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王
首领,必定会设法分化消融底下的人马,第一步当然就是要他们分散居住。
然而黑旗军却反向而行。就算圣剑士是个不适合统军的无谋武夫,他周围跟随的那些人看起来也不乏睿智之人,怎么会罔顾常识地这么安排呢?
克里维实在是想不明白。
新夥伴抵达的第二日,黑旗军的人安排大家再休息一天,等调整好状况后再开始正式训练。背负凯曼秘密使命的行动队伍成员们,也和其他新来队伍的人一般,在城中自由玩乐。哈尔曼和克里维两人也各自出门闲逛。为了之后的行动顺利,首先便要熟悉地形,顺便也可以探查基地的基本情况。
克里维在城中略为走动,便发现这里的规格与外头的一般城市并没有多大区别。不过这里聚集了来自各方的人们,人们的装扮口音形形色色,显得格外热闹。此外还有一些事,是全然不同於外头所有城市的。其中之一,就是不时可以在街上看到尖耳的妖精族男女,容貌无一不端秀俊美,令人垂涎。
呃,是真的有人看到流口水。
妖精族之美素负盛名,基地中的人来路又杂,不见得每个都是谦谦君子,有些更是盗匪出身的粗豪汉子。虽然加入黑旗军的人一开始就都被告诫不可对妖精们有什么不轨举动,否则必定受到严惩,但看看总不犯法吧?看来看去,有时便失了魂,入了迷,一不小心就色迷心窍,作出失礼举动。
好在妖精族对魔法的悟性高,身手轻灵,多半都不是好惹的角色。
克里维在大街上走了一阵,便见了好几个“不小心”摸了妖精的人,被俊美的妖精们皱着眉头一拳打醒。
不过有趣的是打完之后的反应。
被冒犯的打人者通常没有多少愤慨。妖精们清楚当初祖先们就是因为美色,惹来许多祸患和杀戮才避入妖精领域,但现在这些冒犯者心无恶意,只是情不自禁下的反应,与过往那些为满足贪婪和色欲而逼得祖先无处容身的恶人相比,已经算是好上千百倍了。因而在打醒对方之后,通常还会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
而被打的人也不会生气的,醒悟到自己行为逾矩,多半会很不好意思地红脸道歉,有些更夸张的,会请教对方的姓名,说是打算回头堂堂正正地展开追求。於是,便时常上演类似下面的怪异对话。
“我下手太重了吗?要我送你去看医生吗?”打人一方温柔体贴。
“啊?别客气,是我不好。”被打一方文明礼让。
“真的不要紧?这次打的黑眼圈好像很严重啊?”
“没关系,下次留意些就是了。(还下次?克里维愕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否告诉我尊姓芳名?家居何处?我可以追求你?
哦,对了,还有……是什么性别?”
妖精的容貌太过姣好,少年时往往难以辨别出是男是女。也不是不曾发生过追求者弄错心仪佳人性别的乌龙事。
妖精族为了延续血脉,避免踏上覆亡之途而必须学着重新与人接触,会有些不便也早在意料之中,并不因此而再度退缩。族内长老们都对族内年轻一辈与人族爱慕者的发展,保持乐见其成的态度。
而艾里在修建城市时,也特意将妖精居住的区域与其他人的住处隔出一段距离,尽量将妖精一开始与人族共处会引发的麻烦降到最低。他相信假以时日,人族终能以平常心态接受妖精族。以小小的妖精城为起点,终有一日,妖精族与人族平和相处的画面将不再是幻想。
於是在黑旗军基地中,人族和妖精两族便开始战战兢兢地摸索相处的方式。虽然免不了有些冲突,不过双方都有诚心重新修复两族关系,就算发生些许不愉快的事也会尽量相互协调。
初来乍到的克里维还不清楚这些内情,望见街头时不时爆发一场打闹夹杂道歉的奇景,感觉从初见时的错愕好笑,渐渐变为说不出的怪异。是挺吵的啦,也混乱了些,但不知为何,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温馨暖意,让他觉得很舒服。
分辨出心中感受时,克里维也颇为惊讶了。过去他只关心自己的事做得怎样,从没留意过身边的环境,而现在他却被这个城市吸引,还生出像是喜欢的感觉?
