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刺客





    “我们有人监视绿林派在城中的眼线,前天晚上就派人在沟须附近藏匿,所以知道一切的经过,算定在扶沟八柳庄藏身,希望能救出被囚的六十二位强盗,以便和晋北绿林谈合作条件。当然,能宰掉大刺客,那就皆大欢喜了。”
    “在下今早便发现你们的眼线了,那种荒野潜伏的把戏,在下经验丰富得很。”
    “你……你是……”
    “大刺客林彦。”
    “老天!你……”
    “不要叫老天,老天是个势利眼,从不帮助弱小的人。”林彦嘲弄他说:“扶沟两岸,你们共派了八个人,躲在狐穴中藉草掩身,伸长耳朵听动静。两个自以为聪明的家伙,不但听到在下与强盗们交涉的经过,也听到在下与千里追风所说的话,得意洋洋匆匆撤走报信,结果是你们黑狼会先到的人贪功,倾巢而至。可惜,你们的主事人只接到随后两组眼线禀报在下一直不曾离开的消息,却不等最后一组眼线的禀报传到,便冒冒失失赶来了。”
    “你……”
    “在下把最后一组眼线两个人,送入十八层地狱去了。扑空的人大概该听到你的叫号,快赶回来!你……”
    “饶命……”
    “你们这些见利忘义的贱种,如果饶了你,对那些枉死在你们手下的人公平吗?”
    “啊……”
    不久,传出一阵暴喝声与鞭打声,马群大乱,疯狂地向外冲,人喊马嘶,乱成一团。
    从东北方向沿沟撤回的三十余名骑上,还远在半里外,正发狂般向留置坐骑的地方飞赶。
    “哎呀!不好!咱们的坐骑完了。”有人惊叫。
    “赶两步!”有人发令大叫。
    半里地片刻即至,恰好赶上最后几匹马冲出。马群被有计划地驱赶,所以全都沿沟向西南奔驰。
    “快追坐骑!”先到的人大叫,奔上拦截马匹。
    心无二用,这些高手们的注意力全被狂乱的马匹分了许,忘了马匹以外的事,都想抓回坐骑,以免苦了自己的两条腿。
    弦声乍起,连珠箭发如飞蝗。
    林彦隐身在沟对面的崖脚下,等个正着,狂奔而至的人群,成了他最好的目标。
    “啊……”惨号声惊心动魄,狂奔的人群比马群更暴乱,接二连三有人倒地。
    好不容易最先抓到三匹马的三个人,刚上马鞍具突然崩落,摔下马来被后面的马踹得血肉模糊。
    终于,蹄声渐逝。
    天太黑,人伏在地下难以看清,死一般的静,没有人敢冒险走动。
    沟底宽八九丈、泥崖壁立无法攀登。沟底野草丛生,地势小有起伏,伏在草中隐身甚易,但想走动便暴露在箭下,因此未死的人谁也不敢现身。
    血腥触鼻,死亡的阴影罩住了这段死寂的扶沟,黑黝黝的大地,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久久,草丛中终于有了响动,草梢摇摇,传出一声垂死者的呻吟,然后传出求救声:“头……头儿,救……救我一救,我……”
    没有任何回音,垂死者开始艰难地爬动。
    “救……救……我……”求救声渐弱,显然,生命之火正在熄灭中。
    终于,右面三十步外的崖根下,传出愤怒的叫吼声:“谁在用弓箭偷袭?这种行径算什么英雄?在下要求公平决斗,亮名号!”
    “你们是英雄吗?”林彦的语音声如洪钟,震耳欲聋,声源来自右崖下。
    “你是谁?”发话的人厉声问。
    “大刺客林彦。哈哈!那儿没有囚人,你们扑了个空,是吗?”
    “你……”
    两个黑影远在二十步外,手脚并用悄然蛇行接近。
    “你们还有多少人?十五个还是十个?”林彦问,声音仍从原地传出。
    “等天亮了阁下就知道了。”
    “天亮,对,在下也在等天亮。”林彦说:“天亮就可以一网打尽了。喂!你老兄得了梁剥皮多少银子?一千两呢,抑或是两千两?如果是两千两,那你就是很了不起的江湖蟊贼,你的身价就值这么多嘛。哈哈!请教,你那二千两银子,是给了你老娘呢。抑或是给你的妻子儿女?不会是花在酒色上吧!”
    “姓林的,咱们平心静气谈谈好不好?”
