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彩虹
张胜的心有点发凉:这个地方……真的会开发么?如果市政府改变主意了怎么办?
那时开发建设还不象现在这么完善,现在从立项、规划、审批、拆迁、开发各个步骤既科学又严密,要经过反复论证再三研讨,最后拿到市委常务会议上讨论多次才能通过。那时候制度不完善,程序不科学,一些领导为了政绩常常一拍脑门想出个主意就匆匆上马,工程进行到一半发现可行性太低便半道搁置的项目屡见不鲜。
所以尽管张胜并不怀疑那份文件的真实性,但他担心政府会改变计划,立项报告还不是正式规划,只是提供给领导层的一个建议,不一定会得到审批,更无法确定什么时候才能批得下来。要说快,只要主要领导拍板同意,一个月后平地已经出现三层楼也办得到,要说慢,等上十年还是它,这条讯息到底有多少实质价值?
张胜站在那儿沉吟半晌,蹲下来抽了根烟,然后把烟头一丢,沿着一条歪歪斜斜的小道走了下去。前边几畦大白菜长的挺不错,看得出来,如果这一带不是离城市太近,被工业垃圾污染严重,河道又断了水,原本应该是很肥沃的一片农田。
菜地旁有一个农民,旁边停着一辆运水的三驴蹦子,那老农正用桶接了水灌溉。张胜便和他搭讪起来:“大爷,这一片儿瞧着怎么这么荒凉啊?”
那个满脸皱纹的老农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边舀着水浇地,一边说道:“可不是咋的,我们村的人都受不了,有点能耐的人都迁到蔡家屯那边去住了,青壮年没地可种,大多外出务工,这老庄都没啥人住了,我是不舍得这块地就这么废着,这儿坡高,还没被污染呢,才在这种点儿菜,不过得大老远地拉水来浇地,唉,我也就是闲不住,要不可不摆弄这地了!”
张胜点点头,若无其事地插着腰四下看看,随口问道:“大爷,要是在这地方买块地皮……得多少钱?”
老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地方还卖的出去?买来有啥用?要水没水,要收成没收成,整天价守着闻这臭气呀?你买来干什么?”
张胜忙顺口胡扯道:“是这样,我吧,想搞片儿高科技蔬菜大棚,离城近点运输方便。”
老农笑道:“这儿连水都没呢,你咋种菜?”
张胜说:“这个……打几口深井,采用滴水灌溉,高科技嘛,肯定不能用传统方法种。”
老农哈哈大笑,说:“深井也不行的,污染太严重,用自来行还行,就怕那样种出来的菜本钱太高,你也没几分赚得。”
他顿了顿,往远处一幢房子一指,说道:“挨着河泡子那处瓦房,就是我家的,前后院的菜地加起来小一亩,再加上三间瓦房,只要给我10000元,我就卖给你。”
张胜吃惊道:“这地……哦,这房只卖10000元?”
自打昨天存了买地的心思,他和别人闲聊时顺口问过效区的地价,一般来说,当时一亩地在一万五到三万不等,具体价钱要看是生地熟地、瘦地肥地,还得看用途和环境。
他当时估计桥西郊区的地至少也得两万多一亩,想不到这儿工业垃圾、工业废水硬是把大片良田变成了垃圾场,结果连带房子的地都这么便宜。这老汉说是一万,再讲讲恐怕还能把价降下来。
老农哈哈笑道:“你当是市中心的房子呢?这儿的破房不值钱,看这环境嘛,瞒你也瞒不住。”
张胜看了看他这一大片菜地,咽了口唾沫说:“那这菜地……多少钱一亩?”
老农又接了桶水,摇着头说:“那我可没权卖,村里重新分了地的,这儿没人管,我才回来种种,你要买大片儿的地,得和村支书还有乡里领导去谈。”
“乡里领导?”张胜心想:“就我混成这样,乡官也懒得和我谈生意呀。”
张胜怏怏地点点头,说:“嗯,谢谢你啦,大爷,我再……四下考察考察。”
老农提着桶洒了几勺水,直起腰来望着张胜的背影咂咂嘴,咕哝道:“啥高科技种菜啊,这孩子怕是个找不到活路的下岗职工吧?我们农民有工作能活,没工作也能活,这些城里孩子没了工作就不知道咋活,怪可怜的!”