不过,这滋味倒还不坏就是了。
心态发生了转变,克里维开始以更大的兴趣来观察这个城市。而逛了不久,他忽然在街上的人群中发现了一张昨日才见,却给他留下鲜明印象的面孔──这次任务的目标!他不自觉地跟着艾里,悄悄观察他的行动。
基地中军人佔了大多数,不过仍有不善战斗的人从事生产、经营。
就是军队中,也有许多人在空闲时间会转职成商人,贩卖他们业余时生产的物品。因而城中的商店摊贩虽比一般城市少,也还算多。
艾里在这些商贩间漫无目的地漫步着,不时与小贩们和向他打招呼的城民闲聊上几句。他的神态悠闲安适,眼睛始终带着温和笑意。
市集中虽有些嘈杂,不过看到大家都在为各自的生活而忙碌的景象,常会有一种“活着”的美好感觉。尤其是在自己不需花钱买东西的前提下,悠闲地逛逛集市总会让艾里感到相当愉快。
不过这副样子看在一开始便对艾里有所偏见的克里维眼里,只觉得他和自己过去所见的成日无所事事的纨裤子弟差不了多少。
跟了一阵,克里维跟着艾里来到了集中处理城中事务的城镇大厅一带,见他抬头望着城镇大厅。
如果有熟识艾里的人在场,便会解读出他面上神情叫作“天良发现”。片刻后,艾里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狠狠甩头、咬牙,大步走进大厅。
克里维知道他大概是进去处理工作了。圣剑士身为黑旗军首领,每天必定要花不少时间处理基地繁杂的事务。克里维想起哈尔曼要自己留心观察圣剑士的日常生活以寻找刺杀的良机,工作既然也是他生活的重要一部分,那么自己是也不是也该找个什么理由混进去,就近观察一下呢?
正在犹豫着要用什么方法混进去,忽听得城镇大厅的门“匡噹”一声打开,他就见到艾里被几个人给推了出来。
克里维忙藏好行踪,盘算着从艾里进去到他出来,时间不会超过一盏茶。难道圣剑士无能软弱的外表下,实则隐藏着惊人的才干,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处理完了所有公务?
克里维又惊又疑,紧盯着艾里那边的动静,却见他似乎有些失落,搔着头喃喃道:“我难得一次主动上门愿意帮忙工作,居然把我赶出来……真不给面子。”
推他出来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你一言我一语,没好气地数落。
“原来你也知道你懒得可以?”
“既然没有长进,我还是宁可你不要接手。中间插手进来,我们还得把情况一一交待你。好不容易让你进入了状况,恐怕也耗光了你的勤勉,又撒手偷懒去了。到时我还得重头再捡起来自己做!这比你从头到尾没来帮忙还麻烦!”
“琉夜说的没错,你就别来添乱了。让我们安心地工作吧!”
被劈头盖脸地炮轰了一阵,艾里无辜地申辩:“可我怎么说也是首领啊!什么都没管的话……我会觉得惭愧的……”
偷懒过度的结果,竟然是身为堂堂黑旗军首领的自己,居然进不了城镇大厅的大门,实在有些伤自尊……
有人嗤笑着安慰:“嘿嘿,“圣剑士”本来就是象徵意义大於实际价值,地位跟吉祥物差不多。所以你完全不用觉得愧疚。”
“怎么这样?”艾里有些受伤了:“总觉得你们好像是在讽刺我……”
“不用怀疑,我们是在讽刺你。”
虽然自尊碎成片片玻璃心,不过想到如果为了挽回颜面而“改邪归正”的话,代价将是从此以后做个日理万机的劳碌命首领,艾里便很明智地选择放弃,拍拍屁股灰溜溜走人,继续他闲散糜烂的纨裤子弟生活。
没有人留意到缩在角落中的克里维,因为见到这一幕而张口结舌,骇然无语。
……全,全是骗人的!入城时让他颇受撼动的那一幕,城楼上黑旗军的忠心部属们毅然追随圣剑士身后的画面,完全是骗人的!!
锋芒耀眼的圣剑士是假象,部属的恭敬是装出来的,而真相则是全无领袖气度的懒惰男人,和一支不效忠敬畏首领,只拿他当吉祥物的乱七八糟的队伍!
这、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古怪地方啊?!
