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第一部





不累我都替你累。” 
没人答话。身后传来沉沉的笑声。我警觉地回头,拓拔弘一身大红衣饰,正站在我背后一尺之外 
。 
“是你?”大婚盛筵,宾客如云,他怎么有空跑到这里来? 
也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被衣服映的,拓拔弘脸色略显微红,眼里的光芒倒十分清醒,依然深黑黝 
暗,看不见底。 
“你倒抄得很高兴吗。”他走到桌前翻看我一天的劳动成果,“不愧是东齐第一才子,连抄个礼 
单都笔体丰富,变化无穷,而且还尽得个中三味,比寻常人照帖临摹还要传神得多。” 
我微笑,“不敢当。多承谬赞,惭愧惭愧。”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当然。”都说了我不是白天逸吗!又不是我心爱的女人要嫁人,我伤心什么? 
拓拔弘的目光倏然一冷。 
“好一个负心薄幸的轻浮浪子!枉自她对你挺身相护,还夜夜为你偷声饮泣到天明。你却在内院 
拈花惹草,勾三搭四,多半已忘掉她这个人了吧!” 
嗳?我一愕,接着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怎么他竟是替清宁公主抱不平来了?可是为什么说我拈 
花惹草……呃,想起那几名热情可爱千伶百俐的小丫鬟,我不禁尴尬地一笑。 
“这个……好象有点误会……” 
再不向他解释清楚,我洁身自爱的清白名声就要不保了。 
“什么误会?是你根本就不爱她,还是她没有爱过你?见异思迁,始乱终弃,真是个儇薄无行的 
花花公子!你就那么见不得女人?只不过几个小丫头,就让你高兴得乐不思蜀了?” 
乐不思蜀?在拓拔弘词锋凌厉的指责中,这个无心而发的词语却如针一样刺痛了我。乐不思蜀, 
乐不思蜀……我的目光一黯,手中的笔也不知不觉地落到了地上。可不是吗,我现在的处境、身 
份、地位、甚至所作所为,与蜀后主刘禅又有什么分别? 
可是我又能怎么样?我的国家并没有灭亡,而是在另一个人的手中被治理得更加繁荣兴盛,我就 
在一边眼看着它一天天地变得兵强马壮,国泰民安。难道一定要回去争个你死我活,不管它血流 
成河,生灵涂炭,也要把属于我的东西硬生生地抢回来吗? 
何苦?何必? 
我垂下头,幽然一叹,一时间心绪纷乱,意兴阑珊,就连向拓拔弘澄清误会的心情都没有了。 
看到我垂头不语的黯然情状,拓拔弘冷冷斜我一眼,再也没说什么,摔门走了。 
只余我一人空对着室中满眼的喜气,红烛高烧,欢声盈耳,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 
小楼昨夜未东风,故国依然不堪回首月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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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木地抄完剩下的礼单贺帖,天色已经大亮了。 
我揉揉酸涩刺痛的双眼,舒一舒疲累不堪的手臂,才想起自己昨天一天都没吃东西,肚子里空空 
如也,饿得全身发软,几乎连路都走不动了。 
主人大婚,府中的佣人自然要辛苦几日,收拾昨日的残局都忙不过来了,肯定不会有人顾得到在 
屋中埋头抄写的我。我摸摸肚子。还是自己去厨房找点吃的吧。昨天的点心那么多,肯定有不少 
剩下来的,管它什么酸甜苦辣,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沿着后院的九曲回廊缓缓行来,庭院里人声寂寂,四下无人。大概下人们昨晚都累得要命,又知 
道拓拔弘新婚燕尔,留恋春宵,多半不会起得太早,也就都贪懒多睡片刻了。 
转过一角回廊,我突然停住脚步,目光愕然地落到了亭中独坐的一个背影上。 
那个人,分明是拓拔弘…… 
大清早的,他怎么会一人到了这里?昨晚不是他的新婚之夜吗? 
他已经换下了昨日的吉服,一袭简简单单的青色长袍,微垂着头,仿佛正在思索着什么。即使是 
背影仍透出无形的威严气势。 
这个人还是不招惹也罢。我悄悄后退一步,打算顺着原路溜走。 
“站住。” 
我四下望望,好象只有我们两个人。他说的……该不会就是我吧? 
