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影瑶姬
她的回答比较露骨点儿,展鹏飞忽然有一个解脱之感,因为既然王妙君已表示她并不是真正喜欢朴实的农舍郎,他便可露出不羁的本色了。
他眉宇耸动,蓦地英风凛凛迫人,慨然笑道:“不瞒你说,我有时也很想拔青云而直上,好好的做一番事业。不过我怕这个想法很不自量力,所以从来不敢让别人知道……”
两个人的目光纠结在一起,深刻的了解使他们觉得更为亲近。
“当然我有时又想株守家园,不必为弹指即逝的一生奔波劳碌,到头来只是一场春梦……”
王妙君点点头,轻轻道:“每个人都有心情的变化,有时勇往直前,有时自甘寂寞,不足为奇。你若好好振作努力,必定不是池中之物。”
沉重的步声传来,他们都不用转眼去瞧,便知是那胖大的李掌柜回来了。
李胖子却不放过她,大声道:“姑娘,您家里写个信给您……”
写信带话本来不足为奇,可是发生在王妙君身上,便与常人不同。
站了起身,王妙君走到李胖子那边,接过一封信,拆开来看。
李胖子低声把早先收拾王半仙之事,扼要说出来。最后说道:“那展鹏飞定是在这临县地面,已无疑问。”
王妙君道:“那么蒙良呢?他不该只打断王半仙双腿就算数。哼,枉他有大屠夫之称,居然下不了毒手。”
李胖子道:“那瞎子必死无疑,蒙大爷的手法才绝呢,在下曾经回转去看过,瞎子连叫救命也没气力啦。”
王妙君哦了一声,道:“那展鹏飞果真在这附近么?”
李胖子道:“绝对没错,狄仁杰那边传出消息,必定准确。”
王妙君道:“你说蒙良叫我多多留意,对不?但我不是屠龙小组中的人,这件事让他们去操心,我才不管呢。”
自然以不管为上策,人人皆知展鹏飞武功诡异,深不可测。目前各大邪派死在他手底之下,算起来已经不在少数。
李胖子堆起诌媚的笑容,道:“对对,这是他们的事。在下还得把这话禀报与程爷,嘻嘻,他和那妞儿已经两三天足不下楼,咱们这集石庄之人天天听到美妙的琴歌,大饱耳福。
可是在下怎生把消息告诉他呢?”
王妙君目光一转,微笑道:“不必烦心,他们来啦……”
李胖子喜道:“在哪儿呀?”
说时,望向门外,只见大路上远远两人并肩行来,一男一女,可不正是忍书生程云松和崔小筠他们。
王妙君道:“我得回到座位上,诈作不认识他们。”
展鹏飞也是早就看见崔小筠、程云松的影子,登时心如鹿撞,暗叫不妙。
只要崔小筠稍一表示见过他认识他,程云松和王妙君马上就晓得他是谁。而王妙君得知之后,这几天辛苦建立的感情,便全然付诸流水了。刚刚才打小溪边散步回来,所以不能提议立刻再去散步,展鹏飞猛动脑筋,看看这儿有什么地方可以藏匿没有。
他只犹豫了一下,程云松、崔小筠已经走近了不少。纵使他马上出门,亦将被崔小筠看见。崔小筠一告诉程云松,等于王妙君也知道了。
所以他不得不放弃离开酒肆之想,好在目前还有两丝希望,一是崔程二人根本不踏入这家酒肆,另一是崔小筠见到他之时,也假装不认识他。
不过这两个希望很微小,由于李胖子这家酒肆既清静整洁,复又风景优美,他们来此小坐小酌,实是雅人雅事,所以他们此行就算仅仅经过,亦可能进来稍稍坐上一会儿。
其次崔小筠胸无城府,一片烂漫,是个全无机心的少女。她在此处忽然见到展鹏飞,焉有不大喜招呼之理?
