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影瑶姬
目光到处,只见一个魁梧大汉,一手握着一支狼牙棒,另一手挟住一个人,向院中扑下。
显然要跟踪追杀。
展鹏飞只能够瞥—眼,左脚已沾地面,提气一跃,扑过对面一道围墙,那边却是块菜田,越过菜田,便是百数十间高矮大小不一的村舍房屋。
他右脚只能以趾尖探地,发力全靠左脚,但仍然奔得飞快,一下子穿过了菜圃,来到了杂乱的村舍巷道内。
在这乱七八糟似阵图的村舍巷道中,追兵不易一下子找到。
是以展鹏飞心情稍放,转过一条窄巷,忽然见到十余步外一间屋前的水井边,有个女孩靠在井栏边,笑眯眯地瞧着他。
与此同时,展鹏飞脑中猛可醒悟刚才那魁梧大汉胁下所挟之人,正是鼠精孙小二。当时虽然没看清楚面貌,但如今仅凭一瞥的印象回想,那人的身材长短和衣服,都可确定必是鼠精孙小二。
这就怪不得他传声一句之后,便无消息,相信是那时便被魁梧大汉擒下。
鼠精孙小二武功不弱,既是一下子就被人手到擒来,则此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了。
他转念之际,已一拐一拐地走到水井边。
望着那女孩秀丽的面孔,道:“小妹子,你怎么也来到此地?”
原来那秀丽女孩正是三岔路口茶棚指点道路的那一个,展鹏飞当时已知此女不是乡下无知女子,故此现下见她在此出现,也不惊奇。
只不知她是什么来历?对自己有没有恶意?
不过照表面看来,她笑得那么甜,那么天真,大概没有歹意。
再说她区区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就算有歹意,也不怕她。
他也在井栏边坐下,把右脚搁在左膝上,翻过脚板瞧着,只见鞋底有一朵黝黑的梅花。
捏住这朵梅花,轻轻一拔,另一端原来是寸许长的细针。
那朵梅花便是针座,可以放在地面,针尖向上。
展鹏飞便是一脚踏中针尖,细针扎破鞋底,直刺脚板心的涌泉穴。
假使他不是感觉敏锐,应变得快,被这一针扎实了的话,非当场瘫倒地上不可。
那秀丽女孩轻啊一声,道:“这是老狼谷的梅花针,针尖上有剧毒!”
她望着展鹏飞面色,又道:“你试用食中二指按一按左胁的‘大横穴’,若是麻中带痒,就是中毒之征。”
她说得头头是道,展鹏飞不假思索,依言伸手按按穴道,果然是麻麻痒痒,与平时感觉大不相同。
他心中一怔,忖道:“这支毒针虽是扎得不深,穴道之伤不重,但这剧毒侵入体内,却是难办,不知她有没有解救之法?”
这等奇奥之毒自是不容易解救,展鹏飞若不是早先亲眼得见天湖药宫的雷芷君表演过一手,打死他也不会想到问这女孩能不能救治。
现下心中有了错觉,一时没有考虑到这秀丽女孩是不是药宫人,一径道:“果然有点儿麻痒之感,小妹子,你有法子解得此毒么?”
秀丽女孩甜甜笑一下,道:“你内功扎实,中毒不深,解去此毒不算难事,但是……”
她沉吟起来,一面转眼四望。
展鹏飞道:“解毒既是不难,你看还有什么别的难事?”
秀丽女孩道:“我一动手替你起出毒针,立刻要敷药解毒,这时万万动弹不得,最少也得躺上几个时辰,所以我们先找个稳妥地方才行……”
展鹏飞剑眉一皱,道:“原来如此,这果然是一宗难事。此镇居民有限,那些魔头们不久就查得出我们尚未逃离此镇,那时他们挨家逐户地搜查,我们决躲不过。”他想到后来,双眉反而放松,神色中渐渐恢复坚毅豪迈之气。
他已因情势恶劣而更加增强了自己的斗志,秀丽女孩显然十分不解。凝视着他问道:
“那你怎样办?我刚才是暗暗跟随两人来的,一个是血八卦齐空玄,另一个是断肠府的大屠夫蒙良,看他们的动静,好像还会有别的人继续赶来,蒙良还抓住你一个同伴,他叫鼠精孙小二,对不对?”