“江逸,过来。” 
这一下我确定无疑了。光听足音就能认出是我,这人的耳力倒也够惊人的。 
我慢慢走过去,在他的身后垂手而立。拓拔弘头也不回地指指对面,“坐下,陪我下棋。” 
他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局残棋,行到中盘,黑白二子厮杀激烈,缠斗不休。局势上旗鼓相当,一 
时倒也难分胜负。 
我依言在他对面坐下,注目棋局,只觉得局面错综复杂,混乱不堪,黑棋与白棋全搅在一处,如 
果用真实的状况形容,简直象贴身肉搏了。我暗自皱眉。拓拔弘看上去气度恢宏,眼光高远,实 
在不象个小家子气的人,他怎么会把棋下成这样? 
都说文如其人,其实棋风亦如文风,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真实性情。照这样看来,我未免有些高估 
他了。 
“为什么皱眉?”拓拔弘用棋子敲敲桌面,唤回了我的注意。 
“哦,没什么。我对下棋一道没什么研究,也一向没有多大兴趣,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是么?”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书画琴棋诗酒花,这不是风流才子的必修功课么?” 
“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对它没什么兴趣,就下也下不出好棋来。” 
书画琴棋诗酒花?那是人酒足饭饱,闲情逸致下才有心思玩的东西。现在我整整一晚没睡,累得 
要命,饿得要死,只想填饱肚子后倒在床上大睡一觉,要是还有兴趣跟他下棋才叫怪了。 
“你现在对什么有兴趣?”他玩味地看着我微笑,“吃饭?睡觉?昨天一天都没人给你送吃的, 
你大概已经饿坏了吧?” 
原来他也知道!等等……他是怎么知道的?我怀疑地看着他恶意的笑容,几乎没办法相信这件事 
竟是出于他的指使。堂堂的一位皇长子,怎么会无聊到这种程度,以这种手段来对付我一个无名 
小卒的?如果是为了清宁公主,他的醋劲也未免太大了吧? 
“乖乖地陪我下棋吧。”他淡淡地说,“如果你赢了,那就可以有饭吃。” 
这世上还有天理吗?吃饭是我生存的权利,几时要靠下棋赢他才能获得恩准了? 
“如果我输了呢?”我忍着气问。 
他没说话,抛给我一个含意鲜明的恶毒微笑,抬手拈起一粒黑子落到了棋盘上。 
在人矮檐下,焉能不低头。我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生平下过无数局棋,消遣时日者有之,好强争胜者有之,怡情养性者有之,甚而兴之所至,一赌 
输赢者也并非没有。可是为了一餐温饱殚精竭智地与人争胜,我倒还真的是第一次。 
虽然感叹自己竟然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但为了我饿得不时抽痛的胃,我还是使出了生平本领全力 
以赴。 
可是下棋和比武一样需要体力,以我这样饿得头昏眼花,困得睁不开眼,打着哈欠勉强与他对局 
的状况而言,除非在实力上远胜于他,否则要想取胜,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这个坏心的家伙又故意跟我耗时间,一颗棋子拈在手里好半天,还是迟迟不肯落下,眼光只 
管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嘴角含着一丝笑意地看我按着肚子哈欠连天地强自支撑,一副存心看好戏 
的模样。 
早知道就该事先规定双方用时的。否则以他的速度拖下去,这盘棋拖到明天也下不完,我等不到 
分出输赢已经饿死了。 
好饿……好困…… 
好想…………掐死他。我咬牙切齿地想。 
“该你了。” 
“唔……” 
“该你了!”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 
“啊?!”我浑身一震地从朦胧中惊醒,抬头看看拓拔弘,再低头看看棋盘,“你刚刚下在哪里 
?” 
“这里。”他随手指指一粒黑子。 
“哦。”我撑着脑袋拿起一颗白子,昏头昏脑地想了片刻,放在了边路的一个角落。 
“啪!”一颗黑子重重落到棋盘上。“吃。” 
“啊???” 他这次怎么下得这么快了?我睁开刚刚合拢的眼睛,不敢相信地看向棋盘。 
先手一失,全军尽墨。 
我顿时呆若木鸡。 
看了又看,总觉得有点地方不大对劲。“你刚刚那粒黑子是下的这里吗?” 
“对啊。” 
“我怎么记得这是你前几手下的?” 
