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玄录
芮玮喜欢得全身微微栗抖,声音囵而呐呐道:“是……是的……她老人家真好,要我好
自为之,咱们相见没有惊动任何人,不会带她老人家为难,只准我们一次相见足够了,野
儿,你听我说,我劝
那人面目被树荫遮住,月光照不到她脸上,黑漆漆的,她知道芮玮劝自己还俗、截口
道:“大哥,你不要说亵读我神的话,我……”忽然叹了口气,柔声道:“大哥,如幻师祖
说还会再来,我知道你是个急性子,准是今天晚上来,做完晚课我就来这里等你,算你二更
天一定来,不想一更不到就来了,你的性子变得更急了
……”
这是多么富有情意的话,假若旁边有人定当小两口相约时的情话,谁也不相信他俩人虽
只隔着二丈,竟是一僧一俗,在人世间公理上,隔着遥远的距离呢?
芮玮大欢喜了,只觉脚下发软忘了奔上前去,听到昔日野儿柔和和,情绵绵的话语,忍
不住求道:“野儿,你站过来点,我看不到你的面孔。”
那人很听话地走出树荫下,月光照在她脸上,正是野儿娇甜的面靥,只是瘦了,比在一
月前,芮玮蒙面和她相见时瘦了,一个人一个多月工夫瘦了那么多,这四十多天她心里日日
沉痛的情形可想而知。
芮玮是个性情中人,立时由野儿的憔悴连想到种种原因,她一定怪自己无情,怪自己活
在世上不告诉她,怪自己残酷到既相见还蒙着面孔……
这种种原因缠绕着她那柔弱的芳心,怎不憔悴,怎不瘦呢?……
这时芮玮感情充溢,整个心好象被无数弹瑟的高手在轻弹着,忘了眼前野儿的尼帽,缁
衣,芒鞋的装束,他眼看着的,只当昔日怀中抱着求医的野儿,不也是如此瘦?如此憔悴?
于是他发软难动的脚,霍然恢复无比的劲力,二大步奔了上来,一把抱起野儿,他大冲
动了,只想到以前抱着野儿求医的时光,浑然忘了目前的情况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野儿——现在的素心、此时此地她决不能接受这种温情,虽然这段千里相抱求医的回忆
永难忘怀,然而出家人应有出家人不可侵犯的神圣,她——素心,双手用力推着芮玮,挣扎
脱离。
芮玮应该不会放的,也舍不得放的,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只见他突然如遇蛇蝎般的放
下野儿,惊退数步。
素心被芮玮奇怪的神情惊呆了,他放下自己的举动大粗莽,生似把自己当一块石头丢
下,不是她身怀功力,这一摔哪吃得消?
芮玮指她,脸上表情如同受了重创,道了几声:“你……你
话没说一句,掩口疾如脱兔奔去。
素心呆了很久,这次会面她的意思,本要告诉芮玮忘了自己,自己出家已成定局不可能
再还俗的,未想到还没劝他,他竟如此的逃走了,逃得那么快,生似把自己当作天下最贱的
女人,越快离开越好。
从一更呆立到三更,素心想不出芮玮神情突变的原因,她仿佛石像屹立般的站着,露水
浸湿了她的缁衣,天上露出第一道曙光,慢慢就快天亮了。
终于她动了动,该回庵的时候,她站了一夜没有发出叹息,转身回庵的路上,心里的声
音不断在说:“大哥,你不能因我不许你抱而态度转变成这样,你要知道我是出家的人
啊!……”
她想了一夜的结论,竟以为芮玮绝情离去的原因,是为了抱自己时,自己挣扎不放的原
故。
她这想法,完全错了。
且说芮玮奔走下峰后,一个踉跄,跌倒地上,至此再难忍受胸口中一股秽气,“哇”的
吐出一大滩黄水来,他兴奋了一天,只等晚上来见野儿,点食未进,所以吐出来的只是一滩
黄水。
欲吐未吐好一阵,芮玮才舒服下来,他想不透这是什么原因,野儿的身上怎会发出这种
可怕的恶心臭味,这臭味比在白燕身上闻到的还要浓,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他在地上坐了一夜,素心在峰上站了一夜,两人都在想,到天快亮时,素心有了错误的
结论,芮玮却连一个错误的结论都定不下
但他再没心情去见野儿,这不是说他情感变得大快,而是他怕再见到野儿时闻到那种无
法解释的臭味。
这臭味他是无法忍受的,人的鼻子很怪,香气闻多了会渐渐麻痹不觉得,但那臭气鼻子
是不能允许它源源而进,越闻越臭,终至掉头而去。
