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途
铁铉看了看信函,迟疑一下道:“字倒是很像黄子澄,但缺一点点黄子澄那种圆润之感,而且这个印章也有点模糊。”
盛庸嗤笑一声道:“那是当然。这本来就不是黄子澄,李景隆想杀我夺兵,计策也未免太拙劣了一点。”
“盛将军何以看出这是假黄子澄?”
“大人想想看,皇上以八百里加急送来了出征的手谕,时间是八天前。然后得知我与李景隆不和,这才会派黄子澄来调停,就算皇上是得到了飞鸽传信,那最快最快黄子澄也只能在四天前出发,铁大人以为黄子澄只用四天时间就能赶到济南吗?”
“这个混蛋!”铁铉狠狠一拳砸在小桌上,咬牙骂道:“亏我还想以大局为重,帮他来劝,他竟出此卑鄙之计,欲杀大将,哼!我当向皇上告他。”
盛庸却叹了一口气道:“大人告了也没用,皇上亲行推车礼,又赐他‘通天犀带’,由此可见对他眷顾之隆,若他反告我们一状,大人说皇上会听谁的?”
铁铉无言,半晌道:“那依盛将军的意思呢?”
盛庸背着手走了两步,良久,他慨然叹道:“既然以国事为重,我盛庸又怎能真误了军国大事,我退让一步,分大半军给他,我自去驻防东昌府去。”
当夜,盛庸命大将陈晖率十五万军归附李景隆指挥,他本人则率五万军撤到东昌府驻防,李景隆见盛庸大半军归己,还以为是自己计成,便重赏了幕僚毛华,任命他的为军师,同时兵分两路,命大将平安为先锋,率五万军直扑北平。又命副将江阴侯吴高率军十万进军真定,拦截燕王主力从山西归来,他本人则率四十万大军进驻河间府。
建文二年二月,李景隆率五十余万大军进攻河北,声势浩大,举国皆惊。
…… …… ……
时间渐渐到了二月下旬,北方大地春暖花开,冰雪消融,到处花红柳绿、群莺乱飞,一派生机勃勃的春天景象,此时海面上也是吹起了东风,海水也渐渐温暖了起来。
这天上午,天气晴朗,天边淡淡地飘着几朵白云,海水就像天色一样蔚蓝、明净,就在河间府外如沉睡般的海面上,静静地停泊着十几艘战船,其中一艘是俨如巨无霸般的宝船。
这就是李维正的坐船,自从摧毁了直沽的造船厂和几十艘军船后,整个渤海都实际上已经是辽东军的大院了,他们绝对的海上实力成为朱棣仅次于粮食的第二大忧虑。事实上,朱棣远征山西,并不害怕李景隆的五十几万大军,他其实是害怕李维正破坏了他的计划。
但从目前的情形来看,李维正并没有破坏他的计划,一兵一卒也没有出山海关,也似乎一点不过问这场关系到大明江山归属的决定性战役。
此刻,李维正就站在宝船船头,用千里眼远眺河间府陆地上的情况。当然,这里离李景隆主力驻扎的河间府还有数百里远,他是不可能看到什么,他是在等待斥候的到来。
这时,李维正笑了,在他的千里眼中,一艘小船从岸边的巨石后缓缓划出,船上的人奋力划船,迅速向他这边驶来,他放下千里眼便对左右命道:“斥候到来,立刻领来见我。”他随即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作战舱。
此时他的船舱已经不是他一人了。从去年开始,他便正式成立了辽东军事参谋署,由数百名军队参事组成,这就仿佛是他的智囊团,负责各种方案的策划,一共分为十个组。这次他带来了其中一组,共有八名参事组成,通过斥候送来的各种情报,和他一起分析这次河北大战。
这八名参事的工作地点就在他办公舱的旁边的一个大船舱里,巨大的沙盘也位于其中,此时八名参事正各自忙碌,见李维正进来,他们纷纷起身致意,李维正摆摆手笑道:“你们继续忙。”
他慢慢走到沙盘前,观察了片刻,两名参事正在沙盘上标注燕军和朝廷军队的驻军情况,他便沉思一下。便笑着问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参事。他姓郑,是八名参事的头。
“郑参事,现在可有什么收获?”
