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志异 作者:府天(起点完结文)
风无痕眉头一紧,见四周并无其他太监宫女随侍,这才对汪海吩咐道:“朕知道了,此事事关重大,你绝不可对外人提起,知道了么?”
他的面色瞬间变得无比严肃,眸子中还闪动着一缕寒光。
汪海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神情愈发恭敬惶恐,“皇上放心。奴才不是那等多嘴多舌的人,此事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吐露一个字。”帝王家总有几件隐秘,汪海跟着宛烈皇帝风寰照多年。自然也知道这点规矩,此时此刻。他分外痛恨自己的多嘴,刚才说不知道不就结了么?
风无痕又看了汪海一眼,这才挥手示意他退去,自己聚精会神地看起那个条陈来。自从他登基之后,越起烟便很少再动笔。因此他一时半会倒没认出笔迹来。只见上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工整地小楷,字里行间竟无一丝涂改的痕迹,看上去赏心悦目。然而,风无痕自不会只注意这些表面功夫,里头的实在东西才是他最重视地。
不过,只看了第一眼,风无痕便觉得心中悸动。原来,越起烟建议的头一条竟是废除恩荫制度。条陈中写得分明,除了殁于王事地官员可荫一子入国子监读书,期满候选。也就是称作难荫的特例之外,其余的特荫都必须废除。原来,特荫是指功臣子孙可送吏部引见加恩赐官。
一般而言。一品官的荫生以五品缺用,二品官的荫生以六品缺用,三品官地荫生以七品缺用,四品官的荫生以八品缺用。至于袭荫的顺序。
则是按嫡长子孙、嫡次子孙、庶长子孙、庶次子孙、弟侄依次进行。如此一来,世家子弟往往选择各种好缺肥缺,而经科举上来的寒门子弟却要苦苦熬资格,等待升转。
风无痕虽然也觉得勋贵子弟占了朝中过多的官职,也曾考虑过各种新举措,但还未像越起烟这般激进。若是真正论起来,此事牵连到的范围太广,如今朝中大员中,子弟成器的毕竟只是少数,毕竟不是人人都像鲍华晟这般家教森严,像鲍锋萃这样从科举出仕的豪门子弟更是凤毛麟角。废除特荫制度固然可以让平民百姓得益,但它在京城中引起的波动却相当可虑。
有些心烦意乱的风无痕又转过头来看第二条,面上这才露出了些许笑意。原来,越起烟有感于众多出仕地进士始终在翰林院等候调缺,在出任实缺时却没有半点实务经验,提出了见习制度。所有翰林在三年任期满时,依照考核成绩出任知县、知州属官,待做出实绩后方才授予真正地方实缺。这一条以往虽然也曾实行过,但由于不少进士恃才傲物,在高祖皇帝时便废黜了。如今越起烟骤然又提起此事,不外乎是因为十年寒窗苦读的进士当中,迂腐的书呆子过多地缘故。
风无痕淡淡地一笑,又翻过去看接下来的,这些自然就是有关肃清吏治了。历来新君登基,都会使用这一套,可到了晚年却往往仍是吏治败坏,周而复始,可以说是从未找到根治的法子。越起烟当然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她也只能提出些许设想而已。饶是如此,她是商贾世家出身,看得也比朝中大员更富功利一些。
官员上任前需至吏部登记家财田产,离任后也需同样进行登记。倘若家产变化过大,此人又无法交待明细地,地方官员由三司共同问罪,而京官则由大理寺公审。官员在任期间,不得收受他人贵重馈赠,即便是亲友往来,礼物也不得超过纹银一百两。官员亲属为商者,若有欺压百姓之举,连同该官员本人一同问罪。官员离任确属清廉者,由朝廷出资赏赐匾额,准其世代悬挂于家庙,功勋卓著者另外褒奖,可刻碑留存。而先辈为官清廉者,其子弟在科举时可优先入榜。
在朝官员四品以上官员中,各按品级推选英才以供朝廷选拔,为科举之外的另一条出仕途径,而推举的人选不得出自四品以上官员的家系中。朝廷在得到名单之后,由监察院、吏部共同进行考核,择才干出众者交由皇帝或总理王大臣及大学士宰辅御试,若确实极为出众,则推举者因荐英才有功,由吏部叙功晋升,而候选者也依照才干补缺出仕,品级自八品到五品不等。不过,风无痕究其根本,却发现这仍旧是面对寒门士子的一条捷径,对于朝中大员来说,尽管可以因此加官进爵,却对子孙好处有限。
