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疆风云录






  “少主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了一会儿了,恩叔不在,我在这儿等恩叔。”

  楚云秋脸上掠过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异样表情,不过很快就恢复了,他没说他上那儿去了,道:“少主请坐!”

  两个人都坐下了,刚坐定,楚云秋脸色又一变:“对了,少主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恩叔,我既然能来,还能打听不出恩叔住那儿么?”

  这句话很含混,但是谁都会以为,他是抓个人逼问出来的。

  “少主又来找我……”

  “两件事,第一,那位大公主刚才又上我那儿去了。”

  “我知道,是她自动请准……”

  “请恩叔转告那位娘娘,不要再用这一套了,我厌恶这种手法,也卑视这种手法。”

  他这是帮那位大公主。

  “其实他们是爱惜少主这个人才……”

  李诗又截了口:“难道说,他们对人才都是用这种手法延揽。”

  只见楚云秋脸一红,随即又是一种异样表情。

  李诗知道,他无心的一句话伤到这位恩叔,可是他不能解释,只好装不知道了。

  不过有一点总是好现象,楚云秋这种反应,至少表示他知道他是被人用这种手法延揽的,而不是因为真情真意。

  楚云秋没说话。

  李诗又道:“第二,白天我跟恩叔见面,话还没说完,那位娘娘不愿让恩叔再跟我说下去,就派人来把恩叔召走了,今天晚上我来,是要跟恩叔继续白天没说完的话……”

  “少主!”

  “怎么?”

  “少主请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

  “少主不要问,不要再说了就是了。”

  “恩叔不愿违背那位娘娘的意思?”

  楚云秋脸上再现奇异表情,他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怕少主知道的,既然位居人下,就应该听人家的。”

  “那位娘娘不许恩叔再跟我说什么,甚至不许恩叔再跟我见面?”

  楚云秋毅然点了头:“不错!”

  李诗心里一阵刺痛:“恩叔原谅,恩叔变的已经不是恩叔了。”

  楚云秋唇边闪过一丝抽搐:“少主原谅,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李诗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恩叔是在最失意的时候,认识那位娘娘的……”

  “少主……”楚云秋又拦李诗。

  ,李诗道:“好不容易找到了恩叔,好不容易没有人窃听,我非说不可,除非恩叔拂袖而去,或者是惊动他们逼我走。”

  楚云秋两样都没有做,他坐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

  李诗暗暗松了一口气:“当时恩叔贫病交迫,潦倒异常……”

  楚云秋目光一凝:“少主怎么知道?”

  “恩叔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请告诉我是也不是。”

  楚云秋点了头:“不错,就在这时候,娘娘救了我,而且给我最大的慰藉。”

  “恩叔感恩图报,也就因为她,所以投身‘平西王府’?”

  楚云秋迟疑了一下,又点了头:“不错!”

  “以恩叔您,不会不知道,感恩图报的途径非常多。”

  “少主,以当时来讲,我投身‘平西千府’,又有什么不对?”

  不错,以那时候来说,楚云秋投身“平西王府”,的确没有什么不对。

  李诗道:“恩叔,以现在来说呢?”

  楚云秋微一怔:“少主,以现在来说,应该也没有什么不对。”

  “恩叔话虽这么说,可是我相信恩叔心里是明白的。”

  楚云秋欲言又止,但最后他还是说:“我不跟少主辩了。”

  “恩叔可知道,那位娘娘对恩叔不是真心,也没有真情。”

  楚云秋脸色一变:“少主怎好这么说!”

