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武侠版-2007年18期
武林六大世家中,“费”家向来不显山露水,而且这些年家道中落,渐无世家气象。但几年前费家出了两个人,从此名声大振。一个是六公子费天扬,性情孤绝,以诡异剑法惊傲武林,一个是九公子费明扬,自称“七算公子”,扬言能算尽天下事,为求家族中兴,漂泊江湖,明码标价替人解决难题,竟从未失手过。这也正是肖沉请他来的原因。
讲过几句客套话后,肖沉将七算公子费明扬请入房中:“公子请坐。”
七算公子望一眼房中豪华的坐椅,轻轻摇头一笑,端正地站在肖沉面前,虽然仍是双目微垂,一派谦恭之色,身体却挺得比桅杆还直。这神态与其说是拒座,倒不如是怕那坐椅沾染了他的白衣。
肖沉心头微微有气,却不便发作。七算公子却忽然一笑:“有一个问题我若是不问,船王一定会憋得很难受吧。”肖沉奇道:“什么问题?”七算公子悠然道:“在下向来不喜欢繁文缛节,所以来到船上后特意让贵属不要事先禀告,船王何以知道刚才敲门的人是我,而不是你的手下?”
肖沉拈须大笑:“很简单。我的手下只有两个人能来这龙王号的会客厅内,一个是军师宁惕之,一个是小妹肖楚楚。楚楚从不敲门,而惕之敲门前必先长吸一口气。既然两者都不是,那就只能是今日的贵客了。”
七算公子望着自己的修长手指,缓缓道:“船王果然是聪明人。费某千算万算,却算不出船王的待客之道。”
肖沉渐渐明白过来,上前深施一礼:“比起公子来,这些小聪明皆是班门弄斧。方才急于面见公子,鲁莽处切莫见怪。”七算公子笃定受肖沉一礼,有意无意地瞅一眼桌上空空的酒杯,这才翩然入坐:“无妨,找我的人向来心情都不好,费某早就习惯了。肖兄找我何事不妨直说,我也好坐地还价。”他的称呼也由“船王”变成了“肖兄”。
肖沉心头暗叹。七算公子替人解决难题向来要价不菲,刚才他故意趁七算公子伸手敲门之际开门,无非是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按理说这种尴尬情形一般人都会揭过不提,但自己这份心思显然瞒不过七算公子的算计,此刻在心理占上风的已变成了对方。
肖沉一指那黑布包裹:“公子是个爽快人,我也就长话短说。这包裹里是一个机关盒子,可是,我却打不开它。”
七算公子奇道:“肖兄手下能人无数,竟想不出办法么?”
肖沉一叹:“说来惭愧,此盒虽小,却暗藏乾坤,锁扣层层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想不破坏它而开盒确要大费周折。”七算公子笑道:“肖兄似乎请错了人。若是找慕容世家的人,至少费用要比我低得多。”
江湖六大世家中,皇甫医,司马毒,慕容巧,朱家雅,费家算,墨家术。慕容世家以轻功与解除机关闻名,与擅长制造机关的墨家是死敌。
肖沉点点头:“不错,我早已想过了,如果天下只有一个人能解开此盒,那么便非慕容小飞莫属。”
慕容小飞正是慕容世家中人,不过他最出名的倒不是慕容世家的无双轻功和一双巧手,而是他一身绝技用在了空空妙手上,被誉为江湖上第一神偷。
七算公子悠悠道:“看来令肖兄烦恼的并不仅仅是这盒中的秘密,另外还有难言之隐?”
