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命剑客





  “这把折扇是娘用三十根桃木房骨所串制,如果我抽换其中一根扇骨,大爹,你认为它还算不算是我娘手制的那把扇子?”
  “当然算,一根扇骨并不能否定你娘的心血。”
  “那么,大爹,如果我每天抽换一根扇骨,三十六天之后,它还算不算是我娘的遗物?
  梦机玄半晌无语。
  梦玑菩发出一声长叹:“至少你还拥有那片扇绢。”
  展千帆目光阴郁:“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梦机玄凝神道:“既然如此,千帆,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展千帆将折扇合起,收回腰际,然后抱道:“大爹,我能有什么打算?”
  朱见琳敲一敲桌面,提醒展千帆杯酒已满。
  展千帆酒离手,握樽清吟:
  “退一步乾坤大,饶一着万虑休。怕狼虎,恶图谋。遇事休开口,逢人只点头。见香饵莫吞钓,高抄起经纶大手。”
  梦玑玄沉声道:“千帆,这顶屋层下,没有一名白痴,你那付天生不认输的扭脾气,谁”不清楚,你绝不是等到受伤之后,再来抱头痛哭的孬种,别以为几句文就能见避问题了。
  展千帆乾了酒,放下空杯。
  “大爹,我可以抗拒天地,我可以违逆神旨,但是我却不能一味触怒生我育我的父亲。”
  展千帆拿起酒子,朱见琳又从他的手中强取下来。
  “医者之所以存在,乃是因为人生难免病痛。千帆,没有人高兴受伤,可是每一个家总会准备着药箱,以应急需,你说是不是?”
  展千帆双眸暴射精芒。
  梦禅决搭住展千帆的肩膀:“虽然我不知道你转的什么念头,不过,我先把话说在前面——兄弟不是当假的,凡事别忘了算上咱们一份。”
  “那是当然。”展千帆诚恳的道:“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我少不了你们。”
  “那就好,千帆,你说吧!你想到什么了?”
  “现在我的腹稿尚未成形,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横竖日后我会常往外跑,往后劳烦诸位鼎力协助的地方,必然不在少数,到时候,你们不要见了我就像耗子见了猫一般,拔腿就逃,我就天官赐福了。”
  朱见琳皱眉道:“千帆,为了一名你所鄙视的家伙,你连家都不想待了,值得吗?”
  展千帆耸耸肩,注酒而饮。
  楼慧娘突地叹一口气:“千帆,你能找什么藉口溜出来?”
  展千帆一面倒酒,一面笑道:“老天爷,你们全都想到哪儿去了?我若是不在家,那也,只是意味着我在外头办事儿,又不表示我离家出走,更何况这样的安排也是爹的意思,日后总堂的事就由哥来操心,我则负责外边的连系,驰援以及考核,就这么单纯。”
  梦机菩深视展千帆:“千帆,如果这项安排不是你提出来的,二爹愿意将这颗项上人头输给你!”
  这回儿,轮到展千帆皱眉头了!
  “二爹!您这又是做什么?”
  梦机菩瞥了展千帆一眼,他喝光杯中酒,才慢条斯理的道:“我只是在告诉你,咱们都不是糊涂人,如果有什么话你不想说,你大可三缄其口,犯不着一味的对我们推理由,找藉口,那些搪塞之词听在咱们的耳里,就好像是一根一根的针扎在咱们的心里,实在是非常非常的难受!”
  展千帆的脸上浮现出狼狈之色。
  朱见琳目光灼灼扫视他们。
  “我有一种感觉——我是这儿唯一的局外人!”
  梦禅决替朱见琳倒酒:“你认为千帆会为了他所唾弃的人而逃之夭夭吗?”
  朱见琳摇摇头:“按理,不会!”
  “别说按理,是压根儿不会!”
  梦禅决跟着为自个儿斟酒。
  朱见琳神色一动:“禅决,你挑明说。”
  梦禅决叹了一口气:“见琳,你也晓得,有很多话是不能明说的。”
  朱见琳面现愠色:“禅决,你存心激怒我?”
  展千帆也蹙顿道:“禅决,你别胡说八道瞎扯淡。”
  梦禅决双眉高扬,他先瞟了展千帆一眼,然后再望向朱见琳。
  “见琳,你认识千帆多少年了?”
  “少说也有十二年了。”
  “少说年,相当的长,你可曾看过千帆烂醉如泥?”
