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侠影录





么咱们兄妹的情分就此一刀两断!阿蕾,我绝不许你与他成为夫妇,就是这一句话,你答允 
还是不答允,你说,你说呀!” 
  这霎时间,云蕾心中酸苦难言,哥哥若是像昨天那样,硬邦邦的疾言厉色呵责她,那么 
她也许会负气不答。然而此刻,哥哥却是用哀求的眼光在看着她,在感情的激动之中,云蕾 
忍着悲痛,抬头凝视她的哥哥,低声说道:“嗯,哥哥,我答允你!” 
  吃过早饭,张丹枫与云蕾辞别众人,下山渡湖,澹台父女直送到湖边。湖边柳色青青垂 
杨覆盖之下,已备好轻舟一叶,舟中置有洞庭山自酿的美酒,还有风干了的山鸡野味,那是 
洞庭庄主的一番心意。澹台镜明手攀垂柳,目送他们上船,心中暗念:“垂柳千丝,不系行 
舟住。”两句小词不觉默然神伤。云蕾道:“镜明姐姐,多烦你照料我的哥哥,咱们他日在 
京再见。”澹台镜明也笑道:“云蕾姐姐多烦你照料我们少主。”洞庭庄主接口道:“祝你 
们一路平安,将地图带到京城,不负我们数代相守的心意。”云蕾面上泛起一阵娇红,但洞 
庭庄主说得如此庄重,只好裣衽答谢。 
  张丹枫经过几许风波,而今又得与云蕾相聚,心中自是快慰之极,放舟中流,拍舷歌 
道:“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鬓萧疏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偶一回 
头,却见澹台镜明还是手执垂柳,怔怔地目送自己。 
  云蕾心中虽然也觉高兴,但高兴之中,却又似带着淡淡的哀愁,羊皮血书的阴影虽然淡 
了,但新的阴影,她哥哥那番言语所带来的阴影,却又笼罩心头。张丹枫见云蕾意殊落寞, 
笑道:“小兄弟,你怎么不笑呀?” 
  云蕾轻弄衣带,道:“有什么可笑呀?”张丹枫道:“咱们能结伴同行,岂非一乐?” 
云蕾道:“这路途也未免太短了呀!”张丹枫一怔,随即明白她的话中含意,心道:“是 
啊,人生的旅程遥远,咱们这一段是太短了。”说道:“你不必说我已猜得出你哥哥对你的 
言语,但这不必心焦,你哥哥既许咱们同走这一段旅途,也许将来就会让咱们同走更长的旅 
途。”云蕾一听此言,心中一动,想道:“哥哥昨晚与今朝之间,果然已是有所不同。若在 
以前,他哪里肯让我与丹枫同行?他以前固执之极,非向张丹枫报仇不可,但而今这仇恨总 
算已减了许多。呀,大哥的话说得有理,世间上总不会有永远不变的东西。”然而转念一 
想:“哥哥今早的说话,句句动自真情,只怕他再也不能让步了。”心中又是郁郁不欢,但 
再转念一想,自己从来不把婚嫁之事放在心上,只要两人能够时常见面,不至于像仇敌般的 
见面,那么已是于愿已足。 
  张丹枫不住地微笑看她,他早已猜透了她心中的思想,也不去打搅她,让她一直沉思, 
在无言之中享受着人生的妙境。 
  傍晚时分,渡过太湖,在苏州住宿一宵。张丹枫上次上洞庭山时,曾将“照夜狮子马” 
寄托给澹台大娘的一位侄子照管这次回来先将宝马取了,第二日一早就与云蕾连骑北上,沿 
途见夫马粮车,络绎不绝,显见军情甚为紧急。 
  踏入了河北境,情势更是不对,北上的人少了,南下的难民却越来越多,再走两日,北 
上的人,除了张、云二人之外,竟是绝无仅有。道路田野,都挤满了逃难的人群,扶老携 
幼,呼爷觅娘,一片战时的凄惨景象,惨不忍睹。道路传闻,有的说蒙古兵已打进了居庸 
关,有的说已到了怀柔和密云(京师北面的两个县分),有的说已过了八达岭,有的甚至说 
已包围了北京。难民们听说张丹枫与云蕾还要赶往北京都是大为惊诧,纷纷劝他们不要前往 
送死。张丹枫焦急非常,索性避开官道,专抄险窄难行的小路行走,再走两日,道路行人绝 
迹,村落亦已十室九空,想是已迫近战区,能逃难的都逃难去了。 
  这日张、云二人到了房山附近的一个小村落,觅了半日,只有一家农户,还未逃走。这 
家农户,只有一个老妪,一个少年,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母亲年老体弱,行走不动,儿子 
