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飞鹰





  所以一个真正的高手,在生死对决时,最注意的就是对方的手。
  来的这个人无疑是个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高手,不但动作确实,观念也非常正确。
  小方也在盯着他,却没有盯着他的手,因为小方知道这种人绝不会先出手的。
  小方只问:“你也是来杀我的?”
  “是。”
  “你认得我?”
  “不认得。”
  “我们有仇?”
  “没有。”
  “你为什么要杀我?”
  这不是个好问题,有很多人杀人都不需要任何理由。
  小方却还是要这么问,因为他需要时间来缓和自己的情绪,也需要时间来把这个人了解得更多一点。
  这个人无非因为同样的理由所以才回答——
  “我要杀你,只因为你是小方,要命的小方,你可以要别人的命,别人为什么不能来要你命?”
  他反问小方:“这理由够不够?”
  “够了。”小方说:“绝对够了。”
  说完了这句话,小方就已先出手。
  因为这个人是绝对不肯先出手的,他的同伴已经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教训。
  他也想学小方,要以逸待劳,以静制动。
  只可惜他还是算错了一点——小方动得实在大快了,远比他想像的快得多。、
  剑光一闪,鲜血飞溅。魔眼已经刺人了这个人的咽喉。
  ——剑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完全同样的一剑刺出去,往往会有完全不同的后果。
  不是胸膛,是咽喉。
  ——一个学剑的人如果要想活得比别人长些,就要先学会活用自己掌中的剑。
  小方无疑学到了这一点。
  所以他活着,他的对手却倒下去,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已倒了下去。
  看着这个人倒下去,小方忽然发觉自己的心跳得比平时快得多。
  因为他已看出对方并不是容易对付的人,从未想到自己一剑就能得手。
  他出手之迅速,判断之正确,竟连他自己都已经想像不到。
  他的剑法无疑已往前迈进了一大步。
  黑暗中仿佛有人在叹息,就好像掌声那样的叹息,充满了赞赏之意。
  “你们当然也是来杀我的。”小方看着站在黑暗中的两个人……,“你们不妨同时出手。”
  一个人还是站着没有动,另外一个人却已经开始慢馒的往前走。
  他走得比刚才死在小方剑下的那个人还慢。
  他没有直接向小方走过来。
  小方盯着他,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盯着他一双发亮的眼睛。
  忽然间,小方发现自己锗了。
  这个人不是来杀他的,另外一个人才是攻击的主力。
  这个人只不过在转移小方的注意而已。
  他没有剑,也没有杀气。
  另外一个人呢!
  就在这一瞬间,那个人居然就已不见了。
  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绝不会忽然消失的,只不过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对面那个人已经走到一株树下,很悠闲地站在那里,完全抱着一种旁观者的态度在那里观察着小方的反应,一双发亮的眼睛里甚至还带着种漠不关心的笑意。
  这个人虽然是跟另外三个人一起来的,却好像根本没有把他们的死活放在心上,只不过想来看看小方怎么样应付他们而已。
  他当然不会是小方的朋友,但是也不像小方的仇敌。
  这是种很奇怪的态度,奇怪而暖味,就好像他身上穿着的一身灰色的衣服一样。
  小方的态度也很奇怪。
  他一直在注意着站在对面树下的这个人,对那个忽然不见了的可怕对手,反而好像并不在意。
  他居然还对这个人笑了笑,这个穿灰衣的人居然也对他笑了笑,居然还向小方问好:“你好。”
  “我不好。”小方说:“我好好地睡觉了,却有人无缘无故要来杀我,我怎么会好?”
  灰衣人叹了口气,不但表示同意,而且还表示同情。
  “如果我好好地躺在床上,忽然有三个人要来杀我,我也会觉得很倒霉的。”
  “只有三个人要来杀我?”
  “只有三个。”
  “你呢?”小方问:“你不是来杀我的?”
  灰衣人又对小方笑了笑。
  “你应该看得出我不是。”他说,“我们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你?”