张胜转悠了一阵,踱到一家饭店的后院儿,挨着那破砖头和石头垒的墙寻思着心事:“这村儿这么没落,又紧挨着城区,就算是我当市长,也不会任由城边上荒着一片地当垃圾场,计经委的那份立项报告不会是无的放矢,没准就是哪位领导决心开发桥西,授意他们起的报告。
我看开发的事儿八九不离十,有点准谱。如果带房的地一万一亩的话,那这近于荒废的土地估计也就五六千一亩了,我手里的现款估摸着能买一亩半地,要是转手,怎么也能翻几番,可是……那也不够吃一辈子呀,老天爷给了我一个难得的机会,就让它这么从手里溜走,那我可真成了废人一个了!”
张胜不禁想起了儿时的玩伴,原来和他住在一个大院的二肥子。二肥子小时候整天拖着两筒鼻涕,尽受小伙伴欺负。长大了也邋邋遢遢,老远就能闻到他身上一股汗馊味儿。可人家现在混得如何?
自已老爸挖关系走后门、请客送礼地把自已安排进国营厂子当电工的时候,二肥子曾找他合伙经营一家外地啤酒在本地的代理权,当时觉的还是有个稳当工作保险,没答应。结果几年下来,人家现在早搬到市中心去住了,家里至少趁几百万,自已不就是看到机会没胆子抓吗?”
张胜想到这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家饭店经营的是农家杀猪菜,后院里正有一头大肥猪快活地哼唧着,丝毫没有屠刀临颈的烦恼,它低着头欢实地吃着饭店的残汤剩饭,不时还快乐地摇摇小尾巴。
张胜看着那头不知愁的大肥猪,心想:“我要是光想着混,就跟这头猪一样,也不是活不下去,可是我能象猪一样活着,能象猪一样快乐吗?”
他忽然狠狠一捶墙头,转身便走。
“风险不是没有,可是……拼了!”张胜站在大路上想。
远远的,“农家杀猪菜”的后院儿传来一声女人的咒骂:“这是哪个缺了大德的,把石头推下来砸了我家的猪食盆啊?**他大爷的……”
第005章 苦乐参半穷生活
张胜锁好自行车上了楼。这是一栋砖石结构的老楼,高五层,每层楼道的拐弯处都设了垃圾口,可以直接把垃圾从楼上顺着垃圾口倒到地上。最初这方法很受欢迎,方便呀。可时日一久,里边那味儿传出来,气味就不太好,再加上小强横行,现在已经被人把那垃圾口的小木门全给钉死了。
张胜家住四楼,两室一厅的房子,这是他的父亲,当了半辈子兵,转业后又当了半辈子工人得到的最大一份财产。现在里边住着父母和张胜、张清兄弟俩。
因为是星期天,一家人都在,爸妈在里屋看电视,老俩口儿退休之后就成了电视迷,现在看的是一部国产武侠电视剧,虽然是重播,老俩口看的还是十分带劲。
这部片子张胜也看过几个片段的,剧里头男主角他爹叫李大刚,儿子叫李小刚,听着就象哥俩。主角会一门很神奇的功夫,一发掌就喷火,那火从袖筒里喷出来,明显煤气压力不足。里边还有位黑白教主,邪派顶尖高手,有一次演他在林中听了什么消息,恰好张胜进屋看到了,只见这位教主大人半黑半白的眉毛一挑,一撩长袍拔腿便跑,如鬼魅一般闪了几次,便已在百丈开外,特象聊斋。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导演不该又给了他一个近跑的镜头,老头儿蹿了两步,差点让树根绊个狗吃屎,这画面居然愣没剪掉,看的张胜心里一阵难过。这部戏里所有年轻而美丽的女性,统统都爱年轻而不英俊的男主角,因为这部戏里从头到尾除了主角身边的一个小跟班,再没有一个年轻的男性,这个小跟班叫聪聪,长的极象盼盼。供需如此失衡,也难怪里边正邪两派的女人都哭着喊着要泡他。
张胜只是偶尔看了几眼,就被雷得不行。
在此之前,他看《某某第一保镖》曾被雷过,里边有个眼睛摔一下就好、再摔一下就失明,如此周而复始跟拍一下就能用的破收音机似的男主角,有一次惊闻朋友有难,他飞马赶去救人,途中,忽地和女主角大演感情戏,一番缠绵情肠互吐,张胜看的怒发冲冠,恨不得一脚把那“破收音机”踢上马背,让他马上消失。
但是这部武侠片威力更大,张胜只看了几眼,就一脚把自已踢开了。当时他羞的脸上发热,就像这么丢人的片子是他拍的,如此有责任心的观众,不知道除了张胜还有没有第二个。
张胜一听声音,知道正是那部片子,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赶紧穿过去奔向自已的房门。这时在暖器片厂开大货的弟弟张清正和女朋友在里间屋里耍贫嘴呢。
“前两天我弄了套香港版的《西游记》录像看,人家那特技做的太棒了,女演员也漂亮,那蜘蛛精撩拨唐三藏时,嗳嗳,那个勾人儿。哪象咱们这儿拍的,那妖精只会捏着兰花指跟人家抛媚眼儿,那也叫风骚?你看人家那妖精,穿着半透明的红裙子,屁股扭呀扭的往床上爬,哎呀,看的我直着急,人家又不用你负责,你唐三藏装什么蒜呐,从就从了吧!”