不忍舍她独自逃生。 
  张丹枫叩门求宿,那老妪心地仁慈,虽在兵荒马乱之时,也叫儿子招呼他们,只是家中 
米粮所剩无几,难以为炊,幸好张丹枫还有一袋炒米,就送了半袋给她,又替她看病,知是 
普通的痢疾,张丹枫随身携有一些日常应用的药品,就开了一剂药粉,替她止痢,果然甚是 
见效。问起战事消息,他们也不太清楚,只是前两日听得避难路过的亲威说,怀来城已确实 
失陷了,而怀来距他们所住的村庄,仅不过百来里路。 
  云蕾上路之时,早已改了男儿装束,农家没有多余的客房他们就同住在柴房,两人忧心 
国事,都睡不着觉。三更时分,忽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农家的木门给人撞开,张丹枫急 
忙跳起,起出去看,只见一个军官打扮的人,满脸血污,执着那个农家少年,气急败坏地嚷 
道:“快开饭给老子吃,不然就把你杀了!”那老妪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叫道:“老总,你 
行行好,放了我的儿子吧。”那军官“哼”了一声,道:“好,你去弄饭。哈,妙极啦,这 
里居然还有两匹马。把一匹给我,叫你的儿子给我背东西。”老妪哭道:“弄饭可以,但我 
三个儿子,给你们拉走了两个,现在只有这一个儿子啦,老总,你高抬贵手,放了他吧。” 
那军官骂道:“你这老糊涂,蒙古兵已打了进来,谁都要去打仗。”斜眼一瞥,忽见张丹枫 
站在屋角油灯黯淡,看不清面影。那军官大笑一声,道:“你这老母猪说谎,这里不是还有 
一个吗?” 
  那军官左手扣着农家少年的脉门不放,腾出右手,就扑上前去抓张丹枫。张丹枫冷冰冰 
地盯他一眼,道:“你不去打仗反来欺侮百姓!”反手一擒,双掌一交,那军官“咦”的一 
声一拳直捣,张丹枫只用了三成力量,忽觉那军官一抓一拳,竟然是点苍派的上乘武功,内 
劲亦甚沉雄,好生诧异,使个“脱袍解甲”,肩头一矮,挥掌一送,左脚又飞起踢他手腕。 
那军官迫得放了农家少年,左拳横格,右掌托张丹枫的脚尖,张丹枫突将劲力一收,轻飘飘 
的一带,那军官“哎哟”一声,跌倒地上,忽然抬头说道:“咦,你不是张丹枫吗?你、你 
饶了我吧,不要捉我到蒙古去。” 
  张丹枫道:“胡说,谁捉你到蒙古去?”提起了那个军官衣袖一抹,将他面上的血污抹 
净,定睛一看,登时呆了,这军官竟然是大内总管康超海。张丹枫在校场比武,夺武状元之 
时曾见过他陪着皇帝在看台上做主考官。 
  那老婆婆松了口气,道:“呀,这些官爷也真横蛮。”忽而又叹了口气,道:“呀,他 
也可怜,伤成这个样子。”康超海身上中了十几支箭,衣裳都沾了鲜血,斑斑点点,有两支 
箭且尚未拔出,双眼失惊无神,显见得十分疲乏。张丹枫心道:“这□也真了得,居然在受 
伤之后,筋疲力竭之时,还能接我两招。” 
  张丹枫一看,他所受的箭伤都是外伤,无大防碍,将还插在他关节之处的两支箭,也用 
轻巧的手法给他拔了,并替他敷上了金创药。那老婆婆问道:“这位老总是你朋友吗?”张 
丹枫含糊应了一声,好生惭愧,心中想道:“若然他们知道这人意是大内总管,皇帝的脸皮 
也都丢尽了。” 
  那老妪真的要进去弄饭,张丹枫道:“不必啦。你们进去睡吧,我服侍他。”把剩下的 
半袋炒米,泡了开水,道:“康总管,你将就点吧。” 
  康超海当日在校场比武之时,曾下令要捉张丹枫,这时见他并不记仇,还替他治伤,哪 
里还敢多说。他狼吞虎咽,把张丹枫仅剩的半袋炒米全都吃完,精神渐渐恢复。张凡枫问 
道:“康总管,你怎么不跟随皇上,单身逃到这儿?”康超海道:“呀,一言难尽。我是跟 
随皇上,我们五十万大军全都垮了,我若不逃,性命不保!” 
  张丹枫大吃一惊,道:“什么?你本来是跟随皇上的?难道蒙古兵已进了北京吗?”康 
超海道:“不,皇上御驾亲征,现在怀来城外,已陷入了敌人的重重围困之中了。”张丹枫 
更惊道:“什么,皇上居然会御驾亲征?这是谁的主意?”康超海道:“这是王公公的主 
意。”张丹枫大怒,“啪”的一掌,把饭桌斫了一角,怒道:“王振这□,好毒的心肠!” 
