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武侠版-2007年5期
杜秋娘不能相信这个微乳细骨的女孩就是敲头党,因为敲头党是蟊贼,蟊贼必定面生横肉,凶神恶煞。假如一个女孩生得这么好看,她没有理由去做敲头党,用暴力来生存,她应该嫁一个有钱人,或者像杜秋娘本人一样,去做妓女。当然,这话要是说出来,恐怕会被女孩敲成肉饼。
女孩说,京城的敲头党,就只有她一个,她敲完了东街敲西街,敲完了北街敲南街,因为她跑得够快,可以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沿着京城的城墙跑一圈,官府的人就搞不清楚,以为是很多人同时在敲头。其实不是这样,其实那伙心狠手辣的敲头党,就只有她一个人。
方无忌说,他已经猜到是这样,只有她这样的速度才能让官府的捕快晕菜,因为世上最快的剑客都追不上她。
女孩又说,她其实不是敲头党,她的真实身份是乱党,她叔叔是乱党的头子。听了这话,杜秋娘的气就不打一处来,骂道:“乱党和红袖坊结下了哪门子梁子,倒要来坏我们的生意?”女孩不屑地说:“你懂什么?乱党要造反,就要军费,军费不够,就得找人借。”
杜秋娘说:“借你个大头鬼,人都敲成白痴了。”
女孩说,她跑到京城来,就踅摸着怎么凑军费,先是去官府的库房偷银子,后来发现那里戒备森严,全是由神策军把守着,胳膊粗的大锁把门锁住,想要偷库银,着实不那么容易。后来她又去偷大户人家的银子,可是偷过一次之后,大户人家都得了风声,纷纷把银子藏在找不到的地方。她只好去偷字画,后来发现那些大户人家连字画都是假的,偷回去只能擦屁股。女孩说,有一天她走到红袖坊,看见有个嫖客在付小费,她就尾随别人,在僻静之处敲了那么一榔头,从此以后,她就爱上了这个工作。
女孩说,卖淫嫖娼是件很不好的事情,这种嫖客都应该吃一榔头,然后就会变成一个道德正确的人。乱党要是来了京城,就会把红袖坊封了,让妓女全都从良去,世界就干净了。众妓女听了她的话,哈哈大笑说,若是如此,除非天下的乱党都是女人。若是女人做了皇帝,京城还是会有红袖坊,只不过换作是男人卖春而已。
方无忌说:“你这般胡作非为,伤了那么多性命,你叔叔知道了,定然会重罚你。”
女孩沮丧地摇头说:“别提了,我叔叔亲自带人到京城来找我了。本想今天晚上干掉最后一票就开溜,没想到,撞上你这么个倒霉鬼。”
杜秋娘说:“他如何倒霉了?”
“废话。我的榔头在他手里!”那女孩对方无忌说“你得把榔头还给我,这榔头是我叔叔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可不能落到你手里。”
方无忌说:“你拿着这把生日礼物到处砸人,如今被我夺了兵器,居然还好意思来讨还。江湖上哪有这种规矩?”
女孩说:“我不管,我又不是江湖上的人。其他事情都好说,榔头你定然要还给我。”
方无忌说:“哈,怪不得你去而复返,原来是惦记着榔头。这把榔头是值钱货,若要还给你,你可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女孩说:“你无非是要让我答应你,从此不能再用榔头敲人脑袋。我答应你就是。”
方无忌说:“你真聪明。可是你答应得这么爽快,我却又信不过你了。”
女孩说:“你别装蒜啦。我刚才跑到房顶上的时候,看见有一伙人朝这里跑来,都是带着兵器的,想必是你的仇家。你趁早把榔头给我,我替你把仇家赶跑,咱们两不相欠。”
杜秋娘说,她起初认为这个姓方的剑客是个大老粗、愣头儿青,这种人又脏又臭,脾气很坏,还喜欢用暴力来解决问题。后来她看到方无忌和这个敲头女孩说话,忽然变得很讲道理,这不是什么好事,说明他喜欢这个女孩。杜秋娘很吃醋,她说,榔头不能还给这女孩,应该把她捆起来送到官府去问罪。敲头女孩听了这话,勃然大怒,亮出五根指甲要抓杜秋娘的脸。杜秋娘仗着人多势众,便喊道:“有人要花我的脸,姐妹们一起花了她!”那三十多个妓女起初只是害怕敲头党,如今见到是个小丫头片子,早就按捺不住怒气,便一哄而上,亮出指甲要群殴。
只听街上一声锣响,有人说话:“呔,刚才是谁在唱阉党歌?”