    “谈什么呢?你是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你只有一个目的。宰了我大刺客林彦,以便领五万两银子赏金,别无他念,我林彦的命,不到两年价值提高了将近二十倍。老兄,五万两银子你知道有多重。能买多少东西吗?”
    “你……”
    “共重三千一百二十五斤,要三十个人才能挑得动。一两银子可以买两三只鸡,买一个十六岁的大闺女,要不了一百两银子。老天爷!难怪你们这些利令智昏的江湖蟊贼,会丧心病狂替人神共愤的梁剥皮卖命了,我可怜你们。哈哈!来得好!”
    弦声撕裂着人的神经,劲矢飞行声有如天际传来的隐隐殷雷。两个爬近暴起袭击的人,崩起三尺高再重重地摔倒,那惊心动魄的惨号划空而起,令人闻之心胆仅寒。
    “又少了两个。一哈哈!又是两个……”
    弦声再起,令人气血翻腾。
    两个黑影远在三十步外,向后飞奔逃命。
    “啊……”两人狂叫着向前一栽。
    视界不良,三十步外只能看到模糊的形影,人如果不动,是很难发现的。箭居然在黑夜中命中三十步外的人,委实令不敢移动的人丧胆。
    “还有谁不愿等到天亮?”林彦的语音可远传里外:“阎王注定三更死,决不留人到五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哪一位仁兄是把二千两银子聘金用来奉养双亲的?给我站出来让我看看,也许我会箭下留情,用卖命钱奉养双亲的人是可敬的,苍天也会饶恕他。”
    没有人站出来,大概这些人中,没有一个人是用聘金奉养双亲的。当然,也有人觉得站出来送死未免太不值得。
    “林老兄,你知道咱们这些人中。有不少是身不由己的吗?”先前发话的人高叫:“咱们绝大多数的人,并不是为赏金而来的,尽管赏金多得令人发狂。”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谋生?你们自始就不该作为非作歹的鹰犬。好,也许你们有些人真的身不由巴,在下网开一面。从现在起,在下放那些不向在下动刀动剑的人一马。现在,丢下兵刃脱掉上衣的人可以安全地离开,不然就得死在此地。”
    二十步外,幽灵似的站起一个人,“噗”一声丢掉剑,然后脱衣,光着上身畏畏缩编地举步。片刻,身影消失在沟西南端。
    “你们看看是否有可救的人,把人带走救治,找找看。”林彦大声说:“当然你们不至于把尸体留下的。”
    次日已牌初,林彦回到客栈,店伙们见到他,皆默含笑点头向他打招呼。
    他在等,等候明天午正的约会。
    关于龙姑娘的安全,他并不大担心,女强盗抓到了女人质,不至于有难以想像的危险,何况女强盗留下了太多的困难问题无法解决,至少其他的强盗都要向女强盗讨公道,怎敢对女人质不客气?
    更重要的是,先赶到的黑狼会一群鹰大已经作鸟兽散,死伤惨重,留下的人已吓破了胆,女强盗即使想把女人质送给黑狼会,也没有人敢冒万千风险接收。那不是人质,而是要命的阎王帖子。谁沾上手谁倒楣。
    唯一令他不安的是:强盗们到底把龙姑娘藏到何处去了?
    黑狼会的人招出并未与强盗们取得协议,的确不会接收到龙姑娘。
    现在,他必须把云中山主碧玉飞熊左山主逼出来打交道了,这个女强盗不知躲在何处不敢出面了断了。城内的地头蛇因近来风声太紧,各路英雄纷向城郊藏身,为了自身的安全,不敢出城活动,因此对城外的消息所知有限。连其他强盗也不知道左山主藏匿在何处,城内的地头蛇更是毫无所知啦!明天如果逼不出这个女强盗来,他恐怕必须把六十二个强盗人质交给霍将军法办了。
    午睡一个时辰,疲劳尽复,看着窗外天色,已经是午本末初。他洗了一把冷水脸,佩上剑出房直趋食厅。
    膳堂中食客不多,他刚在窗口的一副座头落坐,跟来招呼的店伙已被邻座的一位食客拉住了。
    那是一位不像店中旅客的年轻人,眉清目秀,脸色姜黄带有病容,年纪约二十出头,病容却掩不住清秀五官的灵气。
    穿一袭宽大的掩襟短装,脚下的快靴却是精制的鹿皮短靴。
    一个有经验的江湖人,第一眼便可看出打交道的人身材面貌的特征。林彦就是有经验的人,他就在对方拉开店伙的瞬间,看清了年轻人的特征。
    他淡淡一笑,举手示意阻止店伙向年轻人发话。
    “你敢和我同桌吗?”年轻人以挑衅的口吻向他说:“酒菜我都叫了,刚上桌,就等你。”
    “等我?”他打量着对方,感到有点好笑:“大概我是无法拒绝尊驾的邀请了,恭敬不如从命啦!”
