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恩针
李玉尘惊的是这个男人,竟然当真用刀子,插入自己的要害。她的生命,从此真正的告终了。
她也知道只要凌九重一拔起刀子,她马上就气绝毙命。如果刀子不动,还有片刻工夫可活。
这片刻工夫,乃是她在世上,唯一有意识的时间了。
说起来她应该多么珍惜才对,然而奇怪的是她反而不想在尘世多逗留了。一种无比的厌倦,涌上了她心头,使她希望凌九重快点拔起刀子。
凌九重胸中的无限快意,忽然被一阵鲜血的味道冲散。而这一刹那间,墓地恍然大悟,记起了“魏平阳”来。
他之所以能毫不迟疑地杀死李玉尘,敢情是受了魏平阳这个恶魔的摆布。因此,他顿时得住了。
李玉尘发出息促的喘气声,把他惊醒。
凌九重迷惑地道:“李玉尘,请饶恕我……”
李玉尘微微而笑,发出低微但清晰的声音,道:“为什么?”
凌九重道:“我的确是疯狂了,那个恶魔说过,他要使我杀死我所爱的人。”
李玉尘道:“谁呀?”
凌九重道:“魏平阳。”
李玉尘哦一声,道:“原来是他。”
凌九重道:“他是魏湘寒的儿子,你认识么?”
李玉尘道:“我认识,他的真面目我也知道……”
凌九重念头急转,心想如果把这个秘密,告诉李天祥、孙玉麟或杜希言他们,不失为报复之道。
当下连忙问道:“他的真面目是什么身份?”
李玉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反问道:“你问来作甚?”
凌九重道:“我得报仇呀!”
李玉尘道:“你最好打消此想,他太厉害了。”
凌九重道:“我发誓,一定要报复。”
李玉尘道:“你为何忽然会知道是他令你这样的?”
凌九重道:“我嗅到血的气味,突然记起他追袭我之事,关于我将残害所爱之人一事,是他亲自告诉我的……”
他停一下,又道:“早先我一直记不起来,也许是他药物的功效吧!”
李玉尘眼中流露出悲哀之色,道:“唉!我自从炼成了‘色身’之后,满以为这一生不怕会被任何男人加害,料不到最后还是逃不过此劫,你听我说,他用的手段,必是药物与针灸齐施,你不过受我鲜血所意,暂复灵智,等一会仍然会恢复刚才的样子,试想你连仇人是谁,也记不得,如何能报仇?”她说到后来,声音渐细。
凌九重着急起来,连忙道:“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但你先把那厮的身份告诉我。”
他忽然发现李玉尘向他眨眼示意,才自惊奇,已听她尽力提高声音道:“我看不要告诉你啦!他目下一定在千百里外,等你找到他,你已忘了这回事,有什么用呢?”
她接着极低声地说出一个名字,凌九重何等机警,登时醒悟她使眼色之故,乃是暗示她的话,不是当真。
换言之,那个恶魔魏平阳,不但不是在千百里处,反而是潜伏在一侧,若然她说出了他现在所用以掩饰的身份,这个恶魔马上就会闯入来,把他杀死。幸而她低声说出来的名字,他听得十分清楚。
他叹口气,道:“既然你不肯说,我也不勉强依,只不知作尚能活上多久?”
李玉尘道:“快啦!我已经感到……油尽灯枯了……”
这一句“油尽灯枯”,她说得非常悲凉凄怆,可见得她事实上并不愿意死,只是无可奈何而已。
凌九重本来正在大动脑筋,寻思如何能把这件莫大的秘密,传到杜希言等人耳中的方法。但她的悲声哀叹,使他心弦大震,登时什么都给忘了。他睁大双眼,望着这个娇艳似花的女人。
他回想一下,便晓得李玉尘敢情“玩火”了多少年,但到末了还是真个动情,这是从她早先的话中推究出来的结论。
然而当她真正动情,愿意“花落凌家”之时,却被他杀死了。这整件事情,是多么震撼心弦的悲剧啊!
