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光寒十四州





  回头一问南天义,南天义沉吟片刻,皱眉说道: “西门豹一生行事,任何人均难以猜测,但在古塔之上的一切布置,却多属戏耍!例如酒中无毒等等,不但与他昔日行径,大相迳庭,且对慕容兄及吕小侠这等深仇,好似并未存有多大恶意,着实令人费解,空白惴测无益,好在老魔说过前途再见,料无虚言,我们沿路多加小心便了!”
  慕容刚虽然满腹疑云,但无法解答,只得信马前行,到了一个昌化县属的小镇之内,时值晌午,三人均觉腹饥,方自下马入一家饭店,店家业已迎上前来,满面堆欢,招呼笑道:“三位尊客请坐,小店酒莱均是现成,包令尊客满意!”
  霎时送上十斤陈绍美酒,一只油淋肥鸡,两尾鲜鱼,一蒸一煎,还有一碗新鲜蟹糊,一盘荷叶蒸肉。
  三人虽然觉得像这样小镇店中,居然在短短时间之内,整治出这等酒饭,太已难得!但因一夜乘骑,颇感饥饿,酒菜又件件鲜美,到口便如风卷残云,顷刻之间,吃得一千二净!
  饭罢吩咐结帐,店家陪笑回道:“这酒菜早已有人订好,帐也付清!”
  慕容刚闻言面色一变,方待细问那人形貌,店家笑嘻嘻的,自衣袋之中,掏出一个信封,递与慕容刚道:“那位爷说是尊客旧友,极其慷慨,赏赐甚多,并命小人将这信呈交骑黑马的尊客!”
  慕容刚又疑心到那位莫测高深的千毒人魔身上,但见店家,手执信封,安然无事,遂接将过来,用竹筷夹出信笺,摊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铁胆书生侠驾南来,老夫忝属地主,古塔之巅,因事爽约,歉疚无已!浊酒粗肴,聊当谢罪,请放宽铁胆饮酌,保证安全无毒!”
  下面虽未署名,但一看便知,不出自己所料,果然又是那位千毒人魔!
  南天义就慕容刚手中,看完信笺笑道:“我们这顿饭可吃得太过玄虚!难道江湖传言,千毒人魔业已回头向善之语,果然是真?不然任凭我们功力再高,此刻只怕早已魂飞肠断!”
  慕容刚冷笑一声,接口切齿答道:“西门豹蛇蝎为心,豺狼成性,数十年闯荡江湖,身背无数恶孽!这种人怎会回头?不过是卖弄他那两下鬼蜮伎俩骄人而已!暂时让他得意,只要叫我撞上,慕容刚若不使他当时碎骨粉身,以慰我盟兄的在天英灵,武林之中,从此便无‘铁胆书生’四字!”
  吕崇文闷声不响,珠泪双垂!南天义见自己的几句话,引得池叔侄如此伤感,也觉得不是意思,哈哈一笑,自找下场,三人继续向前赶路。
  这日行到建德附近,天已昏黑,四周全是一片坟茔,断碣残碑,荒烟蔓草,秋萤点点,绿火磷磷,间有极其怪异悲凉的枭啸虫鸣,点缀得景色幽森,凄凉已极!
  一钩残月,不时为浮云所掩,淡淡柔光,忽隐忽现,慕容刚马上微吟道:“秋坟鬼唱鲍家诗,确是目前光景……”
  语未毕,突然听见四外荒烟蔓草之内的那些寒蛩凄切声真如啾啾鬼语一般,彷佛有人在不断低低喊着自己外号“铁胆书生”四字!
  第四章诡计太重重  示好何能宽一死
  苍天真瞶瞶  横刀我欲荡群魔
  吕崇文也自失声惊叫道:“慕容叔父!你看那是什么?”
  慕容刚偏头看处,东南方最高大一座坟头的碑上,突然现出一片极淡磷光,磷光之中,并有惨绿色的“铁胆书生对我来”等字样,不住闪烁明灭!
  不问可知,又是千毒人魔的一贯手法!慕容刚屡受调侃,蓄怒已深,暗嘱南天义、吕崇文注意四外动静,勿使逃脱,自己却冷笑一声,发话叫道:“西门当家的! 你在江湖之上,也颇有名头,怎的行事均如鼠窃狗盗?这片荒坟,是个大好埋骨之处,你我如山旧恨,正好清还,慕容刚恭迎大驾!”
  慕容刚这回势在必得!一面发话,一面缓步前行。
  心想四处有南、吕二人监视,当前这数丈方圆,又全在自己目光笼罩之下,这回老魔头便胁生双翅,谅你也难飞脱!
  但四周景色太暗,月光又似有似无,慕容刚话完无人应声,走近坟前,定睛一看,知道又是徒劳,西门老魔果然智计绝伦,地形选得太好,此时早已鸿飞冥冥!