  康超海不敢作声,云蕾走了出来,道:“你不要生气,再问问他。”张丹枫道:“为什 
么不叫于谦大人领兵?”康超海道:“朝廷之事,我哪懂得?只听他们说于谦是文官,不能 
领兵。”张丹枫道:“哼,他们领兵现在怎么啦?”康超海道:“皇上与王公公领兵,七月 
十六日从北京出发,十九日过居庸关,二十三日到宣府,八月初一进到大同城,那时连日大 
风急雨,军士没备寒衣,竟然就在大同城冻死了几万人,未见敌人军容已乱。兵部尚书邝尘 
坠马重伤,户部尚书王佐奏请回兵,王公公不允,就在行军之际,罚他跪在草中。八月初二 
先锋石亨和瓦刺军接战于阳和口,全军覆没,总兵官武进伯朱冕,大同总督军务西宁侯宋瑛 
二人,相继战死。大同总兵郭登劝皇上从紫荆关退兵可保安全,王公公不听。王公公是蔚州 
人,他要邀御驾临幸他的宅第,指挥大军向蔚州移动,行了四十里,他又忽然改令大军转向 
东行,说是恐怕军马损毁他的田稼,于是循原路奔回宣府。初十日到宣府,敌军亦已追到, 
在鹞儿岭一战,全军溃奔,大前日,皇上逃到土木堡,敌军前锋早已从小路抄过了土木堡, 
反过来包围了。” 
  张丹枫越听越是气愤,这次“御驾亲征”,行军和退军的路线以及布置,分明都是王振 
所布下的圈套,令明军一败涂地不可收拾。只听得康超海又道:“幸我见机得早,乘着夜间 
冲了出来。要不然被围在土木堡,不战死也得饿死。” 
  张丹枫哼了一声,忽道:“你背上这一大包东西,重甸甸的是甚物事?”康超海面色大 
变,张丹枫倏地伸手快如闪电,将他背包抢了过来,摔落地上,只见金元宝满地都是。张丹 
枫冷笑道:“原来你拉夫为的是替你背金元宝。”康超海陪着笑脸,说道:“这点财物,都 
是圣上历来所赐,并非不义之财。今日蒙你相救,咱们对分了吧。” 
  张丹枫冷冷一笑,忽地面色一端,斥着:“亏你还是大内总管,亏你还敢提皇上的恩 
典,皇上既然对你不薄,为何你在危难之时,弃他而走?”康超海一怔,他知道张丹枫是皇 
上的仇人,料不到他竟会以此言相责。只听得张丹枫又道:“你今晚就在此歇歇,明儿一 
早,我和你赶回土木堡去。”康超海言道:“去送死吗?”张丹枫道:“你食国家俸禄,就 
是明知送死,也是该当!何况送死也不止你一人,我们都陪你送死。” 
  康超海面色发白,忽地弯下腰来,将地上的金元宝一个个拾起,张丹枫与云蕾连连冷 
笑,也不拦他,有几个金元宝滚到檐阶底下,张丹枫的白马和云蕾的红马都在那儿。康超海 
爬到马腹下去拾金元宝,突然一跃而起,按着白马的颈项! 
  那“照夜狮子马”神骏非常,一声怒嘶,后蹄反踢,张丹枫喝道:“你干什么?”康超 
海急切之间,制服不了那匹白马反身跳上了云蕾所骑的红马,大笑道:“俺康超海还要多享 
几年清福,恕不陪你们送死啦!”一刀插入马臀,红马负痛狂奔冲出门外,霎忽之间,已消 
失在芒芒夜色之中。 
  云蕾道:“大哥,追他回来!”张丹枫摇了摇头道:“这样的人,追回来也没用。”长 
长地叹了口气,颓然坐下,道:“岳武穆当年说得好:文官爱钱武官惜命,大事尚有可为 
吗?而今竟是文官武官,都爱钱惜命,王振之奸,不下于秦桧,恐怕宋代的历史,徽、钦二 
帝蒙尘之辱,又将见之今日了。”云蕾道:“朝中虽有秦桧,亦有岳飞,于阁老的忠心,不 
减于岳武穆,大哥不必灰心。”张丹枫道:“只可惜他没有兵权。呀我恨不得插翅飞到北 
京,助他一臂之力。” 
  两人心急非常,示待天明就告别了农家母子,同乘白马,绝尘而去。行不多久,已听得 
前面鼓角之声。张丹枫策马登上一个山丘,把目遥望,只见前面旌旗招展,漫山遍野,都是 
蒙古兵。云蕾苦笑道:“过不去啦!”张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