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刺客
客套一番,千里追风说:“此非说话之处,咱们回城再聚,这里仍是强盗窝,早些离开为妙,我们走吧。”
陶三爷向北剑抱拳施礼,笑笑说:“田前辈,来得匆忙,无暇将林小兄弟托付的事奉告,这时说出也好令前辈安心。晚辈已蒙霍将军慨允,梁剥皮来时,鹊岭田家不但不抓人,而且不封庄。霍将军说林小兄弟已经向他保证,不在太原附近行刺,所以他只要力所能逮,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请放心好了。”
“老朽感激不尽。”北剑苦笑:“只是,林老弟放弃在太原行刺梁剥皮,令老朽五内如焚……”
“老前辈,不瞒你说,晚辈根本没有在太原行刺的打算。”
林彦接口说:“老前辈根本用不着为此而感到内疚于心。”
“那你打算……”
“恕晚辈守秘。”
千里追风的目光,落在赛方朔的尸体上,突然说:“你们看,赛方朔这该死的恶贼,头发是否有点异样?怪事。”
毒王急走两步,伸手一拉赛方朔那歪在一旁的灰发结,发结连头皮有移动的象迹。
“是假发。”毒王揉动着死尸的面孔:“千面客闻健的杰作,功臻化境的易容术。这人不是赛方朔,也不是千面客。哼!恐怕那位会主阴狼宰森也是假的,恶贼们中的真正高手,恐怕仍在西安暗中保护梁剥皮,明里派些假货来吸引林小哥的注意。”
“哦!这么说来,梁剥皮的身边,隐藏着大批可怕的高手了。”林彦变色说:“在这里派一部份人不断向我骚扰,我根本无法铲除他的主力,以下驷对上驷,这恶贼在打如意算盘,哼!”
“真是如意算盘。”千里追风说:“他要让你以为已除去他的主力,心存轻敌的念头,等你出手行刺时,他的主力突然出现,就像今天一样,掘下陷阱让你掉下去。”
“好,咱们走着瞧。”林彦冷笑:“咱们回城计议,晚辈必须请诸位帮忙。”
“你打算……”
“将计就计。”他说:“已经发现他们的阴谋,我得好好准备,以免心悬两地。走!”
一连十天,林彦和龙姑娘在白道群雄与绿林强盘的协助下,全面展开大规模的搜杀黑狼会妖孽的行动了,干得有声有色如火如荼。南起汾州府,东抵娘子关,他俩神出鬼没,忽南忽东,与黑狼会陆续赶到的高手死缠不休。
这一天,西安府城万人空巷,二十万民众敲着破锣,被鼓、面盆、饭锅、破碗、镰刀,送梁剥皮的车驾出城返京。
官兵从府城直排至潼关、沿途戒严。
钦差的大轿一式五乘,五乘桥完全相同。五辆华丽轻车,型式也完全相同,谁知道梁剥皮在哪辆车桥内?车轿前后,各有一百名亲军,三百名精锐的卫军,全是骑兵,弓上弦刀出鞘神气极了。
同一天,一队行商在潼关驿站旁的客店投宿。这是说,这队行商走在钦差前面五天脚程。
商队共有五十匹驮马,都是清一色的高大健骡,负责保镖的是河南府的中州镖局,天下四大名镖局之一。十二名镖师和伙计,乘健马前后保护。至于骡夫,则是货主自己的伙计,人数超过二十名。走在驮骡后的是两辆篷车,作为盛载炊具与日常用品的车辆。
货主本人不时骑乘拴在车后的两匹健马,但大多时间是坐在第一辆篷车内养神。
这位货主姓杜,褐黄色的脸膛,满睑虬须,中等身材,只是双目无神,似乎整天阴阳怪气无精打采的。据说,他是开封府著名商行丰源宝号的二东主杜恒,该商经营南北百货,颇具商誉。
中州镖局这趟镖,接自凤翔府,终站是开封。由于是普通商品,中州镖局局主并未注意,早在月前便派定十二个普通的人手,随丰源在开封的伙计前往接镖,顺利地到达潼关投宿,准备次晨继续东下。
杜二东主很少出面与人打交道,对外由总管奚夫子奚震张罗。这位奚夫子满腹文才,精明干练口才好手面阔,沿途与官府税吏打交道手段圆滑四海,是极优秀称职的外交好人才。
对内,由帐房范老七范进管理。范老七生得腹大如鼓,脸上经常挂着和蔼的笑容,但所有的供役伙计、车把式、骡夫、小厮等等,对他却是毕恭毕敬,回话时有规有矩不敢随便。这两个人,等于是杜二东主的左右手,里外无忧,缺一不可。