众妓女齐声怒骂:“关你屁事!”
红袖坊的妓女在街上唱阉党歌,本来是为了寒碜鬼王,三十多个人一起唱,声音传出很远。附近有很多阉党的奸细,他们听了,开心得不得了,因为一下子抓住三十多个反贼,可以得到大把的赏银。自从闹了敲头党以后,二更天一过,街上就没了人,既然无人唱歌,奸细的津贴都被扣光了。连带着阉党控制的锦衣卫也无事可干,听了奸细的汇报,就带着三五十号人,举着灯笼火把,拿着刀枪剑戟,要过来抓人。
却说那锦衣卫为首的是一个白面郎君,过去是个采花贼,唤做玉蝴蝶。玉蝴蝶还在做贼的时候,被高人踢中了男根,从此就不长胡子了,声音也变得像女人一样。中秋之夜,别人都去寻欢作乐,只有他被派来值班。这玉蝴蝶带着三五十个小当差的,甫一出场,就亮出刀剑,把方无忌、杜秋娘等一干人围在核心。那三十多个妓女认得是锦衣卫,也认得玉蝴蝶,京城里抓乱党少不了有他,三十多条嗓子顿时都哑了。
玉蝴蝶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手下来报:“街那边有一具尸体,黑衣蒙面,脑壳粉碎。”玉蝴蝶说:“那是敲头党干的,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抓乱党。”他瞟了一眼妓女,又瞟了一眼杜秋娘,最后目光落到方无忌身上。方无忌头发蓬乱,脸色青灰,浑身是伤,确实也够扎眼的。玉蝴蝶问道:“刚才谁唱造反歌?”
众妓女齐声答道:“没人唱。”这伙妓女都是红袖坊各大妓院的头牌,平时最会装无辜,一个个把媚眼抛起来。后来有个妓女低声提醒说:“玉蝴蝶是个阴阳人,对他抛媚眼,怕是没有用吧?”
玉蝴蝶见她们不承认,便从身后拽出一个戴毡帽的人,此人帽沿压低,遮住眼眉,便是那个告密的奸细。玉蝴蝶问他:“是这些人唱歌吧?”这人点点头,捏着鼻子说:“一个不差,全在这里。”
玉蝴蝶说:“没什么可多讲的,全部带回去。”这话一出口,众妓女齐声大哭。
玉蝴蝶见众人大哭,并不心软,他说,乱党统统抓进去,那个男的必是乱党头目,更要拿回去严加拷问。杜秋娘见状,便站出来说:“大人,这事与这位相公无关,也不是姐妹们做的。大人你若要拿人,就把我捉去吧。”玉蝴蝶说:“哈!舍己为人,真伟大,必是乱党无疑。统统带走!”
那晚,锦衣卫一哄而上,忽然青光一闪,方无忌的昆仑剑出鞘,立刻有两三个锦衣卫滚在了地上。玉蝴蝶正要上前较量,忽然斜刺里闪过一条黑影,快如闪电,一拳揍在他眼窝上。玉蝴蝶吃了这一拳,眼前一片金星,大骂道:“妈的,什么人敢打我?”
只听那敲头女孩朗声大笑:“打死你个阉党!”众人听了,都面面相觑,京城里敢当着锦衣卫的面骂阉党的人,古往今来都没碰到过。
玉蝴蝶大怒,喝道:“给我拿下这个反贼。”这一伙锦衣卫也是欺软怕硬的,不想被方无忌刺死,便纷纷朝那女孩围过来。
那敲头女孩面无惧色,就地一个燕子抄水,闪到玉蝴蝶眼前,左手虚晃,要拔他的泼风刀。玉蝴蝶见她身形如鬼魅一般,断不是红袖坊里的卖春女,心中不敢大意,翻手便打她的肘关节。岂料女孩左手一缩,右拳迎面打来,玉蝴蝶急闪过去,女孩变拳为爪,立刻在他脸上留下了五条血杠。白面郎君右眼乌青,左脸破相,十分难看。
玉蝴蝶气得嘴都歪了,伸手拔刀,只见寒光一闪,敲头女孩只觉得额前一阵寒风,急忙使了一个铁板桥,一绺头发竟被劈断。
方无忌见他出手狠毒,要取那女孩性命,急忙加入战团。昆仑剑对泼风刀,又夹着木榔头抡来抡去,打得非常好看。那干锦衣卫见状,一哄而上,把方无忌和那女孩围住,十七八件兵器照着他们身上乱戳。
却听锦衣卫一阵惨叫,原来敲头女孩从地上捡了一块板砖,照着那几十个脑袋轮番拍下去。板砖虽硬,毕竟不如榔头,而且不能使用杠杆原理,拍起人来甚是费劲。女孩拍了七八个人,起先几个都是头破血流,后来就只起包,不流血,再后来干脆是像在给人抹灰。
就在这时,屋顶上炸雷似地一声吼,震得众人耳膜直跳:“侄女休要害怕,我来也!”