  原来那座高坟背后,便是一大片长几过人的蔓草,草后黑压压的松林,颇为茂密!碑上字迹想是早以磷光写好,再用黑布蒙住,等自己一行到来,先行学那啾啾鬼语,乱人心神,然后揭布现出磷光字迹,人便随由草中,遁入林内,还往那里去找?
  碑上磷光,仍在依稀明灭,慕容刚借着明灭微光,看见碑下石桌之上,用两块鹅卵石,压着一张柬帖!
  慕容刚此时对这千毒人魔诡秘难测的各种行迳,反倒感觉有点兴趣!索性缓步走上坟前石阶,恰好掩月浮云已过,清影流光,柬上字迹约略可辨,写的是:“老夫偶因机遇,顿悟本来!近六七年间,埋首深山,忏悔前孽!当日桃林之事,往者难追,久耿胸怀,歉疚不已!贤侄中原仗剑,决意恩仇,其欲搜索西门豹,剖腹剜心之志,不想可见!但自巢湖起始,老夫行踪,每日均不离贤叔侄百步以外,三餐一宿,随时皆可略施薄技,歼此强仇!即以此刻而言,慕容大侠足下,即踏有毒钉三枚,倘老夫不去钉头,任凭慕容大侠身负绝世武功,早化南柯一梦!……”
  慕容刚看至此处,蓦地惊心,抬足一看,右足下的石阶之上,果有三根去了钉头的纯钢铁钉!但埋藏极巧,是先把石阶钻孔,埋入毒钉,然后再用钢锯,齐石阶锯去钉头,所以足踏其上,依然毫无知觉!
  慕容刚虽然知道他是存心示好,但对千毒人魔这种揣测自己心理之精微,计算自己所立步位及方向之准,也不由得悚然生惧,惊出一身冷汗!稍定心神,再行往下看那柬帖,“……凡此种种,无非显示老夫,委实不愿再造恶孽!但慕容大侠多年茹恨,吕小侠矢志亲仇,老夫亦有自知,决非善言能解!但凭人力,莫问天心,贤叔侄放宽胸怀,且作胜游,南行千里之内,西门豹负责将这段冤仇,作一合理了断!”
  慕容刚看完千毒人魔这封柬帖,百感交集,心头一片说不出来的滋味,竟自痴然木立!
  南天义、吕崇文见慕容刚这般神情,不知出了什么岔事,双双纵过,看完柬帖,吕崇文向慕容刚凄声叫道:“慕容叔父,当初若不是西门老魔用那人耳毒匣,害死我爹爹,那单掌开碑胡震武来时,根本就不见得能讨便宜,我娘怎会遭那分尸惨祸,追本源溯,西门老魔才是杀我双亲的罪魁祸首,侄儿对他恨重如山,比那胡震武老贼,犹有过之!怎的叔父竟为他几句花言巧语所惑,忘却了与我爹爹的生死之交了么?何况老魔头句句谎言,他说他痛恨前非,不愿再造恶孳,那青阳双煞盂长风和窦一鹗,身遭毒毙,悬尸山林,是谁毒杀的?”
  慕容刚被吕崇文那一句“忘却了与我爹爹的生死之交了么?”戳伤心灵,当年盟兄手捧人耳毒匣,惨死寿堂的情景,顿现眼前,蓦地一挫钢牙,英雄泪滴下衣襟,高声叫道:“千毒人魔若尚未去远,请听一言,慕容刚、吕崇文矢志报仇,此心不转,你不必示恩卖好,有何手段?尽管施为!”慕容刚若负盟兄,有如此石!”
  一伸手抓起压柬帖的鹅卵石,双掌一合即扬,碎落一地石粉!
  南天义暗暗惊佩慕容刚掌上神功,吕崇文却知道自己一时情急,话说太重,恐怕慕容刚伤心,蕴泪抬头,满含歉意的叫了一声:“叔叔!……”
  慕容刚摆手止住他发言,凄然一笑说道:“文侄不必解释,你心切父仇,说话稍失分寸,本在情理之中,慕容叔叔怎会怪你?我是勾惹起当年伤心事情,此仇未复,片刻难安!我们何必在这荒坟乱冢之间,与鬼为邻,赶快上马走吧!”
  三人策马走出乱冢,那座高坟背后的长长蔓草,往两边一分,钻出一个黑衣蒙面之人,走到坟前,一看地上那堆石粉,摇头惊叹,伸手把石桌上的柬帖撕碎,拭去碑上余磷,仍自蔓草之中,纵向密林之内!说也奇怪,慕容刚这一碎石明心,矢报深仇后,千毒人魔西门豹的飘忽魔影,也不再现。
  又是一个风雨之夜,地属缙云县界,山岭连绵,三人行到一座小山半腰,看见一户人家,茅屋三间,微有灯光外烁。
  慕容刚先行下骑,准备叩门求宿,但是,刚走到那虚拖的柴门之前,便觉得室内血腥之味冲鼻!
