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途
大殿里十分安静,竟无一人出来应和,黄子澄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颇有一种唯他独醒的悲壮,朱允炆却感到一丝尴尬,他干咳一声,问左都御使景清道:“景爱卿认为此事是否可以调查?”
这件事来得很突然,景清没有准备,不过他本人却不支持黄子澄的想法,这件事调查清楚又能怎么样?让李维正无法再天下人面前立足?
恐怕那时第二个蓝玉便出现了。
但皇上的问话不容他不答,他连忙出班对道:“这件事臣记得在五军大都督李维正的奏折里已经说清楚了,是蓝玉手下所为。
“景大人!”
黄子澄不满地拖长了声音,“我就是怀疑李维正报告中有不实的情况,才要求皇上调查此事,景大人怎么能如此敷衍,难道认为此事不重要吗?”
景清心一横,高声对朱允炆道:“陛下,黄大人的此言值得商榷,或许此事重要,但臣认为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平定蓝玉之乱后的论功行赏才对,激励士气,为将来和燕军之战打下胜利的基础。”
他这句话就是在提醒朱允炆,现在对李维正应该是笼络,而不能是打压,蓝玉平定了,还有燕王呢!
这时,户部侍郎卓敬也出列道:“陛下,臣也有话说。”
“卓爱卿请说吧!”
“臣谢陛下。”卓敬躬身施一礼奏道: “陛下,上一次盛庸将军在山东大胜,黄大人却弹劾他擅自出兵违约,这一次李都督平定了四川蓝玉,黄大人又要生出事端,要查什么张翼和蜀王之死的真相,这明显就是针对李都督,臣着实不理解,为什么有的人兵败数十万,不见他有什么弹劾,反而鼓励再用,以至于一败再败,使我大明的元气被损毁殆尽,事后也不见黄大人自责半分,难道这就是黄大人的风格,喜败不喜胜,这样说起来黄大人倒是燕王的知己,让人生疑啊!”
“说得好!”大殿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喝彩,只见李维正出现在大殿门口,后面跟着两个传话的侍卫,显然是李维正不准他们通报。
他走进大殿,向朱允炆深深施一礼道:“臣去祭祀与燕军作战中壮烈殉国的将士了,顾而来迟,请陛下恕罪!”
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哪有不经禀报就直接进入大殿的,还有朝会迟到了也振振有词,这分明是故意而为,这时朱允炆的后背忽然出了一身冷汗,他感到了一种强大的压力,他又能怎么样?难道他能说,‘把李维正拖出去打五十棍吗?’不能,他什么都不能说,这就是强势,以前李维正从来没有显示出来过,今天他却表现出来了。
朱允炆干笑一声道:“爱卿去祭祀殉国将士来迟,朕以为无罪!”
“谢陛下厚爱。”
李维正直起身,又慢慢走到黄子澄面前道:“黄大人,你口口声声说怀疑我报告中有不实的情况,你可有什么证据?”
黄子澄冷哼了一声道:“去查了不就知道了吗?”
“好!我和你打个赌。”
李维正突然提高声音道:“如果我报告果真不实,那我立即辞去朝廷的一切职务,回辽东种田,可如果是黄大人有心诋毁于我呢?”
说到这,李维正冷森森地盯着他道:“我也要你一样,辞去一切职务回家种田,你敢不敢和我打这个赌?”
黄子澄怒道:“李维正,这可是在朝堂之上,你敢如此目无皇上吗?”
李维正呵呵冷笑起来,“黄大人,你害怕了是不是?”
李维正忽然转身向朱允炆跪了下来,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昂声道:“陛下,臣也要弹劾黄子澄两次推荐李景隆,导致大明百万将士全军覆没之罪,臣就是要为大明百万将士和五百万将士家属讨还这个公道,为什么李景隆无罪?为什么推荐者黄子澄无罪?若陛下今天不严惩李景隆和黄子澄,臣将一头撞死在石阶前,以一死来劝醒陛下!”
