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中的刀声
也认为自己死定了。
想不到慕容秋水非但没有杀她,反而对她更好了,甚至对她的行动都不再管束,所以她
才有机会看到慕容书房里那一份最机密的卷宗,才会到这里来。
像慕容秋水这样的人,对这个世界上每一个地方所发生的每一件重要的事,都必需知
道,而且是在最短的时间里就要知道。
所以在每一个重要的市镇里,都有专人替他收集这种资料。
他的资料分为三部份。
——人、物、事。
他又将每一部份的资料都分为三级——晶瓶,瓶颈,瓶口。
只有最机密的资料,才能被列入瓶口。
柳伴伴看到的那份卷宗,就在’人”字部份的这一级。
只有最重要的人,才能列入这一级。
最重要的人也有根多种,每一种职业中都有重要的人,他们的力量都足够可以影响到别
人,甚至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及命运。
——什么人才能用最直接最简单最快速最无情的方法要别人的命,
——当然是那种以杀人为职业的人。
在慕容秋水的资料中,替这种人取了一个很奇怪也很有趣的代号。
“肥肉。”
慕容秋水从小就不吃肥肉,而且讨厌肥肉,看见肥肉就好像看到狗屎一样。
他总认为无论谁吃多了肥肉都很快就会死的,而且常常会死于无形无影中。
他的看法通常都有点道理。
(一)
人部——瓶颈、肥肉。
柳伴伴看到的卷宗上,就用朱髦标明了这份资料中有关人物的价值和身份。
能够被列入其中的人当然不太多,最能吸引她的就是影子和牧*
这两个人一个神秘之极,一个残酷之极,而且杀人极少头手,正是她最需要的人。
因为她要杀人,杀姜断弦,非杀不可。
姜断弦不死,丁宁就非死不可,姜断弦死了,丁宁虽然未必能生,可是最少也能多活一
段时候。
能够让丁宁多活一天也是好的。
柳伴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对丁宁是种什么样的感情。
——只见过一次面的男人,在梦魂中一个模糊的影子,在一次永生难忘的羞辱中,脱下
他的外衣裹住她赤裸的身体,以后就再无消息。
世界上的事为什么总是这样子的?一次偶然突发的事件为什么总会比刻意的安排更能打
动一个少女的心?
柳伴伴只知道,只要能让丁宁活下去,无论要她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没关系。
她甚至愿意为他去死。
小楼有窗,可见星月、可见瓦霜,巷中所有的动静也都在倚窗人的眼底。
今夕有星,伴伴倚窗,她当然也知道今天晚上小巷中会有什么事发生。
就在今夕星光下,姜断弦的血必将会染红卖花老人的衣裳。
——他花担中的仙人掌是不是也会被染红呢?。血光飞溅出的时候,天下的星光是不是
会暗下来?
伴伴从来也没有想到她看到血光飞起时,竟不是姜断弦的血。
她对这项行动一直都很有把握。
在慕容秋水的资料中,对牧羊儿的评价是“十拿九稳”,对影子的评价是万元一失。
幕容秋水从来也没有看错过人,所以她从未想到他们会失手。
卷宗上当然记载着和影子联络的方法,根据最新的资料,牧羊儿这一阵也在京城附近的
一位名医家里养伤,陪伴着他的一个女人也是个很可怕的杀手。
她并没有去想她怎么能看到属于“瓶口”这一类的机密,慕容秋水最近好像对她越来越
