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王





  各个住家的烟囱飘出淡蓝的炊烟,大人们呼喊小孩回家吃饭的声音到处都听得到。 
  街上的人们各自匆匆忙忙地往自家方向赶路,怀中手上多半带着许多为三天后的三月春祭而採办的物品。 
  相识的人碰面,都乐呵呵地互相问候一声“春祭好运!”。虽然离春祭还有几天,但祥和喜庆的气氛已洋溢於城中每个角落。 
  呆望这副街景一阵,克里维自觉刚刚在那黑暗隐秘地方参与了那一场龌龊阴谋的自己,就像是从散发阴沟臭味的洞穴里钻出来的老鼠,他颓然垂下了头。 
  而想到城中人们万分期待的三天后的喜庆节日将化作一场噩梦,欢喜将在最顶点之时被哭喊恐惧所代替,他更是没有勇气和街上任何一个人的视线接触。 
  “嗨,克里维?这么迟了还没吃饭吗?” 
  听到呼唤声,克里维抬起头,见一个年轻女孩正微笑地走到自己面前,乌溜溜的辫子随着她的步伐俏皮地轻轻晃动。 
  眉眼弯弯,洒着几点雀斑的笑容算不得多美丽,却十分亲切可爱。 
  “格蕾茜?”克里维有些手足无措地唤出女孩的名字,木愣愣地摇头:“有些事耽误了,还没吃。” 
  面上强自保持自然的神色,心中却在大声呐喊:为什么?为什么我偏偏会在这时候碰到她啊!? 
  不希望现在看到她,并不是因为克里维讨厌这女孩。 
  格蕾茜是洛茨城中平民家的女儿,在一次到黑旗军营帮忙中和克里维相识,两人颇为相投,很快熟稔起来。 
  克里维有闲的时候,经常被她找去她家聊天吃饭。一个月下来,克里维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纯朴清新的女孩。 
  正是因为他很喜欢她,才更不希望自己在刚刚参与一场危及这个城市市民的计划后,立刻看到她向自己露出这样纯洁的笑容。这会让自己觉得愧疚心虚。 
  格蕾茜没有看出他心中的挣扎,依旧以那甜美笑容邀请他道:“今天家里正好多做了两道好菜,乾脆到我家来吃饭吧?我爸妈也好久没看见你了,中午还在叨念着呢!” 
  “不麻烦了,我改天再去。”克里维强笑着回绝,想尽快摆脱她。 
  “千万别客气呀!其实……”格蕾茜靠近他,装出认真的样子:“是我家积了好多柴火没劈,就等你了!” 
  说着,她牵起克里维的袖子,便要拉他走。克里维知道她是怕自己不好意思才故意这么说,但她越是这样待他,他越是难受。 
  他猛力抽回衣袖掉头就跑,连一眼也不敢看她。他害怕看到格蕾茜清澈温柔的大眼睛中,映出的自己会是多么丑陋。 
  第二天中午,克里维鬼鬼祟祟遮遮掩掩地接近暂时徵用为军务处的城镇大厅。四下打量,见没什么人留意自己,一闪身便进了门。 
  门内人来人往,却没有混乱无章的感觉。圣剑士和圣女肩负会谈重任离去之后,黑旗军的中枢并没有因此受到半分影响,处理日常事务依旧井井有条。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职责和接下来要做什么事,这样的忙碌景象自然而然地显出一种强势的气魄。 
  本就有几分畏缩的克里维被这气势一逼,更是紧张不安。 
  好在想起了自己的来意,他镇定下来拦了一个黑旗军官员问明纪贝姆房间的位置,便神色惴惴地请人通报。没等一会儿,他便见到了纪贝姆这位黑旗军具体事务的最高统管者。 
  “有什么事吗?”纪贝姆从等待批复的文件中抬起头。 
  “呃……这个……” 
  克里维支吾着,并没有立刻说明来意。他本不是个忸怩之人,不过待会儿要做的事不知道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遭遇,想到这个他便十分不安,方才显得犹豫畏缩。 
  一般人若是在忙碌的工作中抽空见克里维,他还这般拖拖拉拉,不乾不脆,恐怕都会有些不悦。 
  然而纪贝姆却似能瞭解他的苦处,未显出半分不耐之色,只是静等着他自己出声。 
  既然克里维决定来到这里,事先便已是下过一番决心,片刻后他终於鼓足勇气,一口气把困扰他许久的事情说了出来。 
  “对不起!我的队伍,是受凯曼派遣,混进你们内部伺机搞破坏,刺杀艾里的!他们打算要在大后天的春祭行动,胁持参加春祭的许多平民来要挟你们!!” 