说完,他站起身,把头上的双翅乌纱帽摘了下来,托在手上,目光冷厉地注视着朱允炆。
朱允炆已经满头大汗了,他万万没想到李维正今天会这样强硬,竟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他心中一阵阵后悔,他这才深深体会到了齐泰和方孝孺的劝告,这才理解了景清和卓敬对自己的提醒,他现在动李维正无异于自寻死路。
但已经晚了,李维正已经在逼宫了,他该如何应对?朱允炆在皇位上坐立不安,他知道自已若不答应,李维正这一头就撞上去了,即使不死,他也会一走了之,把自己留给燕王屠宰,可如果答应李维正要求,这个面子他又拉不下来。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李维正的威胁固然让许多人不满,但没有一个人敢出列化解,倒不是惧怕他,而是怕自己的化解引发更严重的后果,他们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就在这时,齐泰终于出列奏道:“陛下,李都督所奏有理,黄子澄两次力荐,李景隆两次兵败,连陛下自己都下了罪己诏,可当事者却毫发无损,甚至还另有重用,这确实寒了大明将士的心,陛下,为了挽回军心,臣恳请陛下下这个决心吧!”
齐泰的话顿时提醒了满朝文武,卓敬立刻奏道:“陛下,臣赞成齐尚书的话,燕军在北虎视眈眈,燕王甚至提出了‘诛尽左班文人’的口号,陛下应以大局为重。”
景清也昂声道:“平定蓝玉之乱尚未论功行赏,陛下岂能再伤军心。”
众大臣纷纷劝说朱允炆应赏罚分明,其实就是在暗示他,现在不能和李维正翻脸,这时,黄子澄脸色惨白,心中已万念俱灰,他知道皇上今天肯定会接受李维正的威逼,可一旦开了这个头,以后就无法收场了。
黄子澄心中长叹一声,双膝跪倒在玉阶前,颤声道:“臣两次推荐李景隆是有罪于大明,臣愿辞官回乡种田,请陛下恩准。”
朱允炆的眼中忽然涌出了泪水,他的感情失控了,“朕准奏!”
他带著哭腔答应一声,站起身便向内殿奔去,李维正冷冷望着他背影,用一种毫无感情地声音答道:“陛下圣明!”
第二百七十七章 深远布局
李维正的逼宫仿佛一块破冰之石,在朝廷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偏偏就在这时,宫中传来消息,皇上病倒了,在病得上皇上传下了旨意,加封李维正为兵部尚书,原兵部尚书齐泰改任礼部尚书,紧接着李维正进宫谢恩,此时的朝廷上下皆无心朝务,眼看大明王朝面临着巨大的格局变动,每一个人都在为大明,也为自己的前途而焦虑不安。
朱允炆真的是病倒了,这个年轻的皇帝再也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近两年的煎熬和焦虑所引发的各种病症都在这时接踵而来,病榻上,朱允炆面若金纸,没有一丝血色,尽管他已经病得很重了,但他还是强打精神接见李维正,他忧虑大明江山,他必须要把这个闯进房内的虎安稳住了。
而李维正此时又把刚刚露出的利爪又收了回去,他是个知道进退的人,他知道此时不是他发威的时候了,若逼得太狠,会引起朝臣们的强烈反弹,那是莽夫所为,相比之下,他更喜欢玩温水煮青蛙的手段,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一切,而眼下,他要让朱允炆和朝臣们明白,他李维正其实不是军阀强权,他之所以在朝堂上发狠,完全是被黄子澄所逼。
“陛下,这是臣在高丽所得一支万年人参,已经成人形,献与陛下,希望陛下早日康复。”
李维正恭恭敬敬地把一支玉盒放在朱允炆身旁的小桌前,诚恳地说道:“请陛下宽心,臣正是因为忠诚于大明,才会愤怒李景隆兵败,臣请陛下罢免黄子澄和李景隆,也是要给大明将士们一个交代,否则这件事会严重伤害到陛下在军中的威望,或许臣有过激之处,还请陛下圣明宽恕。”
“李爱卿不用解释了,朕心里明白。”
朱允炆气息微弱地说道:“其实朕也是想罢免他们二人,但朕一直下不了这个狠心,今天是李爱卿终于让朕下了这个决心,朕一点也不怪你。”
李维正点点头又道:“陛下,臣这段时间一直在考虑如何对付燕王,不知陛下愿不愿意听一听臣的拙见?”
朱允炆微微一笑便道:“朕怎么会不愿意听呢?李爱卿讲就是了。”
“谢陛下!”李维正沉吟一下便道:“首先对付燕王不能着急,燕王不是蓝玉,他为谋反已经准备了很多年,李景隆之败就是急于求成的结果,臣考虑用三年的时间来慢慢削平燕王,军事上就不必说了,目前盛庸山东、邓戬在四川、高巍在湖广、平安在河南,这些大将都能独挡一面,有他们在,燕王是难以渡过黄河,但臣心里也明白,如果真是打三年,没有强大的国力支持是不可能办到,所以江浙、湖广、四川这些富庶之地朝廷最好能够直接控制,以增加国库税赋。”
说起增加国库税赋,朱允炆忽然插口道:“李爱卿,朕想重新启用叶天明。此人极善理财,而且务实能干,不知李爱卿是否同意?”