  “恩叔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实情,要不恩叔怎么说这是一段孽,而不是一段情。”

  楚云秋脸色再变:“请少主不要再说了……”

  “她要的不是情爱,她要的只是男人。”

  楚云秋怒目而视:“少主……”

  李诗视若无睹,仍然说下去:“恩叔不是她的头一个,恐怕也不会是她的最后一个,所以……”

  楚云秋霍地站了起来,但只是站起来而已。

  李诗接道:“所以恩叔不要英雄气短,不要因为她作了错误的抉择。”

  楚云秋说了话,话声都起了颤抖:“少主……”

  李译站了起来,悲痛的道:“我无意刺伤恩叔,可是为了恩叔……”

  楚云秋截口道:“这些都是谁告诉少主的。”

  “恩叔不必问是谁告诉我的,只请自问,我说的是不是实情。”

  “少主,这些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那么……”

  “少主跟我说的话,说完了么?”

  “可以说说完了,您是我的恩叔,千句话并为一句,请恩叔不要英雄气短,那不值,不要作错误的抉择,那更不智。”

  “我大概知道是谁告诉少主的了。”

  李诗一惊:“恩叔……”

  “我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居然敢背叛娘娘。”

  李诗心神震动,但他咬了牙:“对,恩叔,她说的是不是可靠、可信,她都知道作明智抉择,难道恩叔还不如她?”

  楚云秋唇边少起一丝冰冷笑意:“好、好、太好了……”

  李诗道:“恩叔可以不听我的,但千万不要陷我于不义,要不然,恩叔就真不是恩叔了。”

  楚云秋就像没听见:“天已经亮了,少主要是没别的事,就快请回吧。”

  李诗这才发现,外头已经真有点亮了,他道: “好吧,恩叔我走,那位大公主对‘平西王府’并没有构成多大的伤害,也请恩叔不要伤害她,否则我会不惜一切的来救她,告辞!”

  他一欠身,行向后窗,开了后窗穿了出去。

  楚云秋似乎站了不稳,砰然一声坐了下去,脸色发白,白得好怕人。

  天色微明。

  李诗就藉着这微明出了庄院,神不知,鬼不觉。

  转眼工夫间,庄院已被抛在里许外了,微亮的天色里,庄稼人已在田里耕作了。

  真是日出而作,这一作,恐怕要累一天了。

  在微亮的天色里,李诗像一缕轻烟,从田野中随晨风掠过。

  庄稼人看见的也只是这一缕轻烟。

  “哟!怪不得有烟,那边失火了!”

  失火?那儿?

  李诗回头望,可不,烟、火已经冲上了半天空,竟然是庄院方向。

  难道是那座庄院?

  李诗心头震动。急忙又折了回来。

  里许远近还不是顷刻间,顷刻间,庄院已在眼前,大火熊熊,浓烟四冒,正是这座庄院失了火!

  没见有人救火,这样的大火怎么救!

  李诗心里急,两个起落已到庄院前,他还是没看见人,只听得火场里劈拍响,炙热逼人不能近。

  也不过是顷刻工夫,好好的怎么突然起了火!

  人呢,庄院里的人呢,都到那儿去了?

  李诗绕着庄院找,刚到庄院后,他看见人了,人在那片树林里,可是只一个。

  那个人的身影跟穿着,对李诗来说,是太熟了。

  他飞身掠了过去,叫道:“大公主!”

  大公主站在树林里,望着眼前的熊熊大火,娇靥上的神色难以言喻。

  只听她轻轻道:“你来了,你来迟了,不,应该说你不必来了。”

  “大公主,我昨天夜里就来了,天亮刚走。”

  大公主美目一睁:“你见着了你恩叔?”

  “见着了。”

  “我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大公主告诉我的,我都跟他说了,他也猜出了是大公主,我请求他不要伤害大公主。”

  “那就难怪了。”大公主娇靥上闪过了抽搐:“他没有伤害我,可是他伤害了自己。”

  李诗心里一惊,忙问:“怎么说?”

  “他杀了娘娘,然后自杀,而且放了火。”

  李诗心胆欲裂,大叫:“恩叔……”

  他要向庄院扑过去。

  大公主急忙伸手拦住:“你不能去,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李诗知道是实情,庄院已经成了一片火海,又岂是他能近,他救得了的,他无声叫:

  “为什么?为什么……”

  “这应该是他最好的抉择!”