中州镖局派来的十二个人中,只有两名小有名气、没有多少经验的二流镖师,由三阴手张世群主事,沿途因小毛贼也没碰上半个,清闲得很。张镖师在开封便认识杜二东主,虽则以往从未正式交往过,并无多少印象,但毕竟是同住在一座城内的人,彼此相处因而相当融洽。
潼关,中原第一军事重镇,最著名的军管地区,扼三省的咽喉,但市面并不繁荣,这里只是往来客商的住宿区,本身并不具商埠的条件。
潼关宾馆只接待过往的大员,潼关驿则安顿七品官以下的官吏差役。至于过往客商,便得到街对面一带旅舍投宿,或者到街尾的码头区住栈房。
这天傍晚时分,杜二东主的商队抵达潼关,分别住进了三家客栈,带来一阵喧闹。
两辆大车停在永福客栈的广宽停车场上,店伙计帮忙下货。杜二东主跨落地面,范帐房殷勤地扶他站稳,讨好地笑笑说:“东主,总算还好,剩下一间上房,旅客多,将就将就算了,请进去先歇息歇息吧。”
车里面有一个人,正将两只包裹堆放在车门口。一名客栈的店伙上前帮忙取包裹,过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一把抓住店伙推至一旁,不客气地说:“走开,这里没有你的事。”
店伙一愣,死盯了小厮一眼,感到有点困惑。这小厮人小鬼大,说话老里老气,手上的力适可真不小,信手一拉就把一个大块头店伙拖至一旁,怎不令人困惑?
“小可无礼!小忠,你皮痒了是不是?”范帐房向小厮叱骂:“出门行走,切忌得罪人,你这种恶劣态度,早晚会碰钉子的,还不给我向人家道歉?”
“这位大哥包涵一二。”小忠向店伙打手式示意,脸上讪讪地:“来,你提一个我提一个。”
对街在蓝家养老的族叔,正靠坐在屋角的大树下打瞌睡。
其实他并未睡着,对街几家客店前所发生的事,没有一样能逃过他的眼下。
从西面来的旅客真不少,没看到任何行迹可疑的人。
在店后库房监督骡夫卸货的镖师三阴手,拉住了一名前来照料的店伙说:“栈房今晚负责照料的人,等会儿请他来谈谈,在下也派有人守夜,彼此认识认识也是好的。”
“小的遵命。哦!牲口照料,爷台有何特别交代吗?”店伙笑笑说:“小的意思是,有些客官要过河的,牲口除了官马另有特别的牲口船载运外,民马一概不许渡河,所以牲口要找主顾脱手。”
“我们到开封,不过河。”三阴手说:“牲口不必特殊照顾,用普通的草料就好,倒是杜东主的两匹枣骝,要上厩加上料,知道吗?”
“好,小的理会得。”
健骡是不用上厩的,店旁边就有牲口圈;要上厩,就得多花不少钱。
几十个人分住三家客店,有他们的苦衷,原因是每家店都有先来的旅客,怎能把先落店的旅客往外赶?好在这一群人相当好说话,杜东主也对手下的人管束得很严,因此虽然显得凌乱,仍然有规有矩,深获店家的好感。
安顿毕,已是掌灯时分。
蓝家的大树下,蓝老伯仍然安坐如故。一位泼皮打扮脑汉子,出现在他身旁,递给他一块烙饼,在旁坐下说:“开封我没去过,也没听说过什么丰源宝号,不过,看情形,规模倒是相当大的。”
“看镖旗,真像是中州镖局的镖。”蓝老人咬了一口烙饼:“不要管这些闲事了。有消息?”
“动身了,今早。”泼皮说。
“看到了?”
“消息尚未传到。早两天,该在的人都在。”
“哦!那就不会假了。”
“应该不会。乐千户是总指挥,两百名校刀,全是梁剥皮以往的所谓护卫亲军。内外西堂的人,被小哥吓破了胆,听说林小哥已在太原出现,集合大批各路英雄,把黑狼会的走狗杀得落花流水,因此谁也不敢留下保护梁剥皮,逃走了一大半,取代的人,全是京师来的高手,与及新招不久的宇内凶魔,声势浩大得很呢。”
“人愈多愈好。”蓝老人说:“你走吧,这几天是关键时刻,要千万小心,不能有丝毫疏忽。”
“呵呵!放心啦!错不了。”泼皮说,从屋后走了。
天黑了,蓝老人回到后堂,与屋主蓝永和夫妇共进晚膳。
蓝永和是个短小精悍的四十余岁壮年人,在卫所有一份差事,吃吃闲粮,是余丁的身份,生活不算坏,有时公余在马市兼一份差事,替人办理换马买卖车轿等等活计,有时一天可以赚一二十两银子,有时十天半月没有一文钱落袋。
“大叔,好像有些事不对劲。”蓝永和向蓝老人说。
“有何不对?”蓝老人问。
“丰源宝号那辆骡车不对。”
“说说着。”
“底座是隔层。”
“有什么好怪的?哪一部长途大车不带私货?”