  “烂醉如泥?那怎么可能呢。千帆他酒量好,底子厚,醉不倒的。”
  “这一点,你可就大错特错了。我不但看过千帆醉,而且我还发现千帆不醉则矣,一醉就不省人事,活脱脱就像是一堆烂泥。”
  朱见琳诧然道:“他什么时候醉成那付德性?”
  梦禅决注视展千帆。
  “千舫成亲的那一天。”
  朱见琳移目展千帆,他发觉展千帆脸色苍白如纸。
  “怎么回事儿?”
  梦禅决长吸一口气,问展千帆:“千帆,我还能再说下去吗?”
  展千帆低吼道:“禅决,你非要把我逼到墙角,同你告饶吗?”
  展千帆抓起酒杯,一仰而尽。
  梦机菩朝展千帆举爵道:“千帆,这一杯酒,二爹说什么也得陪你喝!”
  梦机菩喝乾酒。
  梦机玄立即跟进:“千帆,我也不该闲着!”
  梦机玄饮画杯中酒。
  梦禅决眼光沉深,他分别为他们三人重新上酒。
  展千帆扫视他们,苦涩一笑,道:“我能说什么?”
  此刻,一阵冷风震动窗柱,沙沙作响的风吼,被摒挡于屋外,而屋里则逸出一首清吟,那是马致远的“拨不断”
  “酒杯深,故人心。
  相逢且莫推辞饮,
  君若歌时我漫斟,
  屈原清死由他恁。
  醉和醍争怎?”
  四年了
  四年时间不算短,而游建成在“展家船坞”已羽翼丰满X,他果然发动了,而且一举摧毁了展家的基业!
  这就是四年后的今天所发生的惨事!
  现在
  展千帆打算往一个地方去了
  “你要冒险潜入鄂城?”陆翔青大惊失色。
  展千帆手扶着舱柱,眺望江面。
  此刻,午末交牌,江波潋滟,倒映岸柳翠堤,悠悠水流,迎送帆影,展千帆的面色凝重,他也带着几分悲凉之色,重重的凝望着远方!
  六天前,展千帆由野枫林撤离而出,当时,梦禅决早已经用朱见琳的名义向展家船坞调来一艘最好的楼船,并且也通知了郭三柱随时待命启航。
  如果从楼船本身来看,一点儿也联想不到这艘楼船所执行的使命,竟然是死亡的任务。
  只不过楼船的布置及陈设,十分考究,在在显得豪华且气派,船桅上还高挂着汉阳安郡王府的旗帜。旗在秋风中飘扬,展现出王侯气势,使得一般的船只,不敢接近,唯有官方的巡艇才敢上前招呼问礼。
  遇到那些巡航的官船时,陆翔青便从容不迫举出安郡王府的腰牌,然后背诵那段演练多次的台词儿:
  “这艘楼船是千岁爷订制,打算在十月十二日狄太妃大寿时,举办江宴之用,我们赶着送交给千岁爷过目验收。”
  当安郡王府的腰牌一旦见光,那些前来打探虚实的水官们,立刻堆起一脸的谄笑,并且还巴结一番才殷殷告退。
  “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陆翔青送走殷勤的水官之后,曾经感慨的说道:“这句话果然有道理,想不到区区一面腰牌,竟然令我飘飘欲仙。”
  “钱债好还,情债难偿。”展千帆重的说:“我欠见琳的这份情,这辈子注定是还不了了。”
  这时侯
  江风由窗口吹入,带来深秋的涩寒。
  远处的城墙耸立在秋黄里,江雾氤氲迷漫着那座灰白的建筑物,那份深递宛如展千帆的神情。
  “鄂城是西六坞分舵所在,我必须亲自走一趟。”
  “千帆,难道你打算走遍展家船坞所有的分舵?请问你把你自个儿当成什么?齐天大圣?”
  “翔青,西六坞的舵主——宗总领——讳号达仁,他的兄长达智伯,以及幼弟达勇叔,与先父一块儿玩大的,所以交情非比寻常。”
  “千帆,你一定解,你此刻的伤势沉重,正是游建成倾刀截杀你的最佳时机。”
  “翔青,我承认我受的伤不轻,不过还没有到达‘沉重’的地步。”
  “千帆,你想找人吵架吗?”
  “对不起,翔青,我会易容进城,请你放一百个心。”
  “易容?”陆翔青睁大眼睛。
  这会儿连梦禅决都意外不已:“你会易容?”
  展千帆点点头:“我虽然不敢矜夸我的易容手法精湛绝伦,不过,我的这门绝活儿,却是经由高人所传授,寻常人不易识破,这一点并不是我自吹炊自擂。”
  梦禅决问道:“那位高人是谁?怎么没听你提过?”