  “他们也和我无冤无仇,他们为什么要来杀我?”
  “他们是奉命而来的。”
  “奉谁的命?”小方又问:“吕三?”
  灰衣人用微笑来回答这个问题:“不管怎么样,现在他们三个人里已经有两个死在你的剑下。”
  “第三个人呢?”
  “第三个人当然是最可怕的一个。”灰衣人说:“比前面两个人加起来都可怕。”
  “哦?”
  “第一个去杀你的人叫胡大鳞,第二个叫杜永。”灰衣人说:“他们的剑法都不弱,杀人的经验也很丰富,我实在想不到你能在一招内就能取他们的性命。”
  他叹息,又微笑:“你的剑法实在比他们估计的高得多。”
  小方也微笑!
  “那也许只因为他们的剑法比他们自己的估计差多了。”
  “可是第三个人就不同了!”
  “哦?”
  “第三个人才是真正懂得杀人的人。”
  “哦?”
  “前面两个人死在你的剑下,就因为他们不能知己知彼。”灰衣人说:“他们不但高估了自己,而且低估了你。”
  他说:“可是第三个人对你的出身家世和武功经验都已了如指掌,因为他没有到这里来杀你之前,已经把你这个人彻底研究过,而且刚才还把你杀人出手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小方承认这一点。“可是你呢?”灰衣人又问小方:“你对他这个人知道多少?”
  ”我一点都不知道。”
  灰衣人叹了口气l“所以你在这一方面已经落了下风!”
  小方也承认。
  “现在你站着的地方,是个很空旷的地方,”灰衣人说,“从四面八方都可以看得到你。”
  他又问小方:“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看不看得见他?”
  “我看不见,”小方说:“只不过我也许可以猜想得到。”
  “哦?”
  “他一定已经到了我的身后。”小方说:“就在我刚才全神贯注在你身上的时候,他就从另一边绕到我后面去了。”
  灰衣人看着他,眼中露出了赞赏之色:“你猜得不错。”
  “现在他说不定就站在我后面,说不定已经距离我很近,说不定一伸手就可以杀了我。”
  “所以你一直不敢回头去看。”
  “不错,我的确不敢回头。”小方叹息,“因为我如果回头去看,身法上一定会有破绽露出来,他就有机会杀我了。”
  “你不想给他这种机会?”
  “我当然不想。”
  “可是你就算不回头,他也一样有机会可以杀你的,”灰衣人说:“从背后出手杀人总比当面刺杀要容易些。”
  “虽然容易一点,也不能算太容易。”
  “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有死,还不是死人。”小方说:“我还有耳朵可以听。”
  “是不是听出他出手时的风声?”
  “是!”
  “如果他的出手很慢,根本没有风声呢?”
  “不管他的出手多馒,我总会有感觉的。”小方淡淡他说:“我练剑十余年,走江湖也走了十余年,如果我连这一点感觉都没有,我怎么会活到现在?”
  “有理。”灰衣人同意:“绝对有理。”
  “所以他如果要出手杀我,就一定要考虑后果。”
  “后果?”灰衣人又问:“什么后果?”
  “他要我的命,我也会要他的命。”小方的声音还是很冷淡:“就算他能把我刺杀在他的剑下,我也绝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灰衣人盯着他看了很久,才轻轻地问:“你真的有这种把握?”
  “我当然有!”小方说“不但我自己相信自己有把握,连他都一定相信。”
  “为什么?”
  “如果他不认为我有这种把握,为什么直等到现在还不出手?”
  “也许他还在等。”灰衣人道:“等到有更好的机会时才出手。”
  “他等不到的,”
  “那么现在你就不该跟我说话。”
  “为什么?”
  “无论什么人在说话的时候,注意力都难免会分散。”灰衣人道:“那时候他就有机会了。”
  小方微笑,忽然问这个灰衣人:“你知不知道刚才附近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
  “我知道。”小方说:“就在你走到这棵树下的时候,树上有一只松鼠钻进了洞穴,震动了六片叶子,我们开始说话的时候,左面的荒地里有一条蝗蛇吞了一只田鸡,一条黄鼠狼刚从前面的山脚下跑过去,后面客栈里有一对夫妇醒了,客栈老板养的一只馋猫正在厨房里偷鱼吃。”
  灰衣人吃惊地看着小方,吃惊地问:“你说的是真的?”
