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光寒十四州





  说罢叫过身边鬓发皆白的老仆,说道;“吕诚,你跟我多年,甚事均不瞒你,方才我与慕容二爷所说,想必听见,速将崇文带往你家隐藏,并约束众人,今夜不论发生何事,不准惊慌喊叫,及妄自出来观看,免得平白送死!”
  吕诚喏喏连声,领命自去,吕怀民与慕容刚二人,此时心情,均已放开,就在厅中,开怀畅饮。
  铁胆书生慕容刚,因离胡震武订约之时,已不在远,遂命侍立家人,把自己长剑取来,即行各自安歇,此间已不需人伺候。
  又过片刻,慕容刚目光一瞬,忽然瞥见那边桌上所放,自己从桃林中蒙面人手内夺回的白绫所裹锦匣,为博大哥高兴,起身取过,递与吕怀民道:“大哥,这一位姓朱的是乡农打扮之人,说是昔年受你深思,特地变卖田地,买了这匣上好人参,自关中赶来上寿,走到前路桃林之中,被人劫去,竟欲自尽!小弟巧遇救下,并自一个蒙面黑人手中,将此物夺回,但那朱姓乡农,说是前来拜寿,何以不见此人呢?”
  吕怀民顺手解开白绫,说道:  “你我弟兄行道江湖原本为的是管些法外不平,济救民物,所遇辄已淡忘,这朱姓之人,委实想他不起!但自愚兄迁来此地,周围百里之内,均很平静,何以桃林之内,突有强人,到是奇事!”
  那白绫共裹三层,内中是具颇为精致的青灰色长方铁匣,吕怀民持在手内,刚要开匣,铁胆书生慕容刚念头忽然一转,  “别开”二字,还未开口,吕怀民业已把那匣打开。
  匣中那里是什么上好人参,原来是大半匣石灰,当中腌着一只干瘪人耳!
  慕容刚此时业已悟出其中有诈,原来恐怕匣中藏有什么机关暗箭之类,今见只是半匣石灰,一只人耳,心头倒也略放,但兀自思索不出,送匣之人何必装扮被劫,来假手自己转送?
  吕怀民揭开匣盖,目注人耳,略作沉思,突然全身微一颤抖,面色剧变!慌忙置匣几上,一伸手揭起匣中人耳,人耳之下,压着一小卷薄纸条,吕怀民匆忙打开一看,仰天长叹道:“果然是他!匣上涂有剧毒,想不到祸变迭来,我吕怀民竟丧命在……”
  一语未完,全身—软,竟自倒在椅上!
  铁胆书生慕容刚,双耳“嗡”的一声,眼前发黑,肝胆皆裂!急忙起身一看盟兄,可怜一个盖世英雄,就这刹那之间,业已魂归地府!
  幕容刚,见自己一时大意,万里远来,无异为虎作伥,竟成了盟兄的催命之人,悔恨惭愧得无地自容,胸头的血直向上涌,猛的仰面一声悲号,举起右掌,便欲往自己的天灵击去!
  掌还来落,猛又机伶伶的一个寒颤,暗骂慕容刚你真正该死!此时已然快到初更,倘再自尽殉兄,那单掌开碑胡震武一到,大哥的遗孀独子,保护无人,岂不任其宰割?纵然要引咎自裁,也应过了今夜再说。
  想到此处,把桌上一杯剩酒,一饮而尽,略定心神,再行细察吕怀民心头鼻息,确已去世,不由暗自心惊,这是何种毒物?沾肤就能致人死命!
  那盛石灰人耳的铁匣,慕容刚已不敢再碰,见吕怀民方才看过的纸条,掉在桌边,遂以桌上银筷,夹起一看,纸上写着四句似诗非诗,似偈非偈的话道:“昔削我耳,今赠尔匣,上涂剧毒,聊作奠物。”
  下署九华山千毒人魔西门豹启。
  “千毒人魔”对慕容刚倒刁不陌生,知道这是一个专门擅用各种毒药,并有易容之术的皖南巨盗!看这纸上口气,千毒人魔当年曾被吕怀民削下一耳,今天才设计报仇,但可惊复可恨的是,贼子计虑竟然如此周密,从何处探知自己万里远来拜寿,弄得自己也蒙上一个间接毒害盟兄,百死难赎其辜的冤枉罪过!
  就在他这转念之间,手上银筷,半截已成乌黑!慕容刚知道果如自己所料,这纸上也有剧毒!恐怕少时自己万一战死,吕氏家人不慎再触,多添枉死人命,遂扯过桌单,把纸条铁匣以及外裹白绫,一齐谨慎包好。
  仰观星斗,已到初更,慕容刚把大哥的梅花剑,插在背后,自己的长剑则倚在椅前,坐对盟兄遗体,凄然垂泪,暗想纵然今夜拼死力战,侥幸度过,但这样的伤心之事,明日怎对正在病中的盟嫂和侄儿交代?铁胆书生平素不但武功卓绝,并还足智多谋,就是略嫌性躁,但现在却方寸全乱,内心凄惶歉疚得把平日灵智,减却了一半有余!