崔小筠和程云松越走越近,展鹏飞还想不出任何可以躲开之法。
现在只好认命啦,展鹏飞耸耸肩,决定放弃了无谓的挣扎,而且还决定一旦被崔小筠拆穿了假面目之后,应该如何做法,当然最好还是她没有拆穿假面目。
那一男一女走入酒肆,他们这一对比起展鹏飞和王妙君更要惹人瞩目。因为他们的穿着举止高贵大方,不比展鹏飞,完全是个农家子弟打扮。至于王妙君和崔小筠,却难分上下,都是一样美得教人不愿移开眼睛。
酒肆内只有展鹏飞王妙君这一对,当然受到崔程二人注视。
崔小筠先看完了王妙君,再看展鹏飞。对于王妙君,她的感想是万万想不到在小小一个乡村中居然有这等人才。
对于展鹏飞,由于这个年青侧着身子,眺望着窗外,所以面貌看不清楚。可是有一点儿她知道得很清楚,那就是这个青年身体强壮得异乎常人。
这个男孩子如果没有一点特别之处,当然配不上那么美的姑娘啦,崔小筠想。目光转回程云松面上,陡然泛起无限惆怅。
从此一别,料已永无重逢之日,回忆数日来如诗如画的相聚,教人如何能不怀念呢?
我是佛门弟子,所以非走不可。再说,我试验自己定力的目的已达,再也找不出理由可以留下去……
在她跟中,程云松面部俊秀的轮廓益发鲜明,好像要在这临别的顷刻,使她留下更难磨灭的印象。
程云松已经要了酒和几碟果子,这时她举盅,微笑道:“这一盅薄酒,聊当长亭之柳。
小筠,干了这一盅如何?”
崔小筠平素酒不沾唇,可是现在毫不迟疑,举盅一仰而尽。
两个人的微笑中,都隐隐含有凄凉之意。感情的深度,往往要等到分别之时,才准确地测验出来。
程云松心知不妙,因为他分明已动了真情,这是断肠府的大忌。尤其是咫尺之处,就有一个王妙君在瞧着,他的真情哪能被看出。
可是事与愿违,他实在隐藏不了那么浓那么多的离情。特别是由于崔小筠已入了佛门,永远不可能获得她,是以这一份惆怅和寂寞,一直啮心蚀骨,难以抑制。
“你自个儿多喝两盅。”崔小筠温柔地道:“我得去了,你别出来。”
程云松摇头道:“我们再坐一会儿,喝上两盅,然后我再送你一程,好不好?”
崔小筠轻轻喟叹一声,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在这儿分手,不是很好么。”
程云松的目光从轩敞的窗子透出去,但见一片碧荫,蝉声联耳,是风色幽静之极,只是这等景色,不久以后,就没有这个红粉知己陪同观赏了。那时候该是何等落寞,何等空虚啊……
也许想得太多了,若不把握眼前的机会,多看她几眼的话,这一别去,便只在梦中与她相聚了……
他深深地注视着她,目光中毫不隐藏内心缠绵的情绪。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亦是最后的一次,天地虽大,人物虽众,但绝对没有一个女孩子,能令他如此倾心爱慕的了。程云松频频轻叹,目光不肯移开。
王妙君吃惊地望着他们,因为她亲眼目睹功深力厚的忍书生程云松堕入了情网中。
不过她只是吃惊而已,并不认为是不可能之事。这是因为她已隐隐感觉到自己正也处于这等险境之中。还好的是这个青年只是个平凡的农舍郎,若是文才满腹的俊士,或是某方面出类拔萃的人物,或者就不易矜持下去了。
只有展鹏飞不曾想到男女之间的问题,因为他现下确实没工夫管这些,只求那崔小筠没有注意他,别拆穿他的身份。
他向外眺望,那儿的风景连日来已不知看了多少遍。若是继续瞧下去,则纵然崔小筠没发现他,王妙君是何等人物?势必也看出破绽。
因此他决定冒一下险,准备回过头来跟王妙君说两句,然后才继续再看不迟。这个险非冒不可,展鹏飞想道:如果断肠府气运已衰,合该失败,老天爷就使崔小筠不往我这边瞧。
他回转头,向王妙君软软道:“你猜我刚刚在想什么?”
王妙君摇摇头,嫣然微笑,道:“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展鹏飞道:“我忽然想起,这儿的景色不知道冬天之时,是何光景?”
他一直没有抬眼去瞧崔程那边,可是这时耳中听到崔小筠惊噫之声。
糟了,她准是已经看见我了,唉,这样说来,断肠府气数未尽。我展鹏飞这回也难逃屠龙小组的围攻,能不能逃得性命,尚未可知。
眼珠一转,他勇敢地向那边望去,果然不出所料,崔小筠不但满面惊讶,还用手遥指着他,分明是跟那程云松讨论。
王妙君的答话,展鹏飞根本没听到。紧接着是崔小筠的呖呖莺声传过来,道:“你……
你不是展鹏飞么?”
