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途
火绳枪的原理虽然简单,但他们足足干了一个月,还是连枪影子都没看见,事实上他们这一个月,把所有时间都放在光枪体设计和枪管制作上了,枪外形本身就是彻底的革命了,原来的火铳是长约一尺的直筒形,后面装个直握手柄,而李维正设计的是枪,必须有细长的枪管,然后是木制的枪体和枪托,还要在枪体上设计一套扳机。
杨二田不愧是宝源局最优秀的火铳匠,他的优秀就在于他能独立作出一套完整的火铳体系,他能做火药、能制铳身,能做手柄。这期间他既是化学工程师,又是金属加工工程师,还是一个手艺高超的木匠。尽管杨二田很能干,但毕竟他在做一件前人没有做过的东西,木制的枪身和枪托很容易,扳机零件也没有费什么劲,中国早在秦朝时便能做出工艺十分复杂的弩枪了,关键是枪管,要做一根长约三尺,管径均匀光滑的长管,非常艰难。
火铳和大炮不一样,明初的大炮是一百一十毫米、一百一十九毫米和二百一十毫米三种,口径都比较大,可火铳是拿在手上,不可能用那么重的大口径子弹,因此都是散弹,在火铳中填满铁屑和钢珠,所以对铳身的工艺要求并不高,但枪的要求就不一样了,内膛最好是非常均匀光滑,如果无法做到,但至少口径必须合格,口径是十九点八毫米,而且从头到尾都不能有半点误差,否则在射击时容易发生气体泄露而影响射程。
杨二田失败了无数次,仍然做不出合格的枪管,为此李维正特地花高价让他去京城最好的铁匠坊拜师学艺,白天在铁匠坊学习,晚上回来自己摸索,用了整整一个月时间,终于在昨天用铜做成了一根勉强合格的枪管。
今天李维正就是在测试这根枪管。测试的方法很简单,李维正取出一颗标准的十九点四毫米铅弹,铅弹是圆形,他将铅弹放入铜管,尽管杨二田已经试验了无数次,但此刻他的心还是悬了起来。
李维正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便将铅弹放入了枪管,铅弹没有受到任何阻碍,非常流畅地从另一端滚出,这说明枪管中没有毛刺,杨二田一颗心落了下来,光是打磨这根枪管内膛他就用了三天时间,而且这还是铜管,材质较软,按照李维正的要求可是要用钢管,那样更加难做。可他见李维正向水盆走去,刚刚放下的心又再一次悬了起来。
“做得很好!”李维正赞扬了一声。接着他就要进行内径试验了,这才是这根枪管成败的关键,检测枪管内径的办法也很简单,李维正走到水盆前,他先用一根细铁丝伸进铜管中,然后在另一头放入一颗铅弹。铅弹被铁丝抵住,无法落下。就悬在枪管口约五寸处,他又取过一只装满水的细颈瓶,小心地向枪管中加了一注水。
如果水泄下去了,就说明管内径不一致,水从铅弹周围的缝隙流走。还好,五寸高的水柱只微微凹进去一点,说明管中内径完全一致,李维正一边轻轻地向外拉铁丝,一边不断地加水,铅弹一点一点向下沉,但管子下方始终没有水流出。说明杨二田做的这根管子非常精细。
管子里虽然没有流出水,但杨二田的额头上却已满头大汗了,他眼睛紧紧地盯着下端管口,紧张得气都要喘不过来了,铅弹大约落到枪管一半时,管子底端终于湿润了,随着铅弹缓慢下落,下端管口越来越湿润,终于聚成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滴。
“滴答!”水滴落进水盆里,发出清脆的声响,“滴答!”又是一声,紧接着第三滴水珠又形成了。杨二田的脸变得惨白,有水滴渗出,也就意味着他失败了。
但李维正却没有放弃,他依然在慢慢地拉着铁丝,不断向管中注水。最后他停住了,铅弹已经到了底部,他也在管中加了满满一注水,但到了管口,水便没有再流了,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管口水面,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一拉铁丝,铅弹从管口滚出,管中水“哗!”地流进了水盆。
李维正瞥了一眼杨二田微微笑道:“一共渗出六滴水,都在枪管中部。”
“那我再做,再重新做根新的枪管。”杨二田嘴唇哆嗦着,喃喃说道。