郑参事躬身行了一礼,便道:“根据这些天各处斥候送来的情报,我们基本上可以断言,这次燕王西征是一次有计划有预谋的诱敌策略,他的用意就是要诱朝廷大军深入河北。”
“你们是怎么看出来的?”李维正沉声问道。
郑参事指着井陉道:“从燕王在井陉的驻军情况便可以看出一点端倪。据斥候得到了情报,燕王在井陉只驻防了五千军队,而去年他和秦晋大军作战时,最后却布防了四万军队,由此可以看出,燕王并非是冒险之人,他不可能不防备朝廷大军拦截他的退路,而朝廷大军从山东开到河北,用了十天时间,这十天时间里,燕王也足以派重兵驻防井陉。但是他始终只留五千人,所以他的目的只能有一个,就是要麻痹朝廷大军。”
李维正笑着点点头,随即又问道:“那依你们的分析,燕王的军队会从哪里出来?”
“大人请看!”郑参事又指着山西北部的几支红旗道:“这里是大同府广昌县,从这里向东有一条山谷,叫做浮图峪,可以穿过五回山抵达紫荆关,再向南就是保定府的易县了,去年晋王曾经打算从这里进军河北,如果江阴侯吴高也进入保定的话,燕军正好就可以从他身后杀出,或者,燕王铁骑可再向北走万全卫进入北平。”
李维正仔细看了看沙盘地图。这个可能性确实很大,他很了解朱棣。去年打秦晋联军,他就是主力游离在外,诱秦晋军深入,然后断其后路,看来他又是要故技重施了。
这时,门口亲兵道:“大人,斥候到了。”
随即,一名斥候军官走进船舱。将一份情报递给李维正,“大人,这是最新的情报。”
李维正展开看了看,回头对郑参事笑道:“果然是这样,江阴侯吴高派军占领了井陉,并留三万大军驻守,他本人率七万大军进入了保定。”
第二百五十一章 奇袭容城
紫荆关位于太行山以东的崇山峻岭之间,紫荆关下的拒马河从太行山中蜿蜒穿过,形成了一条狭窄的谷道,叫做浮图峪,使这里成为了一条穿越太行山的军事密道,如果在涨水的夏季,这里就很难通过大队人马。但现在是二月,春水未涨,拒马河还是处于枯水季节,浮图峪中长长的一段河床裸露在外,使大军通行便成为了可能。
这是一个初春的夜晚,天空中布满了暗紫色的云彩,偶然在云彩的缝隙里,会露出一轮惨白的下弦月,散发着一种暗淡的肃杀之气,就在这时隐时现的月光下,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在疾速向南行走,军队无声无息地行军,只是偶然可以听见兵器撞击岩石的叮当声,不准高声谈话,不准点火把,尽量不让战马嘶鸣,而且这支军队没有辎重,全部都是轻兵简行。
这支军队就是燕军的先锋,从山西奔袭而来,一共有三万人,由大将张玉率领,而此时燕王朱棣亲率十万大军,走更北面的万全卫,也正疾速向河北方向开来。
此时三万先锋大队已经过了紫荆关,直向以东的易县奔去,离易州还有十里,在一块平整的巨岩上,大将张玉正目光严肃地望着远方狭窄的道路,他的脑海里仿佛还在回荡着燕王的叮嘱:“南军远道而来,士无嬴粮,马无宿蔡,不量险易而深入,此乃取败之道也,江阴侯吴高纵兵掠民,军纪不整,可见其人无能,公当一鼓作气,率士卒以死战便可破之,其侧翼既破,李景隆主力当不稳也。”张玉心潮起伏,大帅运筹帷幄之中,却能决胜千里之外,自己投此明主,又怎能不奋勇杀敌,建立功勋。这时,一骑斥候报信骑兵飞驰而来。急促的马蹄产打破了无声的行军。骑兵飞奔近前,翻身下马,一直跑上巨岩半跪禀报道:“张将军,这里有南军最新情报。”
张玉接过信报,展开看了看。他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中午时,江阴侯吴高五万大军抵达容城县,而李景隆的四十万大军已经开到了霸州,反而冲到吴高的前面去了,由此可见吴高心怀怯意,不肯冒险先行。
张玉看了看夜色,此时刚过亥时,从这里到容城约还有七十余里,他当即下令道:“命军队全速前进,天亮前务必要赶到容城县。”
容城县是个小县,县中千余户人家早在朝廷大军杀来前几乎全部逃光,李景隆大军军纪不整,一路抢劫民财、淫人妻女,尤其这支西路军更是恶名远扬。
