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刺客
第三天他俩出现在诸屋县东南四十里的五福山下。这里有一条古道,通向汉中府的洋县,但道路已经奉命封锁,最近几年已经人烟绝迹,此路不通了。他们在山下的五福砦一座农舍投宿,打听道路和探问消息。可惜山民与外界罕有往来,一问三不知,委实令人失望。
太福砦只有二十余户人家,全是种山的山民,一穷二白生活清苦,住的土石屋又矮又小。当晚,两人挤在柴房中过夜。没有灯火,没有被褥,并躺在干草堆中,挤在一起以避山区夜间的寒气。
小芝挤在他胁下,头枕在双掌上,问:“大哥,你真没看清那人是不是梁剥皮?”
“来不及嘛!”他说:“一箭贯胸,一箭入胁,车倒下人俯伏,看不清像貌,但的确是活人,穿的衣袍的确是梁剥皮的钦差服。而飞云庄主袭击的车内,却是木人。”
“我想,西安城这时该已鸡飞狗走,鬼哭神嚎了。”
“你看,余御史会不会被牵连?”他问。
“那是免不了的。”小芝叹息着说:“西安的推官以上官吏,全得倒楣,连秦王也免不了受申斥。眉县的县太爷,脑袋是砍定了,大哥,今后你有何打算?”
“如果死的真是梁剥皮,那么,毒龙只有一条路可走:逃离西安。哼!我不宰了他,日后他还会杀人放火,他不死我不会罢手。等这件事办妥,小芝,带了你爷爷的灵骨,我陪你专程返故乡,可好?”
“大哥……”
“我知道你的想法,小芝。”他轻拍姑娘的肩膀:“我之所以找毒龙,并非为了你爷爷,也不是为了个人恩怨。这恶毒的畜生雄心万丈,他要的是取代大明皇朝自登九五皇座。失去了梁剥皮这座靠山,他会另找一座靠山另建根基,荼毒另一地的苍生。因此,我必须找到他永除后患。如果我找他只是为了报你爷爷被杀之仇,那就……”
“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小芝紧握住他的手,感情地说:“大哥,这就是我敬爱你的原因所在。你从来没有向我拍胸膛保证替我报杀祖之仇,从没用花言巧语来博取我对你的好感,只是默默地做你认为该做的事,愈挫愈坚百折不回,没有人能阻止你。因此,我请求你不要太过分关切我.勇往迈进去做你该做的事,免得因此而分你的心,那会影响你的……”
“你这傻丫头真该打。”他温柔地拍拍小芝的脸颊:“你知道我在陕西无亲无故,孤军奋斗孤掌难鸣,你不但是我最好的臂膀,也是我唯一的好内助……抱歉,好助手。小芝,我把你看作我的小妹妹,我不关心你关心谁呢?不要胡思乱想了,明天我们准备出门,这几天宿露餐风茹毛饮血,苦了你了。”
小芝缓缓地偎入他怀中,久久,像是睡着了。但她是清醒的,由林彦身上传来的温暖气息,令她感到心中甜甜地。这些日子相处,林彦完全把她看成一个顽皮爱撒娇的小妹妹,匿伏乡间露宿山野,皆同行同宿毫无他念,她也几乎忘了自己是女儿身,感觉中,林彦已取代了她爷爷的位置。但久而久之,中间有了微妙的转变,她毕竟已是及笄的少女,身心的发育届剧烈的转变期,林彦对她的关怀,她不再无动于衷了,她开始觉得林彦与爷爷是不同的,她不再是天真的无邪的少女,变得敏感而细心啦!以往,她不时把林彦叫作傻大个儿,近来,这戏谑性的称呼已不见她再叫。
柴房比露宿温暖多了,男性的体温与气息渐渐令她感到奇异的压迫感。她慢慢伸手轻柔的触摸林彦的肩膀,发觉林彦已经沉沉睡去。
“他是什么也不怕的。”她心中自语:“他是否会做梦?梦些什么呢?他江南的家?哦!但愿他不要像我一样,尽做些令人心烦的恶梦。”
一早,林彦从后面的山坡练完功回到屋中,小芝已经将昨晚洗涤干净晾在檐下的衣裤摺好,衣裤仍是湿漉漉的,他一踏入大门,便奉上一碗水笑道:“大哥请喝碗水。主人夫妻俩正在煮小米粥,吃过了就动身吧?”