  展千帆目光忽黯:“现在还不能提,因为我相信此刻他正以这门绝艺为展家船坞的再起而努力。”
  梦禅决恍然道:“八成儿又是你事先埋伏的一着棋。”
  “是的,当年我在无意之中发觉他的这项才艺,那时侯我们彼此约定守秘不宣,因为这份才技足可成为孙大圣的救命三根毛。”
  梦禅决长吁一声:“好吧,我尊重你,不再追问下去。不过,我还是忍不住要再赞扬一次——你的高瞻远瞩和深谋远虑,令我心悦诚服,同时也教我敬畏有加。”
  陆翔青立刻涌现一付附和之色,猛点其首。
  “我完全同意!”
  展千帆扫视他们:“我却不敢当,请饶过我吧。”
  陆翔青微微一笑,道:“既然你非进城不可,那么我就陪你走一遭吧!”
  “谢谢你,翔青,不过,我请求你留下来照应我嫂嫂,只是我却另外要向你调个女将,随我一块儿进城。”
  “这种事儿你直接问丝藕就可以了。”
  “我必须让你了解,这件事实在是委屈连姑娘了——。”
  “何必说委屈,师妹她……。”
  “请听我说完,翔青,我和达仁伯曾经讲定,一旦展家出事,若是有人到女圊报信儿,那就表示是我本人现身了。”
  “女……女圊?”
  陆翔青不禁大皱眉头,女圊指的是女厕,即使不去理会地点的雅俗,那种地方男人禁地,说有多不方便就有多不方便!
  “为什么选那种地方传讯儿?”
  “为了由其不意,也为了慎重起见,当达仁伯在那儿得知我的行踪时,他便也明白我不便公开现身,他会知道他的下一步该怎么做。”
  陆翔青畏然道:“千帆,这也是你一手策画的?”
  展千帆摇摇头:“姜是老的辣,这主意是达勇叔出的,甚致连传言的方式都是达勇叔的点子!”
  “这位达勇叔想必率真见性,游戏风尘?”
  “有人说他离经叛道,我行我素,至少我自小就崇拜他!”
  “他不住鄂城么?”
  “十一年前,先父于成都设分舵时,他自愿请调,打那时候起,他就带一家妻小迁居蓉城!”
  陆翔青顿了一下之后,重新归入正题,道:“关于报信儿的事,师妹生性豁达,我相信她不会介意的。”
  展千帆感激一笑,他转对梦禅决道:“麻烦你通知三柱子放碇泊舟,我上岸之后,你们继续前航,到‘大石村’等我。”
  “三柱子知不知道‘大石村’这个地方?”
  “当然知道,那儿是郭大娘的娘家。”
  “噢!那就好。”
  展千帆交代完毕,走到内墙去探视嫂嫂。
  当他掀而入,连丝藕立刻以指点唇,示意展千帆轻声蹑步。
  展千帆发觉燕盼归躺在软榻上睡着了。
  在软榻旁的梦丹柔,正在缓缓吹粥。
  展千帆悄声问连丝藕:“嫂嫂还好吧?”
  连丝藉蛾眉轻蹙,摇头道:“害喜害得很厉害。”
  展千帆剑眉紧锁:“还是不能吃?”
  “吃多少,吐多少。”
  “这样子下去怎么成呢。”
  连丝藕也很担心:“我听说一般人妊娠会想吃酸的,偏偏盼归的情形又大殊常人,她连闻到酸的味道都会反胃,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展千帆沉重的叹一口气,走到软榻边。
  梦丹柔放下粥,让出位置。
  展千帆撩开燕盼归的长发,被她的苍白刺痛了心。
  “千舫?”燕盼归的脸贴看展千帆的手,模糊的呢喃一声。
  燕盼归睁开眼睛。
  “千帆。”
  “对不起,嫂嫂,吵醒你了。”
  燕盼归摇摇螓苜,她抓着展千帆的手腕坐起来,随即见见她以掌轻掩额头与眉眼之间。
  “嫂嫂,你又晕了。”
  燕盼归放下皓腕,抚摩自己的腹部,她苦笑道:“千帆,看来我肚里的这个小像伙对他的母亲并不友善。”
  “嫂嫂,既然不舒服,你还是躺着。”
  “我不要躺了,千帆,老实说,我躺怕了,只要躺下去,胃里的酸水就闷土来,好难过。”
  “嫂嫂,你吃又不能吃,睡又不能睡,身子怎么吃得消呢?”
  燕盼归目眶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