李维正忽然笑了,他拍了拍杨二田的肩膀,由衷赞道:“你做得非常非常好,谁能做出不渗水的管子?我将来可是要做五千支、一万支火枪,如果每根枪管都要做四五天,那岂不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李维正说得是实话,手工做出的枪管居然只漏六滴水,这是何等的工艺水准,恐怕后世人也未必做得到。最关键的一关突破了,他的一颗心也定了下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家人禀报声:“老爷,罗千户来了,说有重要事情找你。”
“我知道了,这就去。”
李维正应了一声,又对杨二田道:“杨师傅,你接下来继续做火绳枪。咱们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做出燧发枪,而是摸索出一套制枪标准,比如枪管内径对射程的影响,然后定出一个最低内径差异,再比如找到加入火药的最佳剂量,咱们再据此做出火药匙,总之是需要做大量的试验。我过两天再给你找几个能干的徒弟,配合你一起试验,钱不是问题,你尽管采办材料,咱们争取在半年内摸索出一套完整的制枪标准。”
杨二田明白李维正的意思,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又蹲下来研究他的木制枪身了。
李维正便暂时放下了制枪之事。快步来到了书房,一进门,罗广才便站起身笑道:“大人,你等待已久的消息终于来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潜龙出海(上)
“我盼的事多呢,你带来的是哪一件?”李维正笑着让罗广才坐下。
“是两件事,第一件事便是辽东都司发来急报,高丽军队再度北犯,占领了半年前刚刚退出的土地。”
笑容从李维正脸上消失了,七天,他觐见朱元璋后仅仅七天,辽东都司的快信便到了,这和他预料至少半个月的时间相差太远,他低估了大明官场的效率,这件不大不小的事在李维正心中敲响了一声警钟。他最近有些太自信了,但眼下还不是考虑此事的时候,他收回走神的思路,连忙问道:“那这件事在京中有什么反响?”
“没有!”罗广才摇了摇头道:“这件事已从兵部传出,但就像泥牛入海一样,无声无息,大家的心思都在东宫身上呢,没有人对这件事感兴趣。”
李维正笑了笑,应该是这样。高丽占的土地实在太遥远,虽然它应该在大明的版图内,但事实上大明就从来没有收回过,在百官眼中,那里不过是女真蛮族人聚居的地方。况且高丽本身就是大明的属国,高丽治下也就等于是高丽替大明捧着一样。这也是很多人的想法,所以这件事除了几个当事人外,在别人眼里并不重要,远远不能和东宫之变相比。这也是他所期望的,这件事最好能在不知不觉中完成。
想到东宫,他又对罗广才笑道:“你要说的第二件事,应该和秦王有关吧!”
罗广才呆了一下,他一竖大拇指赞道:“大人好厉害,正是如此。”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锦衣卫情报,递给李维正笑道:“昨晚邵闻达那厮竟然亲自去了燕王府,在里面足足呆了半个时辰,不用说我们也能猜到是为什么事,我们秦王府的内线也给出消息,中午时分,关了自己三天的秦王忽然从房中出来了,先猛吃了三大碗饭,随后便将三个武艺最高强的贴身侍卫找进密室谈话,谈话的内容我们不知,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就想着应该是大人所等待的事情。”
“你说得没错,这件事确实是我所等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秦王要铤而走险了。”李维正一脸冷笑,他当然知道杀掉朱允炆是秦王入主东宫的唯一机会,以后杀其实也可以,只要在朱元璋闭眼前动手他秦王都有机会,问题是这可是燕王的一石二鸟之计,借秦王之手杀掉朱允炆,这就和上次在定远县借秦王之手嫁祸蓝玉,以及在武昌借秦王之手扳倒太子一样。假手于人一向是燕王擅长而且热衷的,况且他一定会就机会在朱元璋面前暴露秦王,朱元璋在子孙相残面前还能活几年?笑到最后的人就是他燕王了,这就是他燕王的东宫之争,平时不露声色,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一剑封喉,只可惜他没想到黄雀在后,就像当年他没有想到韩淡定黄雀在后一样,他们刚好换了一个位置。
这时,罗广才已经反应过来李维正所说的铤而走险之意,他惊得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天啊!秦王竟是要刺杀未来的东宫太子,饶是他见多识广、遇事不乱,但还是被秦王的胆大包天惊呆了,他心中的震惊略略平息下来,眼珠一转便笑道:“那恭喜大人终于等到了报仇的机会。”