但见李玉尘美艳的面上,鲜丽的颜色渐渐消退。
凌九重声如看见一朵鲜艳的花朵,正在迅速地萎落,他的心不禁疼痛起来,突然涌出了眼泪。
他轻轻道:“玉尘,你可还记得,那次咱们初会,你要杀死我,后来,你很奇怪我何以不怕。唉!往事如烟,空留悲们……”
李玉尘的眼皮微微动一下,欲闭还睁。
她的美眸,仍然如天上星辰一般,深嵌在人心中。
凌九重的热泪滚滚流下,很声道:“玉尘,生死大事,古今以来无人能够勘破,你别笑我流泪送你。”
李玉尘没有做声,大概已不能言语了。
凌九重又道:“生命的可贵,就是一去不回。你这一去,真是无限风流多少繁华都消歇了……”
他话声一歇,外面汩汩的流水,以及萧萧晓风,送来悲愁的声响。
李玉尘娇躯轻轻震动一下,便完全软化。
这个轻微的动静,表示她的生命,已经消失了。
这个一代尤物,虽然是死去,但美丽仍未消失。
凌九重的泪水,滴落在她的面庞上。然后沿着她的工颊滚下去,乍看好像是她也在凄然落泪一般。
他的目光落在匕首柄上,忽然想到如果把这口匕首,刺入自己的胸际,便可以一了百了……。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诱惑,使他忍不住伸手落在刀柄上,旋即巧妙地拔起来,不让李玉尘的鲜血,喷溅到自己的面上。这一股鲜血的味道,登时又使他的神智清醒过来。
他暗自忖道:“是了,这一定也是那个恶魔的连环毒计,我杀人之后,不知不觉中自杀,这件命案,就此圆满结束。”
他迅即把匕首插回腿帮子上,由于这个动作,使他突然触动了灵机,想出一个没有法子之中的法子。
他巧妙地籍着身体掩护,挡住外面射入来的视线,掀起李玉尘的衣襟。里面的一件,果然是件白衣。
凌九重很快地以指蘸血,在白衣襟上写了不少字,然后把上面一件盖好,掩住鲜血写成的字迹。
他抱起这具尸体,踉跄走出舱外。天边己微露曙色,晓风扑面,使他机伶伶打个冷战,迅即放开脚步,向舒城奔去。
当凌九重抱着尸体,越墙进入那间客栈时,天色已经大亮。
凌九重像一阵旋风似的冲入那个房间,把李玉尘的尸体,丢向床上。
李玉尘的躯体,把帐子压得破裂跌落,那顶帐子盖落床上,竟无人从帐中跃出来,但凌九重却毫无惊奇之色。
原来他这刻已经忘记了“魏平阳”之事,他乃是直到抛开手中尸首,才陷入这等恍惚的境地中。
其实凌九重早已防备到自己可能会有变化,因此之故,他决定把秘密写在李玉尘内层白衣上之后,就集中了心力,要自己记住一件事,这件事他现在已做到,就是把李玉尘的尸体,丢在蒙面女子的房间内。
当他完成了这件事,登时心神迷们,不知道自己在于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再干什么?茫然回身行出去。
房外四下,有四对眼睛,向房间注视。但很快的就剩下两对眼睛了。
复过了老大一会工夫,其他的房间都有了动静。这时一个店伙走人来,到了房前,往洞开的房门内一望,登时骇得叫了半声,还是及时用手掩住自己嘴巴,才阻止了自己大叫。
这个店伙马上转头四看,见没有人,便迅即人房,还顺手把门关上。
他的举动,不问而知必是先检查一下李玉尘,瞧瞧她满身的血迹是不是真的,但不论真假,也不可让别的客人看见。
店伙很快就出来了,面色灰白,显得十分震惊。他仍然关好房门才出去,可见得他是个非常老练之人。
不久,他就带了店主,掌柜等人进来,悄悄人房。
这些人的神秘行动,落在魏平阳方面的人眼中,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开店的就怕闹出命案,如若发生了,在报告以前,当然要先商量一下。而在商量之前,又必须关门,以便保持秘密。他们的低声对话,仍然进不过外面武林高手的窃听。那名店主直在叫苦。而且追问这个房间的客人的下落。
店价回答说是一个好道人家,因为蒙着半截面孔,是以不知是不是这个女人。他再三发誓说没见到隔壁的大汉离开,但目下隔壁已是空空无人,实在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掌柜的向店伙道:“孙老二这~下够咱们受的啦!”