“咦!怎么客气起来了?”林彦接过碗笑问:“救急的盐已经用完了,得设法向主人买一些带上,在山中度日,没有盐是很难过的。”
“这些事还要你操心?”小芝脸红红地白了他一眼,脸上有羞意:“日常琐事,交给我办好不好?我已经请主人设法,他已到邻居商量啦!他自已家里也决缺盐呢。”
他发觉小芝脸上的羞意,不由一怔,这顽皮慧黠的小丫头,怎么有了少女的气息了?他的目光自然地往下移,又是一怔。小芝的村妇装已经洗换,换上了青劲装,他这才发现有些地方不对了,真像个少女了呢。
“你看什么?”小芝惑然问。
“你换劲装,是不是准备打斗?”他掩饰地问。
“不是要出山吗?我猜想走狗们或许……”
“不是或许,而是仍在官道附近找线索。”他肯定地说:“所以我要先准备重入山区,当然,如果他们人少,哼!有他们受的。”
农妇刚端出一盆小米粥,主人老农恰好进门,将一小包盐递过说:“小哥如果打算出山,千万小心!最好能多留三两天。”
“哦,大叔,怎么一回事?”林彦问。
“右邻胡家的大牛昨天从青石庄返回,听说官道已经封锁,任何人不许通行,要搜捉行刺钦差的八名男女。”
“行刺钦差?钦差怎么了?”他装糊涂追问。
“不知道。听大牛说,钦差还在府城呢。”
两人一惊,林彦心中凉了一半。钦差还在府城,那么,车中的死者真是眉县知县了,老天!
“听说过眉县的县太爷吗?”林彦问,不动声色。
“昨天有人看到一队兵马,说是押解两个知县至府城法办,好像是眉县和本县的两位大人呢。”
“哦!这两位县太爷要糟了。”他松了一口气说。
“最好杀他们的头。”老农恨恨地说:“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再让他们蹲三两年,武功、太白便会去天三百零三尺了。”
当地的人形容武功山和太白山的高峻,有两句话:武功太白,去天三百,这是说,两位知县到低了三尺地皮,所以两山去天多了三尺啦!
依常情论,假使梁剥皮死了,毒龙必作逃亡的打算,留下来抓利客的高手不会多。但梁剥皮不死,毒龙便会倾巢而至,势必大索山区,情势不妙。山区不能久耽.食物不易找,封锁山区便无路可走,除非向南走汉中,走汉中这附近唯一的一条古道,便是这条五福山小径。另一条古道在县西南的骆谷关。这两处古道,可能是走狗们搜索的重点所在。
“咱们得赶快离开。”他急急地说,给了老农十两银子,郑重地说:“我们就是行刺钦差的刺客,有人来查问,你们必须小心。我们要走了,谢谢你们。”
老农一把拉住他,兴奋地问:“小哥,你打算何往?”
“先躲一躲再说。”他说。
“如果你们想逃到汉中,老汉愿领路。”
“我们不到汉中。”他坚决地说:“梁剥皮不死,我们不逃。”
“可是……出山的路太危险……”
“往东有路到西安吗?”
“这……老汉没走过。”
“往东走大概错不了的。”他说:“大叔,走狗或许会迫你要口供,就告诉他们好了,我们不怕他们。”
“小哥请放心,老汉死也不会说……”
“呵呵!大叔,你一定要说。”
“小哥你……”
“我们好在深山大泽里埋葬他们。小可对猎兽有独到的功夫,大叔明白了吧?”