“你记错了。” 
“不可能。那一手你明明下的这里。”我指指刚才拓拔弘指给我看的地方,“然后我下这里,你 
又下这里,然后……再然后……”我指点棋局,滔滔不绝地从中盘一路复述到最后两手。 
拓拔弘惊讶地挑眉看我,不敢相信我在半睡眠状态中还能清楚地记下棋局的每一步。其实这又有 
什么奇怪的?凭着我过目不忘的天资,再加上韩太傅严厉苛刻的魔鬼训练,我早就练就了一身亦 
梦亦醒,亦学亦睡的神奇本领。否则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而我做为皇位继承人,要学的东西又 
那么多,打死我也学不完哪。 
“那你说我刚才下的是哪里?” 
“……” 
到他下最后一手的时候,我可是货真价实地睡着了。 
拓拔弘嘴边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认输了吗?” 
认输就认输。不就是一顿饭吗?我摸摸饿得隐隐作痛的肚子,推开棋盘,起身就走。 
“你去哪儿?” 
“睡觉。” 
“我说过你可以去睡觉了吗?” 
什么?!我回头怒瞪着他。 
“你只说输了不能吃饭,又没说输了不许睡觉!” 
“是吗?你听到我这么说过吗?”他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悠悠然地望着我微笑。“我只说,赢了 
你就可以吃饭。” 
“输了呢?”我咬着牙道。 
“输了?”拓拔弘眯起眼,望向我的眼中闪过一丝邪魅的笑意。“你赢了就有饭吃,如果我赢了 
,自然也该吃点什么吧?”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要吃什么东西还用得着费这么大力气吗? 
…… 
拓拔弘上前一步,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想做什么,就已经胡里胡涂地跌到了一个温暖坚硬的怀抱 
中。我挣了一下,挣不动,那两条坚实的手臂象铁圈一样,把我牢牢固定在怀里。 
一股热热的气息拂面而来,吹得我脸上有点痒痒的。 
“干什么……唔……”两片温暖柔软的东西一下子覆住了我的嘴,把我后面的问题堵了回去。昏 
沉沉的头脑已经无法发挥正常的功能了。我本来就饿得浑身发软,现在更没有力气多做挣扎,手 
足被钳制,呼吸被掠夺,只能意识模糊地任凭他肆意而为,随心所欲地侵占所有的一切。 
但是那并不代表我会心甘情愿,相反,在昏乱迷茫的意识中,一股熊熊的怒火从脑海深处直烧了 
上来。 
我不想咬他,那会让我觉得自己象个女人。可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 
如果我的一身功力仍在就好了…… 
“唔!”拓拔弘闷哼一声,愤怒地一把推开了我。 
我踉跄地后退几步,背靠着亭柱,用更愤怒地目光瞪着他。 
拓拔弘抹了抹唇上的血迹,脸色阴沉地向我走过来。 
“你好大的胆子!” 
“是你自找的!你凭什么……” 
“那又怎么样?”他冷笑,“难道你没对我的王妃做过这种事?” 
闹了半天,原来还是在吃醋啊?就知道这人心胸狭窄,忘不了与人斤斤计较。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就是白天逸?” 
“如果你不是的话……”拓拔弘挑眉反问,“那么你又是谁?” 
“……”我语塞。 
“编不出来了?”他危险地逼近一步。 
我想后退,可是背后就是亭柱…… 
…… 
…… 
“这是对你说谎的惩罚。”再次放开我的时候,拓拔弘轻喘着对我说。 
我气结。这个世界真是有强权就有公理。惩罚?这算是什么烂理由?反正他力气大,想做什么都 
可以为所欲为,有必要强词夺理地找这种理由么? 
好吧,说我是就是好了。屈打成招这种事,难道我见的还少了吗? 
我闷闷地转身就走。 
这次他倒没拦住我,只是胸有成竹地抱怀微笑,漫不在意地看着我走开。 
反正我人还在王府里,戒备森严,就是想逃也逃不掉。他自然可以笃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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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件事,我觉得祁烈的想法还是有点道理的。谁说权力没用?拓拔弘之所以能这么肆无忌惮 
地轻薄我,也正是因为我无权无势,无力自保。如果我还是堂堂的西秦国主,他敢这样对我吗? 
以前我自恃聪明机警,武功过人,就算是孤身行走江湖也足可应付任何意外,从没把权势地位放 
在心上。只觉得那些争权夺利的行径无聊得很,倒扰了我读书作画、吟游山水的闲情逸致。再加 
上从小被当作皇位继承人严加教导,每天被繁重的功课和政务压得喘不过气来,对那张宝座更是 
一点好感都没有。可是现在…… 
我长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要是我能把权力地位看得稍稍重一点,现在也不用受这份肮脏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