这一切都与克里维脑中根深蒂固的观念截然相反。受了太大打击,他脑中似乎有某根弦猛然断裂,眼睁睁看着艾里走远,却已失去了继续跟踪观察下去的力气。站在原地愣了好半晌,招来路人许多“关爱”眼光,克里维才想起闭上张大的嘴巴,摇摇晃晃地走回自己的住所。
初次探查黑旗军的地盘,便载回满肚子的疑问,令他魂不守舍,苦心思索着他想不通的问题。
迷迷糊糊地走到住所附近,他方猛醒过来,收敛住迷惑茫然的神情。队长要求的是精明冷静的下属,泄漏出内心的脆弱动摇只会招来斥责。
凯曼来的队伍住在相邻的几座大楼里。克里维走进所住的楼里,见出去玩乐的队员们大部分还没回来,一些回来的队员也不像往日那样沉静,不时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什么。看来这个下午,震动於黑旗军基地之怪异的,不只自己一人。
哈尔曼的房间与他相邻,听克里维脚步声走近,打开房门叫住了他。克里维见他神色仍是坚毅如常,心中暗道队长果然是万年坚冰,分毫不被城中的事动摇,口里应道:“队长,有什么指示?”
“下午我打探到一些事。”哈尔曼道:“这个基地确实是受着魔法结界的保护,而且是据说已经存在了上千年的极强力结界。唯一能控制结界的,是上午带我们进来的叫琉夜的女子。她已经不是活人,而是因为一些特殊的魔法而留存下来的没有实体的魂魄,我们恐怕很难伤害得了她来破坏结界。”
“这么说,我们要达成任务,便只有向圣剑士下手?”
“不错。”哈尔曼没有察觉克里维说到圣剑士时一瞬间的动摇,点头道:“在确定行动计划之前,我们要尽可能地多观察圣剑士,寻找有没有可以利用的机会。但是从明天起,我们也要开始进行操练了,不便侦察。”
“队长你已经有办法了吗?”
“明天我会找机会让你受点伤,你就能以此为藉口暂时不参加训练。利用这段时间,你要仔细观察圣剑士的一举一动。”
“遵命!”
第二天哈尔曼的队伍刚集合要往城外的平野操练,还没出发就发生了意外。负责把兵器搬到广场来的士兵一个错手,弄翻了兵器架。
副队长为了保护部下而被落下的刀刃割伤了手臂。今日到场指导他们操练的德鲁马看克里维血流了一地,忙让人送他到城中医院止血疗伤,在伤好之前不用来操练了。
医院的医生被大家唤作莫林先生,是个三十多岁,面色白皙,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子,眉宇间有一道常年苦思而生的竖纹,幸而他神色开阔不致显得太悒郁,只让人觉得他聪敏稳重,颇值得信赖。
清洗检查过伤处,莫林走到摆满各种药瓶的药柜前,一边回头安慰伤者一边取了瓶药:“不用担心,这道伤口没有伤到要紧的血脉筋络,不会有什么后遗症。虽然流了一些血,不过你年轻力壮不碍事。”
“那就好!多谢莫林先生了。”克里维口中漫应,装作松了口气的样子,其实本来就没把这伤当回事。先前流血的惨状是夸张了点,不过这伤是故意弄出来的,伤势自然被精心控制在恰当的范围,不致於无关紧要到不够成为脱身的理由,也不致於伤得太重影响行动。
莫林取了一个瓶子过来,将里头的药膏细心抹上克里维伤处:“这药很不错,上药后很快就可以收口止血。再过几天,你的手臂就可以恢复如常了。”
话声未落,克里维忽然语带诡异:“莫林先生,这药的感觉怎么会麻麻的?……就好像中毒一样?”
“麻麻的?不会啊,应该是凉凉的?”莫林把药瓶上的标弧盏窖矍埃'着眼睛仔细一看,“啊,糟糕!我眼睛不好没看清楚,拿错蚀魂金花膏了!”
克里维听到这药的名字,聪明地不去问究竟药效为何,赶紧与他冲到水槽边大力沖洗伤臂。将药洗净后,莫林安慰他道:“不要紧,这药毒性不强,我给你再上一层解药就行。”
说着从药柜中拿出一瓶药,抹了几下,又发现不对:“不好意思,又拿错了!”
“……”
再洗。
再上药。
再次……拿错药。
忙乱了好一阵,莫林才终於搞定克里维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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