敲头女孩听了这声音,哈哈大笑三声,把板砖往地上一扔,指着那伙锦衣卫说:“你们惨了,我叔叔来啦!”她话未说完,空中忽然落下十几道黑影,为首一条大汉,足有九尺来高,形销骨立,好似一根竹竿。这大汉手里拿一柄铜锤,足有两百斤重,照着锦衣卫没头没脑地乱砸。
杜秋娘见了这人,便失声喊道:“哇,这是乱党头子郭大锤!”
众妓女便数落她:“秋娘,你交游甚广啊,连乱党头子都是你的相好。”
杜秋娘说:“你们这群蠢货,城门口贴着郭大锤的画像呢,赏银一万两哇!”
敲头女孩听了这话,对杜秋娘说:“我说我叔叔是乱党头子,这可没糊弄你吧?”
郭大锤抡了抡锤,喊一声“儿郎们”,便又有许多乱党冒了出来,乱哄哄地挤成一团。乱党总是要干点事业的,比如防火。方无忌眼看着敲头女孩儿去干事业了,才发现自己帮不到忙,原来这代沟还是很深的。
敲头女孩儿对方无忌说:“你要等我啊。”不过方无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火光里,怎么都觉得那有一种永别的姿态。
那天天亮得特别早,火光熄灭之后,京城弥漫着一股焦糊味。这座帝国最伟大的城市,变得像个蒸笼,或是像一锅夹生饭。方无忌站在城外七里坡上,他记着那女孩曾经说的,要在七里坡决斗。他认为七里坡是乱党的老窝。杜秋娘说,这里是坟场,只有鬼,没有乱党。
方无忌很惆怅地坐在一个墓碑上,他等了很长时间,但那个女孩和乱党始终没有出现。后来他拍拍屁股站起身,对杜秋娘说,秋娘,昨夜你对我说,一生的积蓄都变成了灰烬,我该怎么赔你呢。杜秋娘笑了笑说,郎君,一生很漫长啊,而灰烬却是那么的短暂。方无忌说,秋娘,我说要为师父报仇,又说要活捉敲头党,这些事情最后都做到了,结果呢,却把整个红袖坊烧成了瓦砾,这么想起来,觉得很荒谬。
杜秋娘问,你现在要去哪里呢。方无忌说,我听师父说,昆仑山在很远的地方,要用一生的时间才能到达,可是去过那里的人,有很多都活着回来了,也许用不了一生的时间。如你所说,一生很漫长,能用来做很多事情,不一定非要憋着去找人决斗,所以我想去昆仑山,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杜秋娘说,我也搞不清昆仑山有多远,最好是用一生的时间都不能到达。她说,一个妓女的理想就是跟着剑客去冒险,具体到哪里去,却不是十分重要。她这么说的时候,只见方无忌眺望着天空,有一群飞鸟正从他们的头顶急速掠过……
(助理编辑:忽如寄)
凤歌:从《昆仑》到《沧海》
韩云波
(本文字数:3314)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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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歌的《沧海》还没有连载完,我有幸先睹了凤歌已经写好的40万字,我以为,较之《昆仑》而言,《沧海》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凤歌的笔致更加老辣,思考更加深沉,情节也更加曲折好看。
我一直认为,凤歌在传统的形式中蕴含了一种“渐变的革命”。在《昆仑》中,凤歌以传统的桥段实现了对于金庸时代武侠小说思想文化内涵的渐变,即所谓“旧瓶装新酒”。在《沧海》里,凤歌依然保持了这种与时俱进的风格,同时又在传统形式上下足了工夫,使之更加精美,正如当年严家炎先生评金庸小说所称的,“散发出迷人的文化气息”。我想,这不仅是民族文化知识的传承,更是民族审美形式的彰显,也是民族叙事风韵的流布。总之,《沧海》是比《昆仑》更具魅力了,凤歌也在他的精雕细琢中更加成熟了。此前,我对凤歌曾多加期许,以为《昆仑》具有标志性的意义,现在我更加认为当时的期许没有错,凤歌正在从如林的强手中脱颖而出。
我在这里特别推荐《沧海》,觉得有这样几点值得提出来加以述说:
其一,《沧海》引入了时尚元素。
要说到《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