    他移座就教,目光落在对方的耳垂上,一瞥而过。
    “老弟贵姓?”他在对面拖出长凳落坐。”好像老弟并非是店中的旅客,定是冲在下而来的。”
    “我姓田,田地的田,”年轻人替他斟酒:“田英。林兄目下是太原的风云人物,想前来一瞻风采的人多得很,不嫌在下冒昧吧?”
    “好说好说。据在下所知,人怕出名猪怕肥,风云人物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我这种人。似乎身上带有瘟疫一样,谁也不敢沾惹,避得远远地以免惹祸上身。田老弟公然置酒盛邀,冒了很大的风险。惜花献佛,我敬你一杯以表达敬意。”
    他敬酒,田英也礼尚往来回敬。两大杯汾酒入腹,田英脸上的病色加深了些,眼神也在变。
    “贵女伴龙姑娘失踪已有五天。”田英打开话匣子:“林兄,你似乎并不焦急。”
    “急不来的,人一急便容易激动,自乱心神是为大忌。”他亲热地说:“好在龙姑娘是落在女强盗手中,而且我林彦也不是好惹的,任何人如想对龙姑娘不利,他必须考虑考虑后果。”
    “哦!原来你倚仗的只是这些?”
    “不够吗?”他反问。
    “别忘了,敢做出这种事的人都是亡命。”
    “亡命又怎样呢?”他不在意地笑笑:“龙姑娘与这些人并无不共戴天之仇,犯得着用性命来对她不利吗?所谓亡命,并不是真的不要命。我也是亡命,我不会因为不相关的小事而不要命。”
    “有龙姑娘在手作人质,就可以协迫你做任何事。”
    “你错了,田老弟。”他正色说。“如果你落在我手中,你的亲友会不会顺从地由我摆布?”
    “这……”
    “会吗?”他追问。
    “不会。”田英终于肯定地说。“而且,这种情势不可能发生。”
    “哪一种情势?”
    “落在你手中的情势。”田英警觉地说。
    “但愿如此。”他笑笑:“不过,天底下任何事都可能发生,太过自信的人,早晚会碰上意外的。哦!老弟,你不会专为请我喝几杯而来的吧?”
    “确是有事找你商量。”
    “在下深感荣幸,但不知老弟有何见教?”
    “你知道我的身份吗?”田英正色问。
    “不知道。”他坦率地说:“不瞒你说,我并不打算在太原行刺梁剥皮,在此地公然现身,用意是逼梁剥皮的人来找我,所以用不着花许多工夫,来摸清太原地区的各色人物。”
    “不知道也好。”田英长叹一声:“看来,你在这里真的替地方人士惹来不少麻烦,有如在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一块巨石。”
    “这就是人生,田老弟。”他苦笑。“任何一件事,都会牵涉上一些人;因为任何一件事都会引起利害冲突,那是无可奈何的事。田老弟,你就直说吧。你我一见如故,希望我能替你尽一番心力,尽量减少你的麻烦。”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证明你是个明理的人。”田英脸上有了笑容:“其实,你如果帮我的忙,对你极为有利。”
    “真的?”
    “真的。”田英语音低得只有坐在对面的地方能听到:“听说你和霍将军之间有了互谅的默契。”
    “有这么一回事。”他也低声说。
    “霍将军掌有生杀大权,他的耳目极为灵通。”
    “对,他是很了不起的人才。”
    “千里追风朱前辈与他的私交很不错。”
    “所以千里追风刚从陕西赶到,便知道在下的一举一动,难怪。”他恍然地说,难怪他与群盗约会的消息外泄。
    “林兄,如果你能请千里追风出面,在霍将军面前美言一二……”
    “你要我向军方买关节?很抱歉。”他一一口拒绝。
    “你听我说好不好?”
    “好。”他苦笑:“梁剥皮投鼠忌器,不敢将在下落案,原因是一开始他就错了,他以为凭他自己的力量,就可以解决我这个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