后,我就生下了拉罗托。我恨他,也没办法喜欢这个孩子。修完他阿嬷的墓室,他果然如约将银刀给了我,我却下不了手,因为孩子需要父亲。我把孩子丢给他后,独自回了玛卡。”

    回到玛卡后,虽然知道她被歹人掳走发生了很多事,但夫家为着两家的世代交好,依然延续了婚约,按照大婚礼仪将她再次迎娶过门。她和齐纳结婚后,却并没有过上她想象中的那种幸福日子。

    “一个男人真心爱一个女人,和凑合着过日子的那种婚姻是不一样的。齐纳对我的好带着怜悯,不管他表现得如何体贴关爱,他看我脸上的疤痕时,眼底却有着遮掩不住的厌恶。而奎尼,他将我视作生命里最珍贵的礼物,哪怕是水囊里剩下最后一口水了,他都会骗着我喝下。”

    故事最后的结局是,老阿米最终选择了离开玛卡,返回沙漠深处寻找那个强暴过她令她恨得咬牙切齿的男人,为他生儿育女,与他一起度过了如胶似漆的一辈子。

 第一七三章 记忆复活

    说完自己的故事,老阿米喃喃道:“恨是会蒙蔽人的眼和心的。若不是有齐纳和他对比,我一辈子也不会看清自己爱的是谁。现在看来,坏的开始,后面未必没有好的结局……”

    好的结局?疏桐听着格外心酸,恨也罢,爱也罢,他都不在了。

    “药汁差不多也要起效了,女娃你好好睡一觉。太阳落了,明天还会升起,这世间就没有熬不过的坎儿。”老阿米说罢,端起木碗吹灭了膏油灯,走了出去。

    这一夜,疏桐睡得很沉,连梦都没做一个。

    待她醒过来时,时间已近午时。她洗漱了走出里间,发现客栈里十分安静,除了老阿米在院中的石窝子里捣磨粟米外,驼队的人一个也没见着。

    “起来了?”老阿米回头看了看疏桐道:“人年轻就是好,恢复得快,你这一觉睡醒,人又水灵灵了。”

    疏桐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阿米昨夜送来药汁。”

    “先别谢我,其实这药汁也是有副作用的。”

    “还有副作用?”

    “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