店主用哭丧的声音道:“这件命案一传开,咱们生意没得做还不说,单是官家审问,就捱不了多少天,真是死也……”
孙老二道:“我们大家都不提,就没事啦!”
店主和那掌柜都一楞,互相对瞧。
孙老二又道:“反正一个死了,一个跑了,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逃跑的人,定是做贼心虚,他往后还敢到这儿找人么?所以我说,把这个女的悄悄埋掉,就可以省去说不清数不尽的闲气了。”
店主道:“谁……谁去理呢?”
孙老二一拍胸膛,道:“我叫一个人来,包管一切妥当,只须花一点点钱,他一辈子不会说出来。”
掌柜的道:“这怎么行?那是把柄呀!”
孙老二道:“我虽然没钱,那人敲不到我,但万一宣扬出来,我的罪更大,如果不可靠,我敢叫他做么?”
店主和掌柜的都六神无主,也不暇细问,便叫他去。
过了半个时辰,孙老二和一个壮汉带了必须的物事从后门入店,到了房中。孙老二关上门,还往窗外窥看。
那个壮汉过去把李玉生翻来翻去,好像在验尸一般,动作非常仔细。
孙老二回头瞧看,见他把一个死人这般搬弄,登时胃里一阵难过,只差一点,就呕吐出来。
他连忙别转头,再向窗外望去。
第二十六章
主人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一表斯文,相貌端正。
他微微一笑,道:“昨天杜先生驾临小店之际,时间匆促,是以不及细谈,因此壮先生还不知道鄙人的身份—……”
杜希言“哦”了一声,望住对方。
宅主人又道:“鄙人李杭川,那位介绍杜先生前来的李天祥,便是我堂兄。因此,他的事就等如我的事。”
杜希言登时大喜,道:“想不到李前辈乃是真正的自家人,那就太好了。”
他支使张大鹏出去后才又说道:“实不相瞒,在下目前已掌握了武林最大的秘密,而这也是李真人急欲得知的,至于这个消息的真伪,就须等他老人家设法证实了。”
李杭川道:“杜先生可是打算请他前来?”
杜希言道:“不,我想分作三种措施……”
他再想一下,才道:“第一,我有一封至为重要的信件,托李前辈设法派得力之人,送给李真人。务必要安然抵达他手中。第二,余姑娘和张大鹏留在此处,不许出门一步,那个被我俘来的敌人曾崎,乃是一个活证人,亦须留下,必须妥为看管。第三,我独自在别处露面,使敌人转移注意力,不再逗留本处,免得发生意外。”
李杭川想了一下,慎重地道:“前两件没有问题,由于鄙人虽系武当门之人,但平生未曾涉足江湖,连本门之中,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的也找不到三五人了。因此,谁也不会找到我头上来。只要余杜两位真能不出门一步,这个秘密,一百年也不会宣泄。”
他停顿一下,又适:“但关于杜先生部份,既然敌方似是要得你而甘心,何不也留在此地,等到家兄赶来,再作计较?”余小双附和道:“是呀!大哥还是等一等的好。”
杜希言道:“我还是会再来舒城的,但那时已是公开露面,也不与你们接触,却可在暗中帮忙守护,……”
他向余小双笑一下,又道:“凌九重杀死了李玉尘,你觉得奇怪么?”
余小双讶道:“真的么?”
杜希言道:“当然是真的,这个人很可怕,像疯子一般。你在这儿不出门,自然不会见到他。但万一见到,也须得尽快躲开,切记切记……”
余小双听到“疯子”两字,突然陷入沉思之中,暗想那凌九重会不会是因为得不到我,所以狂性大发,胡乱杀人?如果真是这样,我岂能坐视不管?定要想个法子,使他恢复正常才好。
她这一想,可就没有听见杜希言后面叮嘱她的话了。
杜希言对于余张二人的安排,认为十分妥当,所以很安心地离开,出得舒城,直奔庐州。
此时他虽然没有特别乔装改粉,可是衣物破旧,双鬓略略染成灰白色,若不迫近细看,决计认不出来。
但到了庐州,马上就恢复本来面目,而且很招摇地公开露面,向武林中人拜会并查访凌九重和余小双等人的下落。
他在天罡堡事件中,曾经大显神威,连百毒教主成金钟也栽在他手中,是以这刻声名之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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