肖沉静默半晌,方才缓缓开口:“其实我知道这盒中是什么。十三年前我就已得到了关于它的一切秘密。虽然,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七算公子眉尖一挑,显然已被引起了兴趣,静待肖沉下文。肖沉用手轻抚那黑布包裹,长叹一声:“尽管此秘密已不成其为秘密,但这是我自小梦寐以求的东西,若是不能看上一眼,实在是食宿难安。而且我不想让任何人再看到它……你,可以体会吗?”七算公子点点头。
肖沉续道:“所以请慕容小飞开盒并不难,难就难在如何让他打开之后看不到其中的东西,至少看到了也根本联想不到我的身上。这才是我请你解的难题。”
江湖中人人皆知神偷慕容小飞争强好胜尤喜猎奇的脾气,为一睹当今皇上最宠爱的明妃之容颜,竟不惜夜探皇宫,如果请他开盒却又让他对盒内之物视而不见,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七算公子一笑:“想让人不知道秘密的方法有许多种。比如令人服后遗忘的药物……”肖沉截口道:“用药总不免有后患,我并不放心。”七算公子漠然道:“肖兄想必也知道许多种不留后患的方法。”说到这里,他轻轻握了一下拳头。
“不行。”肖沉断言拒绝,“决不能害慕容小飞的性命。”
七算公子悠然道:“说得也是,那神偷慕容小飞心思机敏,加上轻功天下无双,若是发觉事态不对远走高飞,那可真没人追得上他。”肖沉摇摇头:“这并不是主要原因,我虽与慕容小飞无甚交情,但听说他和舒眉交好,所以……”
“舒眉。”七算公子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唇边流露出一抹笑意。他曾在两年前啸剑山庄中与游侠舒眉有一面之缘,彼此颇有好感。
提到游侠舒眉的名字,肖沉冷峻的脸上也乍现晴朗:“嘿嘿,我挺欣赏舒眉那小子,可惜他做不了我的妹夫。”说到这里,似是自觉失言,他忙不迭解释,“公子可不要误会,并不是舒眉那小子眼高于顶,而是楚楚瞧不上舒眉。”
七算公子心头暗暗偷笑,忽觉面前这位威严的南海船王变得可爱起来。肖楚楚与舒眉之间的糊涂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决不能让肖沉感觉到自己对肖楚楚有一丝半点不尊重。看来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能让南海船王顾忌的人,这个人无疑就是他的小妹肖楚楚。
七算公子微一思索:“好,我可以帮肖兄这个忙。要价一千两。”
“一千两?”肖沉连忙追问一句,“黄金么?”
七算公子淡然道:“我讨厌黄金的颜色。”肖沉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传闻中七算公子要价动辄都是数万两,想不到竟然如此便宜。七算公子道:“当然,我另还有个条件。”
“公子请讲。”
七算公子沉吟道:“慕容小飞贪强争胜,最是好赌,只要从这方面下手,不怕他不入彀。但此人心气极高,对普通赌客根本提不起兴趣,所以肖兄还要再请一个人。只不过这个人却不比舒眉讨喜,而且是肖兄十分不喜欢的。”肖沉一皱眉头,这世上能令他喜欢和不喜欢的人都不多:“谁?”七算公子轻轻吐出一个名字:“朱颜。”肖沉脸色一沉:“这关朱颜什么事?这家伙除了有钱和附庸风雅外别无所长。”
那朱颜乃朱家子弟,家学渊源,除了不通武功,琴棋书画各类杂学无一不精,更是借助家世之力敛财有方,富可敌国,号称江南第一富豪。
七算公子悠然道:“朱颜至少还有一个长处。”
“什么长处?”
“他有钱,也舍得花钱。”
肖沉心头更是郁闷,七算公子的话语中似乎不无讽刺之意,想必是为了出初见面时的一口闷气。奈何肖沉有求于他,只得强忍。
“哐当”一声,舱门被人撞开,一位黄衣女子蹦蹦跳跳地闯了进来,劈头盖脸地朝肖沉道:“大哥,我闷死了……”突然看到了七算公子,“咦,你是谁?”她年纪不过十六七岁,身材纤弱修长,秀发如云,面容极美,尤其是那美丽的脸孔上嵌着的一双明亮眼睛,如同装点暗夜天空的两颗明星,顿令满室生辉,让人如沐春风。
肖沉苦笑,对七算公子一摊手:“舍妹肖楚楚,我说过她从不敲门。”
七算公子微微欠身,冷冷报上名字:“费明扬。”
肖楚楚兴奋地大叫:“哇,你就是七算公子啊?快帮我算算今天会有什么好事!唔,大哥请你来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她回身一把抓住肖沉的手,“不管,我也要出去,呆在家里闷死了。”