  “绝对不假。”小方说:“不管我在干什么,附近一二十丈内的动静,都逃不过我的耳目。”
  灰衣人叹了口气。
  “幸好我不是来杀你的。”他苦笑:“否则现在我说不定也已经死在你的剑下。”
  小方并不否认。
  灰衣人又问小方:“你既然明知他要杀你,既然明知他在你的身后,为什么不先出手杀了他?”
  “因为我不急,急的是他。”
  小方微笑:“是他要来杀我,不是我要杀他,我当然比他沉得住气。”
  灰衣人又叹了口气!
  “我佩服你,真的佩服你。如果我们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见,我真希望交你这么样的一个朋友。”
  “现在我们为什么不能交朋友?。
  “因为我是跟他们一起来的,”灰衣人道:“你多少总不免对我有些提防之心。”
  “你错了!”小方摇头:“如果我看不出你的用心,怎么会跟你说话?”
  “现在我还是可以交你这个朋友?”
  “为什么不可以?”
  “但是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灰衣人说:“你甚至连我的姓名都不知道!”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当然可以。”
  灰衣人又笑了,笑得很愉快:“我姓林,叫林正雄,我的朋友都叫我马沙。”
  “马沙!”
  这个名字当然不会引起小方的惊讶和怀疑,小方的朋友中有很多人的名字都远比这个人的名字更奇怪得多。
  “我姓方,叫方伟。”
  “我知道!”林正雄说:“我早就听见过你的名字。”
  他慢慢地向小方走过来。
  他的手里还是没有剑,全身上下还是看不出一点杀气。
  他向小方走过来,只不过想跟小方亲近亲近,这本来就是件很自然的事,因为小方已经把他当作朋友。
  小方本来就是很喜欢交朋友的人。本来就没有提防他,现在当然更不会。
  就在他快要走到小方面前时,脸色忽然变了,忽然失声低呼:“小心,小心后面。”
  小方忍不住回头——无论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忍不住要回头的。
  就在小方刚回过头去的那一瞬间,林正雄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柄剑。
  一柄百炼精钢铸成的软剑,迎风一抖,毒蛇般刺向小方后颈。
  左后颈。
  小方是从右面扭转头往后去看的,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左后颈当然是一个“空门”。
  ——“空门”是一种江湖人常用的术语,那意思就是说他那个部位,就像是一扇完全未设防的空屋大门一样,只要你高兴,你就可以进去。
  每个人的左颈后都有条大血管,是人身最主要的血脉流动处,如果这条血管被割断,必将流血不止,无救而死。
  一个有经验的杀手,不等到绝对有把握时绝不出手。
  林正雄无疑已把握住最好的机会,这是他自己制造的机会,他确信自己这一剑绝不会失手。
  就因为他对这一点确信不疑,所以根本没有为自己留退路。
  所以他死了,死在小方的剑下!
  小方明明已经完全没有提防之心,而且已经完全没有招架闪避的余地。
  林正雄看准了这一点,也算准了这一点。
  他这一剑刺出时,心里的感觉好像一个钓鱼的人已经感觉到钓竿在震动,知道鱼已上钩。
  想不到就在这一刹那间,小方的剑忽然也刺了出来,从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部位刺了出来。
  他的剑还未刺入小方的后颈,小方的剑已经刺入了他的心脏。
  小方的剑刺入他的心脏时,他的剑距离小方后颈已经只有一寸。
  ——仅仅只有一寸,一寸就已足够。
  ——生死之间的距离,往往比一寸更短,胜负成败得失之间往往也是这样子的,所以一个人又何必计较得大多?
  冰冷的剑锋贴着小方的后颈滑过去,林正雄握剑的手已完全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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