此时,天空下起了靡靡细雨,春寒料峭,容城县内县外,都已经驻满了朝廷大军,这在潮湿冰冷的春寒里,士兵们都躲在各自大营里,或聚众赌钱,或喝酒吃肉,住有女人的帐篷前更是排满了长队,整个军营里弥漫着一种懒散放纵的气息,确实,燕王大军被堵在山西,而朝廷主力又已经到前面去了,他们这里远离危险,无论主将或者是小兵几乎丧失了警惕。
这支军队是由广东都指挥使江阴侯吴高率领,原本是驻扎在广东的防倭守军,自从李维正直捣倭寇老巢后,广东沿海的倭寇几乎已经绝迹了,所以这支军队便成了地方普通守军,在去年的军队大整合中,这支十万人的广东守军便被调回京城。改名为鹰武军,这次随李景隆北上。主要任务就是防御燕王军队从山西返回,现在井陉已经被占领,李景隆便命他留三万军防守,其余七万大军北上共击北平。
江阴侯吴高便是在五年前的广东军粮案中取代了鹤庆侯张翼成为广东都指挥使,在冯傅案的大清洗中,他因为地方遥远而侥幸逃过了一劫。现在他便成为了朝廷的柱梁,由于资格老,他也渐渐变得桀骜不驯。尽管临行时皇上三令五申,严禁军队扰民,但吴高为了收买军心,便根本不把皇上的旨意放在心上。在加上李景隆的默许,吴高便放纵军队一路烧杀劫掠,抢夺民女为军妓,虽然李景隆几次命他北上汇合,但吴高却有保存实力的念头,便迟迟不肯北上。
吴高住在容城县内的一处大宅里。主人已经逃跑了,这里就成了他的住所,此刻,吴高正坐在小桌前饮酒作乐,三名颇有姿色的妇人浓妆艳抹地在一旁陪酒,莺声燕语、衣带散乱,吴高不时开怀大笑,他已经喝得八分酣醉了,这时,门外传来一名大将的禀报声,“大将军,有人在易县一带发现有军队的踪迹。
几名女人都吓得不敢作声,吴高却不在意地一摆手道:“不要去理睬。那必是驻守在紫荆关所得小股燕军。”
副将不敢进来,仍然在外面道:“可末将担心燕军会从浮图峪越过五回山,大将军应该提防才是。”
吴高有点不高兴了,他怒声道:“你欺我不懂兵吗?浮图峪河水湍急。大队人马根本就过不来,你再敢扰乱军心,我杀你祭旗!”
门外传来低低的一声叹息,副将也没有声音了,吴高又连喝数杯,搂着三个女人笑道:“你们三个一起陪我,看一看我金枪的犀利。”
“将军是百战之将,我们愿意尽心服侍。”
不一会儿,灯熄灭了,房间里隐隐传来吴高得意的笑声,霏霏春雨越下越密,夜色深沉,县内县外的军营都渐渐地沉睡了,四更时分,在容城县五里外的一片森林里,张玉率三万军已经悄悄抵达了,大军并不着急进攻,而是就地下午休息吃干粮。蓄积体力,张玉站在森林边凝视着一片雨幕迷茫中的远方。
现在正是奇袭的良机,数十步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这时,一名斥候疾奔而来,低声禀报道:“将军。南军七万大军中有六万驻扎在城外,只有一万人在城内,巡哨不全,防备十分松懈。
张玉抬头看了看天色,正是夜色最深之际,他立刻转身对众军厉声喊道:“南军烧杀抢掠,淫我燕赵姐妹,现在就是我们复仇之际,让他们尝一尝我们燕山铁骑的雷霆之威,众军出发,以军功论赏!”
森林里众军一声低喊,三万大军出动了,刀出鞘、箭上弦,仿佛一把锋利的大刀,直向敌方大营杀去,片刻便冲到了朝廷军的大营前,这时。已经有哨兵发现他们了,开始示警,但已经晚了,张玉长枪一挥,大吼一声,率先冲进敌营,三万燕军如山洪爆发,瞬间便将敌军的大营淹没了。
杀声震天、哭喊遍地,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朝廷西路军很快便崩溃了,士兵们互相践踏、争相逃亡。投降者不计其数,城外的败局很快便影响到了城内,不君下令。驻扎在城内的一万军队也开始奔逃。吴高的亲兵们冲进他的房间,不由分说,架起他就走,三名女人一片惊声尖叫,却被亲兵们一刀一个砍死。
吴高酒意已经醒了,他听说燕军杀至,吓得他顾不上收拢败兵,骑上马便仓惶南逃,他也不再管山西的燕军,撤走了驻守在井陉的三万军队,退回到黄河以南。
容城一战,朝廷七万大军被斩杀两万余人,其余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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