对方阵势果然强大,目下已有齐空玄、豪良和西儒裴宜三个高手。他一凛之下,忽然记起关于孙小二的问题,照他的判断,孙小二应是突然被蒙良擒住,但这女孩的说法,那孙小二却是早就被蒙良抓住了。那么不是孙小二背叛陷害,就是这女孩说谎了。
目下已来不及研究这些问题,他迅即撇开纷杳的念头,侧耳一听,便道:“小妹子,你走吧,有人追来啦。”
秀丽女孩讶道:“那你呢?”
“我?”展鹏飞洒脱地笑一下,道:“我只要有一口气在,便须尽力一拚,好歹也杀一两个恶徒为世除害。你快点儿走。以免受我之累!”
他的豪情侠气,溢于言表。那秀丽女孩眼中射出异样光芒,但一闪即逝。她拉住展鹏飞的手,道:“用不着硬拚,你跟我来……”
展鹏飞跟她行走,虽是一拐一拐的,却不影响速度。那秀丽女孩拉着他在杂乱的房舍间钻来钻去,忽然来到一间比较像样的屋子,两扇大门紧紧关闭。他们从侧门进去,穿过两进厅房,一路阒无人迹。最后来到一座小小偏院内。院内摆满各式花卉,甚是幽雅。
她掀开一道深垂的房帘,拉展鹏飞进去,道:“你躲在这儿,一年半载也无妨!”
展鹏飞一看,这房内的种种摆设,显示此是女性的闺房。他转眼望住秀丽女孩,问道:
“小妹子,这是你的卧房么?”
她笑一下,道:“那得看怎样说法了,如笼统的说,这儿也可算是我的卧房。但若是精细的说,这是明间,还有里间。我可不在这明间睡觉……”
说着话时,她一面拖着他走过一道软帘,那边又是一个房间,宽大的床上,两个巨如幼童的布制娃娃,躺得四平八稳,展鹏飞见了,不觉微微一笑。这个秀丽女孩虽是聪明伶俐,来历古怪,但终究尚是孩子,还要布娃娃陪她睡觉。
他转念之际,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和两个娃娃躺在一起,枕头和被褥上,传来阵阵幽淡香气。
那两个布娃娃手工精致,面目描绘得清晰可爱,看上去有点儿眼熟,展鹏飞凝神一想,忽然大悟,敢情两个娃娃的面目眉宇极肖似那秀丽女孩,他不禁笑一下,伸出手去摸其中一个娃娃的脸蛋。
他的手刚要碰到娃娃之时,忽听一个阴森森的口音喝道:“不许碰他们,妄动者死!”
展鹏飞吃一惊,停手回眸一望,只见床前只有那秀丽女孩,她的样子变得凶恶古怪,神色奇异。加上这股森厉的叱声,使人无法从她身上找到一丝天真。
她的神情使展鹏飞又吃一惊,呐呐道:“这话是你讲的?”
他实在有点儿不相信那股可怕可憎的声音,竟是出于一个十二三岁的美丽女孩口中。
秀丽女孩见他缩回手,这才渐渐恢复原来的样子,笑了一下,道:“你骇死了,是不?”
展鹏飞颔首道:“为什么那么凶呢?这两个娃娃虽然可爱,但我没有抢走的意思呀!”
她面上又泛起凶狠的表情,露出一排白牙齿,道:“不行,那是我的,谁也不许碰!”
展鹏飞感觉出她拼命保护心爱玩具的心情,这原是孩子们的特有的情绪,又有点儿像兽类进食之时,本能地对一切接近的生物发出咆哮,唯恐食物被攫夺。不过这秀丽女孩既非无知孩童,更不是野兽,而这种情绪却如此强烈,未免可怪。
他耸耸肩,道:“好吧,别生气,我再也不碰他们。将来有机会的话。我也找个娃娃送给你,好不好?”
那女孩面色登时又转好了,道:“你觉得我很小气,是不?”
展鹏飞既不愿否认,也不便承认,只好默然。她迟疑一下,才道:“我告诉你吧,他们一个是我爸爸,一个是我妈妈,我不许你摸我妈妈的面孔!”
展鹏飞茫然瞧着她,心想:这小家伙心里八成有点儿糊涂了,怎的把娃娃当作真的父母看待?
那女孩又道:“从前有一个坏蛋,也像你那样,伸手摸我妈妈的面孔,我说的不是床上这个妈妈,是真的妈妈,因我妈妈骂那坏人一顿,那坏人就拔剑……”
她的声音变得又凄凉,又惊惧,眼睛发直,完全陷入童稚时噩梦似的回忆中。
展鹏飞心下十分怜悯,柔声道:“小妹子,难为你还记得这些事情,别再想啦,咱们谈谈别的。”
秀丽女孩嗯一声,陡然像从梦中惊醒一般,刚才惊惧凄凉的表情又如潮水般消退无踪。
展鹏飞抬起右脚,道:“这支老狼谷的梅花针,你能治么?让它一直插在脚板心,很不舒服呢!”