李维正谦虚地笑了笑道:“臣只是兵部尚书,不能插手吏部之事,陛下自决,不必问臣。”
“那好吧!朕明白了,请爱卿继续说下去。”
“其实臣也没什么好说了,臣想提两个建议,希望陛下能够同意,一是开放海禁,给沿海渔民一条生路,其次是开放言禁,希望我大明能继承唐宋遗风,不以言获罪,臣允许高丽民间办报,以开启民智,颇有启示,臣也知道陛下是开明君主,一定会赞成臣的意见,臣愿意辅佐陛下,将建文新政实实在在地延续下去。”
病榻上的朱允炆不由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李维正这种大军阀居然会支持他的新政,而且比他更务实,这一瞬间朱允炆有点恍惚了,他竟产生一种错觉,李维正似乎不是独裁揽权的野心家,而是他新政的坚决支持者,这时他又听李维正道:“陛下,臣也承认罢免黄子澄是有臣的一点私心,臣和他矛盾极深,他不能容臣,臣也不能容他,不过国事不能为私情所乱,臣推荐黄子澄为河南布政使,让他能为陛下继续效力。”
李维正这句话让朱允炆喜出望外,虚弱无神地眼睛里竟然闪过了一丝光彩,道:“李爱卿这句话可当真?”
李维城郑重地点了点头,“臣绝不敢欺君。”
李维正推荐黄子澄为河南布政使一事就仿佛是一剂最强烈的迷幻药,年轻而缺乏政治经验的朱允炆终于被错觉蒙住了眼睛,他欣然点头道:“朕万万没有想到李都督居然也支持朕的新政,让朕欣慰之极,爱卿建议开放海禁是为民谋利,这就是朕的一贯宗旨,朕完全赞成,第二个建议不以言获罪,这也是朕登基后所倡导的朝政风气,朕也绝对赞成,至于允许民间办报一事,朕了解不多,不过朕知道这是宋风遗下,可以尝试,开海禁和办报纸两件事朕就交给爱卿全权负责。”
李维正跪下谢恩道:“臣愿尽心竭力辅佐陛下!”
此时的朱允炆已经完全被已经收回利爪的李维正迷惑住了,他精神也好了很多,又笑道:“朕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很多事情需要彼此沟通,才能真正了解到问题的真相,比如黄子澄反复对朕说,李爱卿会阻挠反对朕的新政,朕便信以为真,没想到其实不是这么回事,朕确实要多和李爱卿多交流沟通才对。”
李维正也惭愧地道:“陛下说得对,其实臣今天来也是想向陛下说明一事,蜀王和张翼确实是臣所杀,只是臣怕陛下责怪,才隐瞒了真相,实际上臣完全是为了陛下才杀了他们,臣如果早点告诉陛下真相,也不至于发生早朝的不愉快。”
“为了朕杀他们?”朱允炆一愣,他连忙问道:“爱卿能不能说明白一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维正叹了一口气道:“臣在和张翼商量削蜀王藩时,遭到了张翼的坚决反对,当天晚上,张翼便派人向蜀王报信了,臣就怀疑张翼在汉中时已经和蜀王结盟了,他要拥立蜀王,因为臣带进四川的兵力不多,又和蓝玉打了一场恶战,损失惨重,而张翼拥有二十万大军,一旦发难,后果不堪设想,当臣得知张翼秘密去德阳会晤了蜀王,便先下了手,只是因为这件事臣没有证据,所以不敢说实话,结果天下都以为臣是为了私夺张翼之兵,让臣背了恶名,要知道张翼的二十万大军臣部署在了河南一线,是为抵御燕军南下,这何谈一个‘私’字?”
说完,李维正长长的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了张翼的虎符,放在朱允炆面前,“这就是调动那二十万大军的虎符,陛下可以随时调动这支军队,这是朝廷之军,臣完璧归赵,以示臣的清白。”
朱允炆有些感动了,他拿起了面前的虎符,看了半晌,他点了点头道:“朕不会让爱卿背恶名,朕会正式向天下宣布,削蜀王藩。”
“臣谢陛下厚恩!”
李维正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又道:“另外,为了更有效地对付燕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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