“不!”李维正轻轻摇了摇头,罗广才的意思是说利用这次机会除掉秦王,如果是在几个月前,他会迫不及待这样做,快意恩仇,但现在他的想法变了,他要留下秦王,李维正没有理会罗广才不解的目光。他背着手在房间来慢慢地来回踱步,有些细节处他还需要考虑清楚。他当然知道留下秦王对他是一种后患,没准什么时候还会捅他一刀子。但是留下秦王有他更深远的考虑,他将来得济大事,很可能就会落在这个愚蠢的亲王身上。
李维正思想的转变就在于他在这盘棋局中地位的转变,过去他一直是别人棋盘中的棋子,从朱标到朱元璋,他的命运是掌握在别人手中。但现在他已从一枚棋子变成了下棋人,而这个秦王却变成了他棋盘上的一颗子,他将来还要用此人发挥出最大的作用,现在就除掉他,有些可惜了。
“大人,你的意思是任秦王所为吗?”罗广才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李维正的思路了。
“当然不是,这次你要听我安排。”李维正附耳对罗广才叮嘱了几句,对他道:“这件事要立即去办,你们锦衣卫也要及时禀报皇上。”
“我知道了,这就去办!”罗广才行了一礼,匆匆地走了。
李维正又凝神思考了片刻,将所有的可能性都理了一遍,这才匆匆地向枪房走去。
辽东事变,在京城的当事人并不多,一个是李维正,另一个是兵部尚书孙家泰,正是他力主放弃耽罗岛,换取被高丽占领的土地,再一个便是最后拍板的朱元璋,当然,他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就算他知道是自己犯了错误,他也不会承担这个责任,当然也不会由李维正来承担,这个责任最终便由兵部尚书孙家泰完全承担。
此刻孙家泰就跪在中和殿的偏殿台阶前,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接受朱元璋给他的圣旨,宣旨官的声音高亢有力,用极为简洁的语言和一种极为决断的口气宣判了孙家泰仕途生涯的结束。
“……高丽事变。孙家泰当担全责,特免去其兵部尚书、资政大夫之职,贬为庶民,终身不复录用,钦此!”
孙家泰心中万念皆灰,其实高丽干他何事?他力主放弃耽罗岛,不过是詹徽的主使,让他出面,最后却是他来承担责任,而詹徽却毫发无损。这是何其不公,其实詹徽又与他何干?无非是燕王指使他配合詹徽行事,现在他一切都失去了,燕王又在哪里?他补得回来吗?
孙家泰面如土色,他颤抖着声音应道:“臣谢陛下不杀之恩!”
旁边两名大汉将军一左一右上前,摘取了他的乌纱帽,剥去了他的官服,孙家泰只穿着一身白绫内衫,狼狈且又失魂落魄地走了。
就在台阶左面五十步外,朱元璋站在窗前,目光冷漠地望着孙家泰落魄的背影,他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同情,朱元璋仿佛知道孙家泰在想什么。他的嘴角浮起一抹冷冷的笑意,自言自语道:“放心,詹徽早晚跑不掉。”
朱元璋暂时还不想处理詹徽,詹徽是一条能干的狗,在李善长一案中替他咬死了李善长,留着他还有用武之地,待狡兔死光后再来慢慢烹他。
朱元璋又回到御案前坐下,他再一次取过辽东都司的八百里加急奏折,眼睛里不由闪过一丝疑惑,李维正真的就这么了解高丽,知道他们一定会背信弃义吗?
朱元璋想了半天才下了结论,或许他真的看透了李成桂其人,他认为辽东都司为送这份八百里加急奏折不惜跑死了十五匹驿马,李维正不可能比辽东都司还能早七天知道这件事,应该是他的一种先见之明,看来此人在对付高丽上倒是能有所作为。
朱元璋并非是在每一件事上都会勃然大怒,在高丽的背信弃义上他就没有怒形于色,事实上他早在洪武二十三年,高丽越过摩天岭于海洋设吉州万户府时,他就被激怒了,他准备出兵狠狠教训高丽,只是那时他被北元牵制,无暇东顾,而现在北元几近灭亡,他便可以腾出手好好地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国了,李成桂的背信弃义便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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