“好,老汉就告诉他们好了。”
他们离开不到半个时辰,第一批走狗便到达五福砦,信息传出,高手们从封锁线进入山区分头堵截。
林彦不是吹牛,他对猎兽确有独到功夫,在林卢山随天痴练艺,暇时在太行山猎兽,经验丰富。
这一带无穷尽的高山丛莽,正是最佳的狩猎场。秦汉时代,这一带数百里山区就是上林苑,正是天子游乐狩猎的地方。
这一带地瘠民贫,人烟稀少,进汉中的道路早已们没百年以上,而且官府设卡封锁不许旅客入山,在这一带山区生活的确不易,一些亡命夕徒逃入山区成了野人,如果不带粮食进入,日子是很难过的。站在官道上看山区,似乎是一些高山而已,并无奇处。但深入山区之后,便觉得空茫死寂,遗世孤立寂寞与恐惧会令人发疯,时日一长,人多多少少会沾上一些兽性,这里本来就是物竞天择弱肉强食的猎场。
他俩先向南深入,进入群山深处,一进那些原始丛莽,便不知身在何处了。
次日一早,十四名高手到了一座奇峰下。为首的人是十一道飞絮散人道宏,其他十三个人是崆峒四老、华阳三妖、百毒头陀、与五名面目阴沉的健壮中年人。百毒头陀是追踪的能手,带了三名中年人走在前面,细心地察看留下的种种痕迹。近午时分,他们登上一处山鞍。百毒头陀站在一株小树下,用方便铲拨开上面的枝桠说:“道长,你来看,这是他们放置包裹的地方,曾经在此地打开包裹取物,瞧,草根下道有一个针线包,一定是小泼妇不小心掉落的。”
十一道走近,伸手拾起青市制的粗制针线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三束青线.两枚粗针,两块摺成方胜的旧青布。
“对,一定是小泼妇的东西。”十一道肯定地说:“水气未侵,他们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先歇歇腿,在附近仔细找出他们的去向。”
十四个人卸下包裹就地歇息。百毒头陀在水葫芦中喝了几口水,锐利的目光搜索可疑的事物,向鞍东走了几步,指着山棱的杂草丛说:“他们是从这里走的,挫低身躯向前看,便可看出草梢分张的概略形状,走得相当匆忙。”
十一道走近,挫低身躯左看看右看看,点头道:“不错,是从这一方向走的。”
一名中年人倚坐在一株大树下,一面啃干粮一面冷冷地说:“那还用找痕迹吗?看四周的地势,便知道他们该走的方向了。人地生疏,他们决不会向下走山谷河床,那会迷失在内。他们是在逃命,不是登山游玩,当然不至于费劲攀登峰颠,自然会沿山脊走了。”
“你们少说些挖苦对方的话好不好?”十一道不悦地叫:“赶快进食,饱餐之后再追。”
“咱们一面追一面进食吧!”百毒头陀反对停下来进食:“这样慢慢寻踪觅迹,是不容易追上的。三路人马入山,只有咱们这一路发现他的踪迹,正是咱们立功的大好机会。看去向,他们已进入左翼的搜查区,左翼是统领亲自出马,咱们不能去晚了是不是?”
“头陀,你急什么呢?急于报一再受辱的仇恨吧?”中年人毫不放松地说:“让统领亲自收拾他们,咱们岂不省事多多?你知道有三路人马入山,但在下却知道有四路。右翼是副统领……”
“左翼是统领,还有谁能独当一面?”十一道问。
“反正是统领派出的人,谁领队就不知道了。”
“会不会是内外堂两位总管?”
“那两个活宝能掌大旗?”中年人不屑的撤撇嘴:“勾魂鬼手是丧了胆的人,一剑三绝听了林彦两字便心惊胆跳,他们能带人入山办事?哼!”
“你的主子王副统领又配带人入山捉刺客?”百毒头陀毫不客气地反击:“笔杆子和生花妙舌,是捉不住刺客的。这次他派你们这些所谓贴身铁卫保护二爷,出什么鬼点子冒充眉县知县,说是可保万全,事实如何?不但铁卫成了死卫,二爷也送掉老命,要是早听石统领的安排,怎会断送了二爷的性命呢?哼!这次看他如何向梁公公交代?”
“少说两句吧,诸位。”十一道暴躁地说:“这次捉不住刺客,谁也休想安逸。看样子,咱们该是唯一获得刺客行踪的人,必须赶快穷追猛打,准备动身。”
山脊向东伸展,里外便向上升,形成东面的山峰,满山全是松柏一类针叶林,人行走其间。视界有限。分草的痕迹是向上的,循踪上行里余,足迹突然隐去。走在前面的百毒头陀楞住了,不住抓揉光秃秃的顶门,困惑地说:“这怎么可能呢?这附近林深草茂,人又不是兔子,怎么会不留下痕迹的?人从这里飞走了不成?”
“真找不到痕迹?”十一道焦灼地问。
“瞧,足迹止于这丛杂草前。”百毒头陀不胜惊讶地说:“附近林下的野草藤萝密布,树上找不到攀爬的痕迹,枝条脆软,也不可能从树上行走,这地方即使是走兽通过,也会留下踪迹的,可是人的确是在此地消失了。”
“道长,踪迹的确是从此地消失的。”中年人站在草丛前说:“附近无法飞渡,所有的野草藤萝纠结甚有顺序,人走过决难恢复原状,可知……只有两种可能。”
“哪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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