  克里维不安地盯着纪贝姆,却讶异地发现他并没有自己预想中的震惊或愤怒。 
  他只是嘴角向上微翘,露出个应该算是笑容的笑容,平淡道:“是这样啊!多谢你的通知,我们明瞭你的立场了。” 
  克里维不由得怀疑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太言简意赅,或是纪贝姆年纪太大,耳目不明,根本就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生怕对方有所误解而误事,他忙重新说明一遍,还不断打着手势辅助说明:“我是说,我们的队伍是凯曼派来与你们为敌的,初五那天就要……” 
  觉得克里维忙乱的神态和有趣,纪贝姆的笑意变得更深了一些:“我明白你的意思。事实上,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你是说……”克里维呆住。 
  昨天犹豫挣扎了一夜,他才终於决定不能因为战友之情,就罔顾数百同格蕾茜一般无辜和善的平民生命。 
  既然自己已明白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就不该继续在错误的路走下去,必须在大错铸成之前阻止事情的发生。 
  自己经历了这么一番痛苦挣扎后,才做出向黑旗军坦白事实的决定。而黑旗军居然已经知道了这消息? 
  “我大略能瞭解你会改变立场,维护黑旗军的原因。”看他似乎有些转不过弯来,纪贝姆提点道:“在黑旗军中这么长日子,受我们影响的人并不只有你一个。” 
  克里维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我的队伍中有也有人来……” 
  “人还不少。刚刚才走两个,他们正巧在同一时间来找我而碰上面的。” 
  知道自己不是队伍中唯一发生变化的人,还有不少人和自己的想法一样,也倾向於黑旗军,这让克里维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自己选择的,应该是一条正确的路吧! 
  这样就好,自己的遭遇怎样,就无所谓了…… 
  “那么纪贝姆先生有什么打算吗?”说是无所谓,心底还是有些发怵。 
  “要现在就把我们拘捕起来吗?” 
  “我们?” 
  听克里维用这个词,纪贝姆有些吃惊,随即笑道:“你不用想太多。 
  你们为了维护黑旗军和平民的安危来通知我们这件事,已经足够证明你们的立场和其他人不同。就连过去你们还没有站到我们这边时,圣剑士明知道你们的目的,还是愿意接纳你们加入黑旗军,当然更没有理由在现在来惩处你们。” 
  “你是说……艾里……他一开始就知道?”克里维愕然:“……那他,他为什么……” 
  “一开始时,我也不大明白他的用意。这种容忍太过危险,又没什么必要。” 
  纪贝姆靠向椅背,看着眼前迷惑的青年淡淡笑道:“不过现在看来,他的决定果然有其道理。” 
  纪贝姆越来越觉得庆幸,自己虽是不得已被放逐人界,加入的是这样一支不同寻常的队伍。 
  对前来进行破坏的敌人,在他们做出实质伤害前既不畏惧亦不敌视,而是大量地任他们接近,将自己真实一面展现给他们看。凭着自身主张的思想和风格来感化敌人,最终将他们其中的一部分也化作了同伴。这可不是一般军队的领导者能够做得到的。 
  “那么,再一次欢迎你。欢迎你真正成为黑旗军的一员。”纪贝姆从座位上立起身,向克里维伸出手。 
  未曾想到自己能渐渐瞭解黑旗军,终於找回自己想走的路,原来是亏得艾里的宽洪大度,克里维心中感慨万千。紧紧握着纪贝姆的手,他的表情由迷惘而至欣喜,发觉眼眶有些发酸,他不自然地低头掩饰,几欲哽咽出声。 
  “太好了……我真高兴!” 
  在他感动的时候,纪贝姆在心底嘀咕着:“真是有够肉麻的。竟然还要替艾里说这种台词来收买人心……人界的军师真是不好当啊!” 
  克里维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绪,想起先前谈论之事,接着问道:“纪贝姆先生决定好该怎么处理哈尔曼队长他们了吗?要现在就行动吗?” 