  “他可以离开……”

  “奈何他离不开。”

  “他是怎么……”

  “昨天夜里,娘娘把他召到房里去,他一直待到快天亮……”

  “我知道,快天亮他才回来,当时我在他房里等他。”

  “那是你走了以后,他又到娘娘房里去了,那种时候,娘娘绝不会有提防,他就是趁那时候下的手,然后他也自杀了……”

  “为什要放火?”

  “那种情形,怎么能让人看见,或许他认为一把火可以烧得干干净净。”

  李诗流了泪:“恩叔,我没有让您作这种抉择。”

  “他认为他只有作这种抉择。”

  ÷他认为他只有作这种抉择。”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不怪你,真说起来,谁民不能怪,要怪只能怪造物弄人。”

  李诗没有说话,他让泪一直流。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李诗他如今是到了伤心处了。

  他不只难过,他心痛如割。

  忽听大公主道:“我走了。”

  李诗定了定神,一举袖拭了拭泪,转望大公主:“走?”

  “其他的人都走了,我留下没走,只是为想告诉你一声,现在你来了,也知道了,我没有必要再留了。”

  “大公主打算回‘平西王府’?”

  “不,我不回‘平西王府’,从此我就不再是‘平西王府’的人了。”

  “那大公主要上那儿去,有去处么?”

  大公主神色有点凄然,微的摇头:“没有,只有走到那儿算那儿了。”

  李诗为之一阵不忍:“大公主可愿跟我上京里去?我可以给大公主安排一个去处。”

  大公主看了看李诗:“为什么?”

  “平西王府’这帮人瓦解,‘平西王储’的这次行动受挫,都是大公主所赐,我怎么能不管大公主……”

  “谢谢你的好意,你不用担心我,天下这么大,不会没有我一个去处!”

  李诗还想再说。

  大公主已然又道:“我知道我自己,不适合过你想给我安排的那种日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你还是让我走吧!”

  “大公主既然现在要走,当初又为什么要帮我?”

  “问得好。”大公主道:“如果说我是为了天下的汉族世胄,先朝遗民,那过于冠冕堂皇,往自己脸上抹金,更是自欺欺人,我不讳言,我是为了你,可是我想过了,我根本配不上你,所以,只要你记住在这次事件里有我这么个我,我就知足了。”

  李诗听得更为不忍了,心里也一阵难过,道:“大公主……”

  大公主改了话题:“这次事对‘平西王府’是个不轻的打击,短时期之内,‘平西王府’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动静了……”

  “不!”,李诗道:“吴额驸没捕,‘张家口’、‘五台山’两地事败,‘平西王府’是骑虎难下,欲罢不能了,除非吴三桂愿意自缚请罪,恐怕他不会甘心这么做,那么他就非得孤注一掷,赌个胜负不可,那就要动用兵马,沙场厮杀了,不过那已经不是我的事了。”

  “谢谢明教。”大公主道:“应该你是对的,我走了,你要多珍重。”

  李诗道:“大公主也是一样,将来还会有再见的时候。”

  “希望如此,只是那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你我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谁知道?

  李诗没说话,他心里难受。

  大公主转身走了。

  她没有行向林外,她是行向林深处。

  李诗没动,也没说话,一直望着那美好的身影被林深处的林木挡住不见……

  李诗回到了客栈,“张家口”事已了了,如今更成了伤心地,他一刻也不想多待,结清了店钱跟饭钱,他就要走。

  伙计告诉他一件事:“李爷,刚刚孙和找您来了,像有什么急事儿,可巧您不在,他说一会儿还会再来,您不等等他么。”

  那一定是有急事,否则孙和不会轻易现身露面。

  只是,那会是什么事呢?

  “他没说是什么事么?”

  “没有,他没说,我也忘了问了,他走得匆忙,我也来不及问。”

  “他也没说上那儿去了?”

  “没有,只说一会儿还会再来。”

  李诗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