迷恋,每个人的运气都会转好,这种事本来就常常会发生,何况她本身的条件本来就比大多
数女人都好得多。
她双腿的动作通常都能让男人不能自禁。
只可惜她还是不能把她的腿当作十万两的钱去付给影子和牧羊儿那一类的杀手,也不能
用她的腿把银子踢出来。
她既不富,也不贵,只不过是个贵人的家妾而已。
这也是她最幸运的一点。
贵人的家妾总有很多机会去接近一些机密的资料和一些贵重的珠宝。
所以她才能找到牧羊儿和影子。
杀人的计划在二十四个时辰里就已拟定,地点也已决定在那条小巷。
小巷底,就是姜断弦的家,一个人口家的时候,总是会变得比较松懈软弱一点。黄昏时
的卖花声,也总是带着种说不出的凄凉和伤感,就好像酒后的三弦,总是能打动人心。
于是白发苍苍的卖花老人就在小巷中出现了。柳伴伴也在小巷的第七户人家租下了一栋
小楼。
刀光起,刀入腰,血光现,细腰折,血如雨,点点落,落入尘土。
伴伴的心也仿佛一下子就沉落入尘土,等她从晕迷中醒来时,已经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一个很臭的地方,而且臭得很奇怪,很可怕。
更可怕的是,她张开眼睛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竟然是一条男人的小腿。
男人的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条腿,弯曲、畸形、瘦短,皮肤的颜色就好像某种剥了
皮的野兽一样,膝盖下完全是赤裸的,鸡皮般的脚上穿着用羊皮带子穿成的胡鞋。
那股臭气当然就是这只脚上发出来的,像是羊骚昧,可是更臭。
柳伴伴一下子就吐了出来。
她还没有吐完,一个虽然瘦小但却坚硬如钢的拳头已打在她小肚子上。
“你这个臭婊子,你再吐。”
牧羊儿用一条腿站在她面前,一只手抓住她的裤带,“你是不是嫌老子的腿不好看?你
的腿好看?”
他用力往下撕,一双修长结实充满了弹性和活力的腿就完全暴露在这个淫狠的侏儒面
前。
他用力捏她的腿,捏一下,青一块。”
“你这个臭姨子,你给老子把你吐出来的东西全吃回去,否则老子把你撕烂。”
他又用力捶她的下腹。
“你嫌老子脚臭,好,老子就要你来战,伸出你的舌头来狐,服干净。”
伴伴简直快要疯了。
她只求快死,越快越好,可惜她连死都死不了,她简直就好像落入了一个万动不复的地
狱里,她受的罪简直没有人能想象。
但是她终于挨了过去。
多年以后,她才将这段噩梦般的经历告诉一个最近的人。
“那个疯子简直比鬼还可怕。”伴伴说:“直到现在我一想起他还是要吐。”
“他还对你做了些什么事。”
“每件事都不是人做得出的,直到我自己亲身经历过之后,我才知道田灵子受的是什么
罪。”伴伴眼泪流下,“我想她死的时候一定觉得很愉快,一定很感激姜断弦给她那一
刀。”
“田灵子就是他以前的女人,如果她真的觉得生不如死,为什么要等到别人杀她?”
“我想她一定也跟我一样,想死都死不了。”
“真的想死,总有法子的。”
“没法子,一点法子也没有,那个恶魔根本不给你机会,一伴伴说:“他简直就像是条
蛆一样附在你身上。有时候甚至会钻到你的肉里去。”
听的人身上开始冒出了鸡皮疙瘩。
“他高兴的时候,就骑在我身上,用他那条臭脚盘住我的脖于,在半夜里骑着我到没人
的地方去。”伴伴说:“只要走得慢一点,就用针刺我。”,
“他这么做,还是在他高兴的时候?”
“嗯。”
“他不高兴的时候呢?”