最后一条,则是有关爵位继承的。由于宛烈皇帝风寰照也对那些勋贵子弟游手好闲的极度厌弃,因此特意命宗人府对所有袭爵子弟进行考评,凡有不合格者剥夺继承权,从家族旁系子弟中遴选更为优异者入嗣。然而,他的这个作法虽然勉强为那些王公贵族保持了一点活力,却也是治标不治本。
越起烟却在其上又加了一条更狠的,勋贵子弟中若是有多人具有真才实学的,朝廷可赏赐承袭双爵,也就是在本来爵位的基础上赏赐另一个减等爵位。不仅如此,国子监考核通过之后,还可奏请皇帝授予官职,不计人数。对那等子弟不成器的,则不仅收回爵位,另外下旨切责。
风无痕看到最后,鼻尖上已是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可以肯定,若是真的全部推行,那引起的朝中动乱绝对不可避免。这些都是猛药,只能一步步地缓慢试行,否则只可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所幸这些东西和他近日要求鲍华晟等人研究的税赋变革并不相干,触动的是世家大族的利益,要推行还可以试探着来。他正在那里想着得失,突然发觉折子里头还有一张小小的夹片,不由又将其拿了起来。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他立时愣住了。原来,这竟是越起烟的陈情书,她花费了足足一个月功夫才理清了头绪,写下了这些在胸腹中存在已久的条陈之后,深知自己违反了朝廷礼制和宫规,因此要求出宫隐退,再不过问朝中政事。不仅如此,她还承诺闽南越家与京城越家从此之后不再有实际往来,除已出仕子弟之外,越家两代之内不再投身科举,这一条条竟全是避嫌的意思。风无痕看着看着,想起了自己先前的旨意,不禁摇头苦笑。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只是在苛求圆满,现在看来,以越起烟的胸中所学,若要真的相争,确实后果难测。
想到这里,风无痕取过案头上的一个小箱子,郑而重之地将这份折子锁了进去,这才唤来小方子,嘱咐其至钟和宫传口谕,但其中只有一个‘准’,字。有些莫名其妙的小方子不敢多问,急匆匆地便奔了出去。
豫丰六年十二月十九日,珣贵妃越起烟染恶疾,经太医多番诊治后仍无疗效,逝于钟和宫,享年三十岁。皇帝念及当年情意,分外哀恸,遗赠其为珣宜皇贵妃。
三日后,氓亲王风氓致辞世,享年八十六岁。皇帝念其三朝辅政,功勋卓著,重加其身后哀荣。时值三皇子风浩准年幼,因奉旨乘嗣氓亲王一脉,在乳母侍卫扶持下扶棺出殡,守孝三夜。皇帝以特旨晋封幼龄的风浩准为氓亲王,赏食双亲王俸。
豫丰六年除夕,皇帝下旨,由年仅三岁的五皇子风浩前入嗣海家,为海从芮之别,准其沿用原名,是为海浩前,并晋封海从芮为三等承恩公。
至此,风无痕膝下仅余如贵妃所出皇长子风浩扬、琬嫔所出二皇子风浩方、皇后所出五皇子风浩嘉以及容妃所出六皇子风浩明四子。
豫丰七年元旦,皇帝奉太后萧氏懿旨,晋封萧重华之女珑贵人萧氏为珑嫔,贺莫彬之女谨贵人贺氏为谨嫔。曾经在先帝晚年争斗不休的贺萧两家,由于皇帝的这一道旨意,再次令所有朝臣侧目。这一年,皇帝风无痕刚好二十九岁。
无痕篇 第十卷 升平 第二十二章 说服
春光明媚,碧波荡漾,杭州的西湖之上,此时正是泛舟的大好季节。只看湖面上一艘艘精致的画舫,还有其中隐隐约约的各色纱衣,足可见江南的富足繁盛。两江总督秦西远虽然年岁不小,但在政事上头却是半点不含糊,无论是应付商贾还是上司下属,他都是谈笑风生,得体大方,把江南治理得顺风顺水,因此这几年倒是受了朝廷不少封赏。
正因为如此,当这位位高权重的总督也出现在画舫上时,旁人便俱是震惊不已,就连号称江南第一世家的凡家家主凡准曦也是变了脸色。