  知道这户人家,业已出事,把门一推,首先入目的,便是一位六旬开外老者,口溢黑血,死在门旁,手中还紧握一柄雁翎刀,尚未丢去!
  胸前微微露出一个亮晶晶的虎头,慕容刚一眼便自认出,那是专破内家气功,极其霸道的外门暗器“白虎钉”!看老者口溢黑血情形,钉上定还喂有剧毒!
  东室门边,露出一双人腿,走进一看,是位年老妇人,业已连肩带背,被人劈成两段,西室之内,更为凄惨不堪入目,一个美貌少妇,死在床头,从那衣衫撕得破烂不整的情形看来,似是拒奸被杀!地上并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幼童,脑壳被人砸得稀烂!
  慕容刚不忍再看,回到中室,向南天义恨声说道;“南兄你看这一家四口,死得如此惨绝人寰,不知是那路贼子所为?我们身为侠义,这类奇冤若不代为伸雪,真应愧死!”
  南天义尚未答言,吕崇文却因恨煞千毒人魔,脱口叫道:“看这般毒辣手段,定然又是那于毒人魔西门豹,口称痛悔前非,而实际所造的无边恶孽!”
  南天义哑然一笑说道:“吕小侠这却料错,千毒人魔所说回头痛悟前非,不管是真是假,但他杀人,从不用刀,且有一桩好处,生平不问邪媚,所以这一家四口惨死之事,决非出自千毒人魔之手,可以断论!但附近仅此一户人家,无一活口,要想查出做案之人,难免费番手脚……。”
  语方至此,三人同时警觉,屋外又有人来!果然一个满面风尘三十来岁的壮汉,手携行囊,好像是从远道归来,兴匆匆的一推柴扉,口中叫道:“ 爹爹,门外怎有这好的三匹骏马,难道家中来了什么贵客?”
  但一进室中,看见老者遗尸,神色立即巨变,狂吼一声,甩去手中行囊,照准站得离他最近的慕容刚,当胸便是一掌!
  慕容刚知道人在急痛之时,难以理喻,上步欺身,疾伸二指,一下便自点了大汉穴道,和声说道:“这位兄台,暂时恕我得罪!我等乃是过路之人,偶而发现尊居,出了这种惨事,一家四口,无一幸存,手段之辣,委实令人痛恨!正在商议怎么查缉凶徒,以代死者雪此沉冤,兄台恰好归来,以致误会!人死不能复生,徒悲无益,望兄台稍定心神,若能推测出做案之人,我三人负责为你惩凶雪恨J〃
  说完之后,替他解开穴道,大汉不答慕容刚所问,赶往东南室一看,捶胸顿足,仰面悲观,无法控制这种激动情怀,“咕咚”一声,便自晕倒!
  南天义凄然摇头,蹲身慢慢为他按摩点拍,半晌过后,大汉悠悠醒转,想起父母妻子,扫数遭难,真是欲哭无泪,全身不住抖颤,吞声饮泣!
  男子轻不垂泪,但若到了伤心极致之时的放怀一恸,听来却比妇人啼哭,更觉悲凉!而这种全身抖颤的无声饮泣,更是伤心之最,再配上满地血迹,到处遗尸,小侠吕崇文,禁不住的无名火腾!忍不生的英雄坠泪!
  青虹龟甲剑“呛啷”出鞘,飕地一声,精芒闪处,把长案劈下一角,向地上大汉,嗔目叫道:“你一家四口,被人杀光,只哭无用!还不赶快推测仇人,吕崇文要仗着一支长剑,替这茫茫浊世,瞶瞶苍天,荡扫群魔,整治出一片清平世界!”
  说也奇怪,吕崇文这几句话,比慕容刚、南天义多少好言劝慰,均来得有效!那大汉霍地起立,目中点泪全无,在满口钢牙挫得大响之中,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这大汉名叫杨堃,父亲杨殿英,本来是位江苏名捕,因年老退休,遂率领老伴及子媳孙儿,在这景色明秀的括苍山麓,盖了几间茅屋,以乐天年!杨望虽然也有一身武功,但杨殿英身为公门名捕,见闻太多,知道在江湖之中的刀尖之上打滚,极少能有良好收场,遂严禁杨壁,再继父业,只做些小本经营,以维家计。
  照说知足常乐,这一家人应该安泰无忧,但苍天瞶瞶,魑魅噬人!就因为杨望之妻,颇具几分姿色,竟而肇下今日这场灭门惨祸!
  括苍山摩云岭,有四位强人啸聚,铁臂金龟伊义,常山蛇焦淳,青面狮巴雄,飞天火燕魏红绡,口称“小四灵”,也是四灵寨的一处分寨。
  其中常山蛇焦淳,好色如命,偶过杨家所居,看见杨望之妻,惊为天人,遂动歹念!几度向杨殿英,邀请杨堃到他摩云岭中加盟入夥,杨殿英连公门之事,都不愿让杨堃继业,怎肯答允使他加入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