“那藏不了多少私货,除非是珍宝;还有,那位自称账房的范老七,藏在裤管内的快靴靴筒里,好像有些什么可疑的物品,可惜无法看到。生意人的东西不管是否贵重,只藏在腰囊或揣在怀里,可没听说这是藏在靴筒里的。”
“靴筒内藏不了多少东西,如果是江湖人,该是暗器、文凭、百灵钥、或者救命丹九一类物品。唔唔!账房不是江湖人。贤侄,能查吗?”
“他们人多,好像在避免与其他旅客接触,不易接近,这样吧,我去交代我的人留意。”
“千万不要露出形迹。”
“我会小心的。”
蓝老人,这半年来,他已经成为潼关卫本乡本土,一个入土大半的本地老年人,经过巧妙的简单化装,谁知道他是早年威震天下,大名鼎鼎的六合瘟神符安?
至于这位屋主蓝永和,确是本地人氏。由于卫所军是世袭的,职位按规定由长子继承,长子死亡则按律由合法继承人递补。如果有兄弟三人,两位弟弟便称为余丁。余丁按规定有缺便补,无缺便得自谋生活,假使卫所有多余的田地,也可能分得一些田地耕种。蓝永和是余丁,年轻时曾经在江湖闯荡,一度沦落身陷死境,被六合瘟神的一位朋友所救。这次六合瘟神出山协助林彦除奸,定下了周密的除奸大计,由那位朋友介绍与蓝永和结交,在潼关卫潜伏待机。
老人家的老伴和内侄女都来了。龙女傅莹扮成中年妇人,傅天奇姑娘也扮成小姑娘,混入了宾馆掌厨。半年来,谁也不会怀疑他们的身份。
潼关卫从三个月以前,便开始严加监视途经此地的江湖浪人,即使是正当商旅,也不许留宿三天以上。本地那些游手好闲的人,也受到严厉的警告,严禁在市区流连。十天前,戒备加强,巡逻放哨的人增加了五倍。过往的旅客,手续不全的全被逮捕。形迹稍有可疑的人,也受到不客气的盘诘。
对岸的风陵渡,盘查更严,佩的刀剑一律没收,浪人和地棍严加看管,驱逐所有的过境江湖人,雷厉风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卸任钦差启程的消息向不公开发布。最近这一年来谣言满天飞,梁剥皮去去留留的传闻此起彼落,但没有一次是真的。新任钦差已经到任半年多,搜刮的暴政减少至少两成,陕西的百姓总算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人们对林彦的怀念与时俱增。
次日已牌左右,钦差动身返京的消息,终于由布政使衙门用三百里信使传到潼关。
午牌初,十二名校刀手由本卫以勇悍著称的常百户常鳞率领,出现在码头区的鸿宾酒肆。
正是午膳时光,校刀手在店门列阵,十二具盾牌堵住了店门,立即引起一阵骚动。
从风陵渡过来的渡船刚好靠岸,五十余名旅客浑身水湿,有一半人被吓得脸色发青,有不少人晕船呕吐,需要旁的旅客扶着走。黄河这处渡口,比起龙门渡宽得多,虽没有龙门渡凶险,但并不怎么逊色的。风大浪大,险象横生,真像从鬼门关里进出了一次。两处渡口有一件事是相同的,那就是渡船都不用桨橹。龙门渡是顺水下放,风陵渡是用锚拉放;用锚拉渡,天下间恐怕找不出第二处,用特制的飞锚拉过湍急的三里余宽河面,其壮观惊险程度是可想见的。
旅客们一登岸,首先便发觉气氛不对。对岸风陵渡由地方丁勇把守盘查,这里却是穿鸳鸯战袄的卫所军警卫,比平时人数多了三倍以上。
所有的旅客皆登上码头,立即被四名官兵堵住,然后来了一位军官,用洪亮的大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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