肖沉脸上现出一种奇怪的神情,似笑非笑,仿佛极不耐烦,又仿佛很开心:“不行,你出去肯定会闯祸。”肖楚楚撅起了嘴:“喂,有外人在场,你给我留些面子好不好?”肖沉调笑道:“有外人在场,你不要这么没大没小,给我留些面子好不好?”堂堂南海船王,竟然学小姑娘的口气说话,他对这小妹的宠爱由此可见一斑。
肖楚楚哼了一声,转头望着七算公子,盈盈一笑:“大哥不让我去,公子带我去,可好?”她原本爽朗的声音刹那间换成娇柔,听得肖沉连声咳嗽。面对明眸皓齿,粉面素妆,七算公子根本不为所动,甚至连脸上那素定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你不应该穿黄衣,去换了吧。”
“为什么?”肖楚楚大睁双眼,浑然不解。七算公子漠然一笑,不语。肖沉忽想到他刚才说不喜黄金颜色,心头暗惊,无论是七算公子还是这个任性的小妹妹,他可谁都不想得罪,连忙打个圆场:“我这小妹最喜欢做戏子,每天都要换好多次衣服呢。”
肖楚楚皱眉道:“别想打发我走,你们有什么事情,我一定要参加。”肖沉知道小妹不达目的不死心的性格,大觉头疼。
七算公子忽问肖楚楚道:“你既然喜欢演戏,不知演技如何?”肖楚楚得意一笑:“我的戏可是跟曲天歌学的。”
七算公子喃喃道:“曲天歌有一代戏王之名,他的弟子想必不差。”肖楚楚笑道:“我从小就喜欢听戏。大前年舒眉和曲天歌来南海,我就央着曲天歌教我,只可恨我这大哥还一心撮合我与舒眉,害得人家学戏的时间都不够。”肖沉哭笑不得,抱头长叹。
七算公子道:“也罢,我就让你好好演一出戏。”肖楚楚大喜:“你答应带我去?”七算公子点点头:“回去准备一下吧。”肖楚楚应声出门,临走还不忘白肖沉一眼。
肖沉欲言又止,七算公子抢先道:“我的计划中正好差一女子,楚楚姑娘很合适。有我照应,她不会有危险,也不会添麻烦。”
“有公子的神机妙算,我自然放心。”肖沉一叹,“其实我并不是想阻止她,在家里闷久了,出去散散心也好。只是,咳咳,公子似乎并不喜欢舍妹。”他这话本不应问出来,不过在肖沉心里,肖楚楚无疑是天下最金贵的宝贝,实难想象有人竟然会不喜欢她。七算公子沉默一会儿,忽然道:“你可知道我在费家行九,本来是叫做九算公子。”肖沉大是好奇,只听七算公子傲然道,“九非定数,而是无穷。”
“为何又改名叫七算?”
“因为我后来发现有两件事我算不清。”
“哪两件?”
七算公子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了,这一刻肖沉蓦然感觉到了一股咄咄逼人的锋芒,只听他一字一句道:“我算不清女人的心。”望着那锋芒中隐忍的一丝痛苦,肖沉没有再问下去。
第二章:设局
天底下最热闹的地方无疑是赌场,三教九流混杂其中。威武雄壮的江湖侠士、风度翩翩的文人墨客、前呼后拥的乡绅土豪、媚态撩人的青楼妓女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但赌场里出现最多的,还是赌客,尤其是在这坊间最低等的小赌场里。
而天底下最像赌客的人无疑就是那个二十余岁、身材瘦小的蓝衣人了。但见他袖口高高挽起,黑黑的面孔泛着油光,绞紧的双手支在颌下,脏兮兮的左手无名指还含在嘴里,一对小眼睛死死盯着赌倌,几乎整个身体都扑在赌桌上,胸口紧紧压在数十文铜钱上,仿佛只要一离身,就会有人抢他的钱。
一个白衣人悄无声息地来到赌场中,皱了皱眉,屏住呼吸站在蓝衣人的身后。蓝衣人的耳朵不易觉察地动了动,却没有回头,仍是全神贯注盯着赌倌开盅的手,口中喃喃道:“不管你有求于我还是找我麻烦,等这一局赌完再说。”白衣人淡淡道:“以你的听力,掷出几点都瞒不过你,何必如此紧张?”蓝衣人“呸”了一声:“你懂不懂什么叫赌品?”
待赌倌手中赌盅一停,他如托千钧般将数十文铜钱都押在“小”字上,想了想,又拿回来了五枚铜钱。赌倌开盅高唱:“四五五,大。”说罢拿着挠子将押小的银两铜钱拨走。
蓝衣人气得一拍大腿:“他妈的,今天走霉运。”他转过身来望着白衣人,小眼睛像在喷火,“是不是因为撞见了你?”白衣人面无表情,轻耸肩膀,似乎根本不屑于分辩。他一身白衣洁净如云,气定神闲的态度与赌场的氛围格格不入,周围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避开,仿佛怕冒犯了他。蓝衣人显然没有想到来这一家小赌场找自己的人,竟会是这样一个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他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惊讶道:“你是谁?”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