她扑哧一笑,伸手抓住脚心的梅花,一下子就拔了下来,展鹏飞连忙脱掉鞋袜,等一会儿,但见她另一只手捂住鼻孔,全无取药拔毒之意,不禁皱起眉头,低头一瞧,毒针伤处,除了有少许已干了的痕迹之外,别无异状,心中暗暗凛惕,忖道:此针之毒居然无征象可见,可以称得上天下之奇毒了。
他又等了一下,实在忍不住,问道:“小妹子,你取药出来呀?”
秀丽女孩反问道:“什么药呀?”说着,掩嘴嘻嘻直笑。
展鹏飞知道上当了,立刻问道:“这么说此针没有剧毒么?”
秀丽女孩道:“如果有毒,你哪能如此自在?”
展鹏飞疑惑道:“但我大横穴上,有麻痒之感,那也是假的么?”
秀丽女孩笑个不住,道:“经上说凡是足心涌泉穴受到刺激,大横穴部位必有感应,按之麻痒,却无大碍。经上的话决错不了,却不知你信是不信?啊,你的脚好臭,一定好多天没洗澡了,是不是?”
她嘻嘻哈哈道来,全不把作弄骗人当作一回事,末了还加上一句“脚臭”的评论,直把展鹏飞气得冒火不已。
他赶紧穿回鞋袜,以便尽快逃离此地。秀丽女孩笑得花枝乱颤,直到他下床站在地上,才收了笑声,道:“展鹏飞,你打算上哪儿去?”
展鹏飞真不想睬她,可是这样做法对一个小女孩而言,未免太有失风度了,便冷冷道:
“不管什么地方,只要离开这儿就好。”
“啊呀,你生气了,是不?”
那女孩微笑地说,表情很可爱,假使她年纪大一点儿。单是这个表情,一定可以迷惑很多男人。
“别生气好不好,你暂时也不方便出去,这座屋子四周都有他们的手下。”
展鹏飞尽力使自己的声音不要太过生硬,道:“我不怕。”
秀丽女孩道:“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不过你现在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心里不相信我的话,我猜得对么?”
展鹏飞认为干脆承认了还好些,便点点头,道:“对,我不相信四面都有许多邪派的手下。”
秀丽女孩轻轻道:“这个容易,来,我证明给你看,你就晓得了。”
她又拉住展鹏飞的手,往外面走去。她年纪尚小,所以展鹏飞对于她那只白嫩软滑的手掌,倒是没有丝毫避嫌之意。
两人经过一条寂静的长廊,然后在一堵围墙下面停步。她用手势示意他禁声,侧耳而听。
展鹏飞天生在视听方面具有异禀,加上修为之功,许多内家高手也远比不上他,他这一凝神查听,不一会儿工夫,就发现墙外果然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过了片刻,又有两三人迅快走过来。
双方先后发出鸟鸣似的哨声,不问而知这是自己人联络的讯号。
接着有人低声问道:“你们没发现可疑形迹吧?”
一个粗壮的声音应道:“没有,今儿出动的人手真不少啊……”
先前那人道:“大概各派弟兄全都出动了,看来这点子扎手得很!”
他们交谈数语,那几个人就走了,无疑是继续巡逻任务。
秀丽女孩拉了展鹏飞走开十余步,才道:“我没骗你吧!”
展鹏飞没做声,使人测不透他内心中相信了没有。秀丽女孩轻轻哼一声,带他通过两重院落,又顺着一条长廊走到底,轻手轻脚地弄开一间屋子的木门。两人进去之后,又关起来。
屋子内堆积着柴草以及犁锄等物,靠街巷那边有个扁形的窗户,已经用木板封起来。
她在木板上找到缝隙。让展鹏飞瞧着。
外面是一条巷道,再过去一点儿却是一块空地,有数株大树,浓阴匝地。
秀丽女孩没说什么,但展鹏飞留神查看一下,可就发现树上浓密枝叶中藏得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他若是坚持离开,的确无法躲过四周这些人的监视,除非是决定豁出来大干一场,只是敌众我寡,一旦被两个以上的高手如西懦裴宣之流缠上了,那就脱身不得了。展鹏飞沉思一会儿,结论是暂时避避风头也好,目光不觉转到秀丽女孩面上。
她微笑道:“这里稳妥得很,我们只要不做声,这些人不会守得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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