“只要他有点不开心,他就把我跟他两个人关到一个很大的羊圈子里去,挤在七八百只
比猪还臭的肥羊中间,要我把那些羊当做我的公公爷爷叔叔伯伯老爸;而且还要我叫他
们。”伴伴流着泪说:“有时候他甚至还要我叫一声就磕一个头。”
听到这里,听的人已经忍不住要呕吐。
“那时候我全身上下全都又青又肿,好像也变得像是个活鬼一样。”伴伴说:“我只求
老天可怜我,让我快点死。”
“可是你还没有死,而且还逃了出来。”
“那真是个奇迹。”伴伴说:“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连做梦都没有想到。”
奇迹也会偶尔发生的。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是三月十五。”伴伴说:“那一天的午时,就是处决丁宁的时
候。”
标题
古龙《风铃中的刀声》
第五章 行刑日的前夕
(一)
三月十四,阴雨。
在江南,现在已经是草长茸飞的三月暮春了,这里却依;日潮湿阴冷,甚至可以像针尖
一样刺入人的血液和骨髓里。
尤其是雨,雨更愁人。纵有天下第一把快刀,也休想将那千千万万愁煞人的雨丝斩断一
根。
在这种天气,火炉、暖锅、热炕、火辣辣的烧刀子、热呼呼的打卤面,每一样东西都可
以把人的脚钩住,钩在屋里,钩在妻子的身边。
天刚黑,路上已少行人;
西城外一片混饨,就好像一幅拙劣的水墨。
就在这一天,有一个从外地来的陌生人死在城脚下,是被人拦腰一刀斩断的。
最奇怪的是,这个人的上半身倒在城恨下的一个石碑前,下半身却远在一丈外。
雨水冲去了血迹,泥泞掩饰了脚印,现在没留下一点线索,死者身上也没有一样可以让
人查出他身份来历的东西。
杀人者无疑是此中能手,杀得真干净俐落。
就算有人能猜出他是谁,也绝对不会说出一个字来。
这种凶案当然是永远破不了的,直到很久之后,才有个人透露了一点线索。
这个人是混混无赖,有时候包娼诈赌,有时候偷鸡摸狗。凶案发生时,他正好在附近。
根据他的说法是:
——“那天晚上我的运气真背极了,于什么都不顺,家里还有个胖骚娘儿们,等我带酒
回去祭她的五脏庙。”
——“那一阵听说西城外有一票盗坟贼在做买卖,我就打上他们的主意了,想去给他们
来个黑吃黑。”
——“就在我壮着胆子往那边趟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人飞也似的跑过来,跑着跑着,
这个人忽然从中间断成了两截,上半身忽然倒了下去,下面的两条腿还在往前跑。”
——“这种事你们见过没有,你说邪门不邪门?”
后来他又补充了一点。
——“当时我虽然已经吓呆了,却还是好像看见七八丈外有一个人影子,撑着一把油纸
伞,像个鬼一样站在那里,就算是阎王老爷派出来的要命鬼,样子都没有那么怕人。”
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差点连下面都没有了,我吓得尿了一裤裆,连滚带爬的跑回去,才
知道一裤裆的尿都结成了冰,连下面那玩意都差点冻成冰棍。”
所以这件凶案还是疑案,凶手是谁?始终都没有人知道。
如果有人知道他们是谁,这件凶案就是件绝对可以轰动武林的大事了。
(二)
在刑部当了那么多年差使,红差也不知已经接过多少次,可是每到行刑日前夕,姜断弦
还是会觉得特别焦躁。一定要等他试过刀之后,心情才会稳定下来。
三月十四这一天也不例外。
冷雨季罪,天色沉郁,姜断弦穿着双有唐时古风的高齿木履,撑着把油纸伞,沿着城脚
往前面走,积雪已化为泥泞,寒雨扑面就像是刀锋。
在如此阴寒的暗夜中,他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去于什么?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要去,他只不过在找一个人而已。
这个人是谁?直到现在为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如此严寒,如此冷夜,他从干燥温暖的房子里冒雨出来,竟然只不过是为了要找一个连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人。
这种怪事大概也只有姜断弦做得出,而且每到行刑的前日,都要同样做一次,数十年如
一日,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泥泞满地,木履又重,姜断弦行走时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细雨打在油纸伞上,沙
沙的响,听起来就好像江南的春雨打在荷叶上一样。
可是这两种情怀就差得多了。
姜断弦的意兴更萧索,仿佛也曾有一段残梦断落在江南。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前面的城垣上,有一条人影用一种非常奇怪的姿势飞跃了下来。
姜断弦眼中立刻发出了光。
他看得出这个人施展的是一种江湖中极少有人能练成的独门轻功身法,同时也想到这个
人是准了。
这个人无疑就是近十年来最成功的独行盗,做案五十六次从未失手过的“五十六”。
“五十六”当然不是他的真名,甚至也不是他的绰号。
江湖中人叫他“五十六”,只不过因为他现在正好已经做了五十六件极轰动的案子而
已,正如他做案三十六次时,别人就叫他“三十六”。
因为他每做案一次,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