他的女朋友胡娟被逗的直笑:“我说该让你去演唐僧,那就肯定如愿了!”
“嗨,我去也不成呀,那蜘蛛精正要霸王硬上弓,可恶的孙悟空就出现了。”
胡娟笑着说:“还不是导演安排的,要是换好色的猪八戒出现不就没事了?”
张清说:“猪八戒呀?他要出现……恐怕蜘蛛精就要坚决不从了。”
张胜握住门把,有意地拧了两三下,这才推开房门。饶是如此,弟弟和女友好象还是没来得及反应,两个人刚从床上坐起来,胡娟脸红红的,发丝凌乱,半截袖的衬衣领口敞着三个扣子,弟弟的手好象刚从那鼓腾腾的胸部里边缩回来。
“大哥回来啦?”张清跳下床道。
张胜假装没看到这一幕,“嗯”了一声道:“小饭店不景气,我停了,回家歇歇,过几天再和朋友商量干点啥。”
“哦,那你休息一下,我们正要出去。”张清说着,向胡娟使了个眼色。
“大哥,我们走了!”胡绢羞涩地瞪了张清一眼,和张胜客气地打着招呼,一边匆匆向外走,一边偷偷系上衣扣。
胡娟长的很俊俏,她和张清是高中同学,张清高中毕业当了兵,两人书信往来谈的不亦乐乎,每回张清从部队回来探亲,都带回满满一军用书包的来信,全是胡娟写的。
两人在信里还都用笔名,张清叫清水,胡娟叫幽幽,张清曾卖弄地拿了一封两人来往的信给大哥看,张胜看到一首打油诗,他只看了一句“清水幽幽春水流,春水流得满……”
后边那个字有点模糊没看清,他刚看到字的偏旁是‘广’字旁,弟弟就发觉这封信看不得,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把抢了回去,张胜也刷地一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遂以过敏反应谢绝参观了。
张清毕业后,两个人的关系就更亲近了,家里人也乐见其成。因为家里住房紧张,弟弟和他是住在一屋的,谈恋爱一点私密空间都没有,不过平时张胜经常住在饭店里,这就给弟弟营造了偷情的机会。
“我沉默寡言、笨嘴拙舌的,哪能和能说会道的弟弟比,这小子一定早就把人家给吃了,自已却还是处男一个,可悲啊!”房门一关,听着外边打闹的笑声,张胜哀叹一声。
不出张胜所料,张清晚上没有回来,小两口儿不知跑到哪儿亲热去了。张胜把自已关掉小饭店的打算和父母简单地说了说,为了怕父母操心,他没敢说赔了钱,只说赢利不多,想干点别的。
父亲原来是军人,转业后留在本地,多年来也磨光了在部队时的锐气,现在和母亲一样,都是老实巴交的退休工人,安慰了他几句,却也想不出别的好办法。
张清吃过晚饭就回了屋,坐在阳台上,打开窗户望着满天星辰,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想着自已的心事。他现在已经有八成把握确定市府开发桥西的意向了,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启动资金的来源。
这种机遇,一辈子可能只有一回,一定要尽可能的从中牟得利益。仅靠手里不到一万元的本金,哪怕再和父母借点,也是小打小闹。要想干一次大买卖,这钱从哪儿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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