这艘画舫虽然乍看上去并不起眼,但里头却是别有洞天,一琴一画,一桌一凳,全都昭显了主人的高雅素净,不同凡俗。不过,里头坐着的一圈宾客却全都泛着一股铜臭味,江南有名的富商大贾竟是无一人落下,全都云集此地。再加上贵为总督的秦西远亲至,总有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不过,主位上的那个人却是年轻得很,和一众宾客相比,此人的风骨便显得雅致了许多。只见他一身月白长袍,手中一柄折扇一开一合,隐隐约约可见其中的墨宝。不同于其他富商金玉满身的俗气,他只是在腰间悬了一枚奇特的玉饰,脚底则是一双杭州最名贵的糅皮软靴,脸上却含笑不语地看着众人。尽管此人面目并不是十分出色,但在一群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当中,无论如何都是那种光芒四射的人物。
凡准曦见其他人都不肯率先发话,只得咳嗽一声。拱手客套道:
“早闻越公子大名,想不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想当初越老先生一手打开了越家仅限于八闽地局面。如今越公子子承父业,更是如日中天。真是不简单啊!“话虽如此,他心底却着实有些鄙夷。上头这位越公子自从八年前初次露面之后,便不断地在越家安插势力,最后竟是一举代替了掌握越家大权的总执事越乐,隐隐成为下一代家主的当然人选。可是知根知底地人心中都清楚。这位所谓名门贵公子,最初却只是越千节在外头风流一度的结果而已。“凡老过奖了,越起喆不过是后学末进,哪里及得上诸位叔伯坐拥家财百万地风光?”主位上的人只是微微一笑,却把气氛都带活了一些,“今日实在是冒昧得很,连秦制台也亲自驾临,真是让在下惶恐不已。”他的话虽然说得卑微,但面色仍旧不变,显然。对于秦西远这个威震两江的总督,他的恭敬也仅是有限。
也难怪他地倨傲,这几年来。越家非但没有因为询贵妃的去世而遭到排挤,皇帝反而是优容有加,逢年过节也常常厚加赏赐。不过,越家也并未敢恃宠而骄。本家几乎是从不与京城的越千繁一家人联系,看在外人眼中,自然知道他们的避嫌之意。
越起喆虽然看上去极为年轻,但实际上却已经是年近四十,他便是改作了男子装扮的越起烟。八年前,她在得到风无痕承诺之后,诈死从宫中脱身,随后便在一众亲信扶持下逐渐掌握了越家大权。由于越千节深知此事底细,因此这几年竟是在府中闭门不出,只是由着越起烟顶着个男子名头在外边闯荡。在京城历练多年,越起烟的手腕自然是更胜以往,就连原先的总执事越乐,也在见识了这个所谓珣贵妃钦点接班人的处事手段后,再也不敢有一点异心。
不仅如此,在越起烟的大力支持下,越家和罗家已是几乎成了一家人,两家子弟通婚的不在少数。继承了家主之位地罗生纲本来在珣贵妃的死讯传出后极为颓废,但在得知了越家这位新主事的来历后,也近乎对其言听计从,仿佛是从中看到了他深深倾慕地那位贵人的影子。有了罗家的辅助,越家的生意逐渐遍布了大江南北,只是有些诡异得是,越家不仅没有将京城分号扩大,反而是退出了京城。但凡越家人,若无紧要大事从不进京。
秦西远对座上主人地说辞只是置之一笑,随后便开口询问道:“越公子,谁不知道你如今是各省督抚的座上客,本官这个区区总督又怎敢例外?不过,本官为官和别人不同,向来是两袖清风,也无所谓身外之物,但本官最钦佩的便是越家绝不发灾难之财。不管是五年前的旱灾还是两年前的洪灾,越家粮号都是平价售粮,光是这一点,便不是那等嗜钱如命的奸商可以相提并论的。今日也无好酒相伴,本官便以茶代酒,敬越公子一杯!”他言罢便举起了手中茶盏,竟是起身相敬。
这个举动让其他商贾都是大为吃惊,他们和秦西远打了多年交道,深知此人油盐不入的秉性,而今次居然如此谦恭,足可见这位越公子的分量。凡准曦虽然早已和越起烟打过交道,但也没料到对方能深得总督大人看重,此时未免有些慌乱。
越起烟也连忙站起身来,举起茶盏回敬道:“秦大人言重了,在下同为朝廷子民,自然应当尽些心力,此事其实微不足道。”两人举杯一饮,这才分头坐下。越起烟环视众人,对他们的表情很是满意,这才徐徐开口道:“各位都是江南各大商业的掌舵人,平日也难得一见,今日在下冒昧相邀,也有一件大事需要各位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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