酒肆内突然全无声息,连正在劈劈啪啪打算盘的李胖子,也徒然停止了一切动作。
这个名字宛如霹雷一般,王妙君头顶“嗡”一声,脑中一阵昏沉。
想不到这个各大邪派都欲得之而甘心的大仇家,竟然就是跟她谈情说爱了好几天的农家弟子。王妙君惊慌地忖想道:我枉自小心翼翼调查过他的身世,哪知还是被他瞒过,哎呀,这便如何是好?
要知王妙君震恐的有两个原因,一是生怕本派和各大邪派误会,以为她暗助展鹏飞,这等误会,实是有口难辩。
二是她又明知自己动了真情,这个青年不管身份如何变法,她已付出的感情,仍然万难收回。
展鹏飞一瞧已经全部拆穿,抵赖也没有用,当下仰天长笑一声,朗朗道:“不错,区区正是。崔姑娘别来无恙?”
崔小筠道:“我正要回庵去,你呢?”
展鹏飞道:“我还不一定,崔姑娘的歌声,有绕梁三日之妙。区区拜聆了好几天,耳福不浅……”
崔小筠不好意思的抿嘴一笑道:“唉,我一时放肆,实是有辱清听。啊,对了,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他的手移向程云松,还未开口,展鹏飞摇头道:“用不着啦,区区老早就认识这位程先生了。”
程云松怔了一下,面色微变。
崔小筠道:“你们已经认识?那太好了……”
她的话声忽被一声如雷暴喝打断,那是展鹏飞的叱声,接着门口传来一声惨叫,只见那李胖子,一跤跌在门槛上,后背插着一支筷子,深入体内。
崔小筠惊得站了起身,叫道:“展鹏飞,你……你怎的无缘无故杀人?”
展朗飞也站起来,身躯笔挺,英风凛凛。
跟过去装作农家子弟那种种淳厚老实完全不同。
展鹏飞声音却十分平静,道:“区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杀人,你不妨问一问程先生,他便知道。”
崔小筠大感迷惑,低眸望着程云松,问道:“真的么?你知道他杀人之故?”
程云松道:“真正隐情如何,我不知道。可是他此举动机在于灭口,却是毫无疑问。”
崔小筠讶道:“杀人灭口?为什么?”
展鹏飞朗朗大笑,道:“王妙君,或许你肯解释得清楚一些,你肯吗?”
第十五章 吾府名断肠无意偷心
王妙君望着他,这个英俊的年轻男人,忽然变得如此陌生,如此遥远。可是却有一种力量吸引着她,使她做不出翻脸的行为。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原来你已知道屠龙小组的事,是也不是?”
她的话说得很清晰,人人都听得见。
崔小筠莫名其妙,问道:“什么屠龙小组?是怎么回事呀?”
展鹏飞豪情飞扬,道:“我屡屡与他们作对,人家起个名字叫做屠龙的小组,集合几个邪派的高手,这是什么意思,崔姑娘明白了吧?”
他的确值得骄傲,以那数大邪派的名望,随便挑一个就足以使任何武林人物为之沮丧震恐,难逃大劫。而他展鹏飞却在出道短短数月之后,成为数大邪派所畏惧的公敌,被迫联手来对付他,当然值得骄傲了。
崔小筠点头道:“这样我就明白了,可是你身边那位姊姊,她是什么人?为何她知道呢?她不是你的朋友么?”
展鹏飞笑一声,道:“我和她是友是敌,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你何须感到奇怪?你跟断肠府有过节,你还不是跟程先生做朋友么?”
“吓?”崔小筠大吃一惊,转眼望向程云松,心中觉得难以置信。听说断肠府之人个个心肠冷酷,杀人无数。但是这个风流儒雅的男人,却显出情深一往,他怎会是邪派高手,特别是断肠府的呢?
她的眼睛转动,程云松早已知道,真想设法躲开,但却无处可躲,只好硬着头皮迎接她的眼光。
四目交投,崔小筠流露出受惊和凄楚的心意。当然她会吃惊,断肠府的惯伎,正是要对方堕入感情之网,最后便是心碎断肠的结局。
我没有这种存心,但只有天晓得!程云松惨然地忍受她责难的目光。天涯一旦成知己,沧海他年见此心。我的心事,要等到他年才水落石出。可是,这是何等遗撼的事?
我本来深切希望虽然我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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