  那单掌开碑胡震武,来得真叫准时,村内梆锣刚打初更,屋上已有动静。
  慕容刚倏然惊觉,先不拿椅边长剑,身形微动,便到厅口,恰好檐际疾风飘然,一个豹头鹰目,五十左右的劲装老者,飘然飞坠。
  慕容刚抢步当门,双拳一抱,朗声问道:  “来人可是今日黄昏差人投帖的四灵寨玄龟堂香主,单掌开碑胡当家的?”
  豹头老者,足下微退,打量发话之人,虽然书生打扮,两眼神光,炯炯逼人,肩头微露剑柄,气度神情,分明内家高手!但眉宇之间,看出重忧深锁!
  遂也抱拳还礼,浓眉一挑,冷然答道:  “足下何人?既识胡某来历,可知四灵寨中人物寻仇,向不许外人干预么?”
  慕容刚仰天长笑,笑声凄厉,慑人心魄!笑毕向这单掌开碑胡震武道:  “在下慕容刚,平生足迹多在关外白山黑水之间,尚不知道中原武林之中,出了这么一个蛮不讲理的吓人寨会!江湖行侠,不分黑白两道,无不以义气当先,慕容刚与吕怀民,八拜相交,情同骨肉,旁人畏惧你们四灵寨如虎如狼,慕容刚偏偏不理这套,就凭我肩头长剑,囊内飞刀,要把这场事揽在头上,胡香主!你把我怎样?”
  单掌开碑胡震武,闯荡江湖这多年来,还没有碰到过这么横的人物!但一听慕容刚报名,知道他师伯无忧头陀,是号称宇内三奇之一,就连自己四灵寨中武功最高的玄龟羽士宋三清,也不敢轻易招惹!曾经一再吩咐寨中弟子,凡遇与三奇有关之人,尽量避免结仇,即在万不得已之时,也不准过份绝情,须留几分退步!老贼武功经验,均到火候,压下来时盛气,目注慕容刚,点头说道“果然不愧人称‘铁胆书生长白狂客’这份胆量襟怀,令人敬佩!四灵寨规戒载明,冲撞者死!胡某看在你师伯无忧上人金面,恕你无知不罪!我多年薪胆,誓雪前仇,不见吕怀民之面,岂能甘心!你若真以为你长剑飞刀,功力绝世,等胡某把这段恩仇了断,再陪你比划!”
  慕容刚肃容垂泪,凄声说道:  “胡香主!你来迟一步,今生今世,此愿难偿!我盟兄片刻之前,中了千毒人魔西门豹的阴谋毒计,业已撒手归天……”。
  胡震武闻言宛如晴天霹雳,  “咳”的一声,右足顿处,方砖寸裂,鹰目一翻,面色铁青,不等讲完,便向慕容刚急急问道:  “果真如此,倒叫我抱憾终身,吕庄主遗体何在?容胡某瞻仰瞻仰!”
  慕容刚冷笑一声道:  “胡香主难道尚疑心我所言不实,厅内椅中坐的,不就是我大哥遗体?”
  胡震武鹰目之中,隐含泪光,大踏步抢进厅内,慕容刚怕他对兄遗体有所不利j也自紧随在后。
  到达距离吕怀民尸身,约有五六步之处,胡震武肃然站立,细看吕怀民果已气绝多时,鹰目之中,泪珠滚下,切齿恨声说道:  “杀弟深仇,及一剑之赐,胡震武茹恨多年!谁知吕庄主,你竟先脱尘缘,让我终身抱憾,人死为尊,吕庄主!你再受我最后一拜!”
  说罢双拳一抱,便待躬身,慕容刚在旁见他步下暗合子午,真气似已提足,知他想以阴掌戕害盟兄遗体,急忙也自暗运功力,抱拳一拱说道:  “人死不记仇,胡香主义释前嫌,慕容刚代答一礼!”
  两股劈空劲气,略一交接,慕容刚是横里相截,较占便宜,不但吕怀民遗体,安然无恙,连胡震武的身形,都被带动,所发劈空劲气,被撞偏之后,把旁边一张茶几,震得四分五裂!
  胡震武羞怒交并,暴声吼道: “谁说是人死不记仇,吕怀民虽死,还有他的妻儿老小!”
  这时后宅之中,业已起了喧哗哭泣之声,慕容刚五内如焚,嗔目怒声喝道,  “恶贼你……”。
  “敢”字还未出口,厅前阶下抢出两名劲装大汉,右边二个,手内挽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向胡震武躬身说道;“禀香主,吕怀民之妻的首级在此,孽种不知去向!”
  铁胆书生慕容刚,目眦皆裂,肝肠寸断,怒喝一声,双掌一让,飞身扑过,向胡震武当头击下!