  “不必。” 
  不用处理情感问题而说回正事,纪贝姆似乎松了口气,显得轻松自如许多。 
  “我从先前来过的其他队员那里,已经知道他们的大致计划。他们手上有一批强力炸药,威力可以毁掉小半座城。但炸药究竟在哪里,在谁的手上,我们无法掌握到确切情报。如果贸然行动,他们知道任务无望,情急下可能会引爆炸药,企图玉石俱焚,到时恐怕会给黑旗军带来不小伤亡,牵连到许多平民。” 
  “那该怎么办?难道就什么都不做,任他们放手施行计划?要不要通告市民暂时取消春祭?” 
  “我没说什么都不做啊!放心吧!也不需要取消春祭。” 
  纪贝姆依旧心平气和,不动如山,不紧不慢地安抚有些焦躁的克里维。 
  “你现在也不用多做什么,还是先回原来的地方,继续留在哈尔曼他们那里探听消息。只是要小心别泄漏了今天的事,保护好你自己。如果有任何新变化,再来通知我们。” 
  克里维惴惴道:“这样没问题吗?”什么都不做,自己事先告诉他们这个消息岂不等於全无意义? 
  “你不用担心。春祭那天,才是我们最好的动手机会。” 
  纪贝姆的样子却似已胸有成竹,克里维在黑旗军中待了这么久,也看得出纪贝姆等若是黑旗军的智囊,他既如此说,应该就不会有问题吧! 
  “现在时机未到,我们如果轻举妄动,反而可能打草惊蛇。放心吧! 
  哈尔曼他们的行动计划本身有个相当大的弱点,只要春祭那晚在参与春祭群众中混入足够人手,等他们要行动时再来阻止,他们便无法得逞。” 
  随着三月春祭临近,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插上了新鲜花枝,小孩子们在街上活泼地尽情嬉戏欢笑,街上人们的表情也比平常更加温和愉悦。 
  期待着春祭到来的市民们,沉浸在节庆前夕喜庆祥和的气氛中,完全不知道危险亦伴随着春之女神的脚步,渐渐逼近了自己。 
  另一方面,暗中筹谋着阴谋的哈尔曼那一派人马在春祭前亦没有轻举妄动。据克里维等悄然改换立场的队员回报,哈尔曼始终没有对计划作大的变更,黑旗军便也无须调整计划提前行动。 
  洛茨城得以继续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祥和。春祭前的时日,就这么飞快地过去了。 
  转眼间,终於到了三月初五,春祭当日的夜晚。人们如往年一般,在家用过晚餐,便走出家门上街游乐。 
  鲜艳明亮的花灯结满街边枝头,大街上人群熙来攘往,夜色愈深,反而更是热闹。 
  当月亮自东山上空升起之时,祭典便正式开始了。 
  几乎全城的人都蜂拥至城中的主干街道上。装饰得鲜艳精緻的花车队列,从各条大街上鱼贯沿街而行,被大批群众拥着向城东东山不紧不慢地行去。 
  花车上的艺人们载歌载舞,引得围观群众高兴地欢呼。花车边栏上坐着捧着花篮的盛装少女,不断将篮中的新鲜花瓣撒向人群,沿路是一派欢声笑语,隐约流动着鲜花的芳香。 
  缤纷的花瓣沾满了人们的头上身上,揉碎的花瓣汁液在人们的面颊衣裳留下斑斑红渍,要洗净想必相当麻烦。 
  可就算是得负责洗衣的家庭主妇也没有因此生气,因为这代表着春神一年一次的祝福。 
  克里维和队上其他人依先前的计划分散於人群各处。按着哈尔曼的安排,待会儿行动开始后,他们要压制住群众,避免混乱中出现任何反抗行动。 
  不过对克里维等已经站到黑旗军那边的人来说,肩负的责任则变成了哈尔曼发难后,要配合在场的黑旗军方的人,将混在人群中的哈尔曼同夥在最短时间完全制伏,尽量避免伤及无辜。 
  一个凯曼队员挤到克里维身边。这人并不是和克里维一样投向黑旗军的同伴,只是在哈尔曼的安排中与他一同行动的搭档。 
  见他到来,克里维低声问:“队长来了吗?” 
  “没。我过来时,队长还没动身,可能还要迟一点才到吧!”那人摇了摇头。 
  克里维没再说什么。队中本领最强的哈尔曼负责的是发动整个计划的最关键部分,在祭典开始之前没有现身亦是正常之事,然而却不知怎地,克里维心中却隐约有股不安感。 
  心想这只是因为自己太过紧张所致,为了安心,他四下打量再次确认周围哈尔曼那方人马的位置,将之示意给附近黑旗军安设的人员,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