  胡震武外号单掌开碑,掌力自有独到之处,刚才掌风被截,吃了暗亏,满心不服,见慕容刚凌空扑下,存心一较掌力,  “天王托塔”向上硬接!口中却还对两个大汉说了声:“孽种不能放过,快与我全庄密搜!”
  他自视掌力太高,竟敢在对敌之时,分神讲话。那知慕容刚天生异禀,到现在还是一身童子功力,师门传授又高,这凌空扑下更是急痛盟兄嫂双双惨死,  拼力施为!四掌交接,砰然巨响,胡震武腾腾的退出六七步去,脚下方砖,块块应足皆裂,两眼金花乱转,发若飞蓬!
  但他掌力实是不弱,慕容刚虽占上风,也觉心头巨震,冠玉双颊之上,飞起了一片桃红颜色!
  两人全是目注对方,一动不动,徐徐导气归元,谁也不敢再度贸然进击!
  就在此时,两名大汉,重进厅堂,身后随着方才受吕怀民嘱托的白发老仆吕诚,手中却牵了个七八岁男孩,不住啼哭!一入厅门,两名大汉的钢刀,立时架在了那男孩颈项之上!
  慕容刚眼睛一黑,暗怨苍天,盟兄吕怀民,一生行侠,妻子何辜,齐遭毒手!  目前形势,自己只一稍动,盟兄独子,立作刀头之鬼!但又绝不可能好言善罢,山穷水尽,进退无路,可怜急得个盖世英雄,“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大汉向胡震武躬身说道:“我等正遵香主之命,全庄搜寻,这老仆怕死贪生,已将孽种献出,特地带来,请香主亲自发落!”
  胡震武此时尝过厉害,全神贯注慕容刚,随口答了声道:“何必噜唆?斩首带回就是!”
  慕容刚不顾新近呛血,及内伤未复,闪电扑过,但两大汉刀光电掣,男孩头已落地!
  慕容刚万念皆绝,目红似火,五指齐抓,杀害男孩的大汉,惨叫一声脑浆进裂!
  还未来得及处置那叛主恶奴,极劲掌风,业已袭到身后!慕容刚把牙关咬碎,破釜沉舟,竭尽平生之力“黄龙转身”,双掌自下往上斜接!
  这种不避不闪的硬打硬接,属于武家大忌!除却功力相差过巨之外,不论胜负双方,均需蒙受甚大伤损,但慕容刚此时业已怒极心疯,那还顾及这些,四掌再度硬合,胡震武的身形,被震得离地飞起,正好跌在那已死大汉身上,由另一大汉,勉强搀起,喘气如牛,自怀中取出几粒丹丸服下,见慕容刚虽也口角溢血,胸前剧烈起伏,但仍巍然怒目而立,怕他再来拼命,急忙低声嘱咐,由那大汉半搀半抱,跄踉而去。
  其实慕容刚此时心力交瘁,两度对掌所受之伤,虽较单掌开碑胡震武略轻,但盟兄一家三口,扫数伤亡的椎心惨痛,却无与伦比!不过慕容刚知道自己若不再支撑片刻,把胡震武吓跑,则恶贼们钢刀之下,全庄焉有焦类?此时胡震武由随来大汉扶走,心头一懈,精气一齐涣散,全身一软,连身畔所藏的一颗他先师临终遗赠的保命灵丹,都不及取服,便仆倒在吕怀民的尸身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刚墟墓魂归,渐有知觉!仿佛觉得方才那么严重的内外伤势,竟似好了大半,不由万分惊诧,猛把双眼一睁,眼前一片空白,乱转金花,头脑突又剧作晕眩,知道重伤刚刚被人救转,不宜如此作势!
  遂仍重阖双眼,慢慢调匀气机,徐徐开目,只见身已卧在一间书房内的软榻之上。那老仆吕诚,满面泪痕,正在榻前侍立,慕容刚想起他出卖盟兄独子的叛主恶行,怒火又燃,撑榻坐起,嗔目叱道:“无耻恶奴!卖主求生,竟还有胆在此?慕容二爷的脾气,你已深知,还不自作区处,难道等我动手?”
  老仆吕诚垂泪答道:“主人主母,双双遇难,老奴无力将护,原该万死!但要说叛主求生,不独老奴风烛残年,断无是理,就是吕家庄中上上下下,无论何人,皆无如此不肖!二爷重伤初复,请暂息雷霆之怒,容老奴将下情陈明,再碎尸万段,亦所不辞!
  二爷适才厅前所见的刀下孩尸,并非主人骨血,乃是老奴独孙。因见贼子们在庄内,挨户搜寻,恐怕万一将小主人搜出,绝了吕家后代,遂启领幼孙,假作畏死叛主,骗过贼子耳目!二爷战退恶贼,伤重力竭,晕蹶厅上,老奴想起二爷行侠济世,身边总有疗伤药物,一时无奈,斗胆代觅二爷囊中,果然发见一丸清香扑鼻的灵丹,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