古语劝人守德向善,要象好好色,恶恶臭的心情去乐意接受,拿恶恶臭来譬喻,可见恶
臭,天下没有不天生下来厌恶的。
芮玮在与野儿隔两丈时就闻到那种淡淡的臭味,他对野儿身上的味道很熟悉,不相信恶
臭从她身上发出。
但等他情怀大发,抱起野儿,那恶心的臭味冲鼻而入,立刻就产生要吐的感觉,这臭味
从野儿身上发出不会错,他再想不到,心目中圣洁的野儿身上竟会发出这种恶心的臭味来。
这臭味令他举动失仪,鲁莽的摔下野儿,他自知这举动太伤野儿心了,但他无法解释,
极力忍住要吐的感觉,本要问野儿你身上怎会有种臭味,才说两个“你”字,喉咙里的黄水
真往外冒,他不愿再失仪,当野儿面大吐特吐,所以逃走得好快,直等奔下峰,野儿听不
见,看不见,才倾吐而出。
天亮了,芮玮怕老妪来时看到自己,拖着疲惫的身体,怀着无法解释的疑问离开少华山。
同州府华阴县在太华山与少华山之间。
芮玮沉着的脚步,慢慢走到华阴县,已是午正时光,肚子感到实在饿了,找到一家饭店
正要过去买食,忽见饭店前走过一条熟悉的影子,大叫道:“秦百龄,秦百龄……”
那条影子的确是秦百龄,整条街被芮玮的喊声惊得回过头来,他却好象没有听到,匆忙
消失在道上来往的人群中。
芮玮岂肯放松他,背上附骨针迄今未取出,一想到就恨此人阴险的诡谋,虽说自己愿意
上钧,但他利用自己教自己闯关达到他的目的,实在可恨。
他若存心相助,该说明闯关的后果,不该不加说明,若非破嗔、破悲和野儿相好,这不
害得野儿平日无故的被如梦大师定罪?
芮玮跟着秦百龄的去路追去,来到郊外,一路上仿佛看到他的背影,怎么一刻就不见了。
正仔细找,身后笑问道:“老弟,你找我是不?”
芮玮大惊回身,站在身后的不是秦百龄是谁,这卑鄙的老家伙轻功确是太高了。
芮玮看到他,怒气上涌,神色间敌意自现,却故作镇静道:“我正有要事请问。”
秦百龄笑道:“很好,很好,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谈谈。”背转身找地方的样子,却突
然一指弹出。
芮玮没有防备,被秦百龄弹住麻穴,咕冬跌倒。
秦百龄挟起他,得意道:“这样咱们说时,我才放心。”
找到一处偏僻的林内放了下来。
芮玮躺在草地上,气得肚子几乎要炸破,问道:“我与你非敌非仇,为何无耻暗算?”
秦百龄呵呵笑道:“不错,咱们本就非敌非仇,可是你脸上告诉我,对我有成见呢,怀
着成见说话,一发起火来难免伤了和气,这样有火发不起来,可以慢慢解释,是不是,老
弟?”
芮玮暗骂自己存不住气,但由此可见秦百龄老好巨滑,处处防着别人,此人为祸起来,
着实要大大搅乱江湖平静,掀起无边风波。
秦百龄坐在芮玮面前,笑道:“你有什么要事请问可以问了。”
芮玮索性破脸骂道:“秦百龄,我本来十分尊重你,现在我却要说你是个卑鄙无耻的小
人!”性格耿直的人,虽受制于人也不会屈服的,芮玮本要骂他的话,照旧骂了。
秦百龄脸上一阵邪笑道:“怎么样,老夫看人十算十准,不错吧,你的确对我有成见
了,这——我该说你不对了,老夫帮你忙还不够吗?不感激我反而骂我,怎么说也不对啊!”
芮玮怒笑道:“哈,你是存心帮忙我指点明路,还是利用我,利用我为你打开你无法通
过的一关!”
秦百龄虚伪的笑容顿敛,阴狠道:“老弟,你知道我的秘密了,这可不妙,晤,是谁告
诉你我在利用你?”想了想,突然击掌道:“对,准是偷听老夫和如梦大师说话的那人,快
说他是谁?”
芮玮冷笑道:“你这狡黠的头脑,难道想不出她是谁?”
秦百龄自命聪明,不再追问芮玮,喃喃自语道:“天下能偷进慈悲庵跟在老夫身后的
人,曲指难数得出几位来,比我轻功还高?哈!晤!又与你有情……”
突然想起同如梦大师追出时,偷听那人背影好象是位女子,顿时知道是谁了,猛地拍膝
道:“对,天下唯有无影门的轻功高过老夫,老弟,你不说我也知道了,她是你相好,也是
你的主人——买影人之一,白燕,对不对?”
芮玮怒道:“阁下嘴巴干净点,谁是我的相好啦。”
秦百龄哈哈笑道:“在老夫面前还想否认,无影门里的事我清清楚楚,相好这名词说得
好听点,说难听点该称姘头,老弟,你那姘头床上功夫不错吧?”
芮玮挣红着脸道:“你再胡说八道,总有一天教你尝我耳括子。”
秦百龄摸摸嘴巴道:“这倒有可能,唉,你有了硬靠山我可不敢得罪你啦,只恨我秦百
龄老了,否则我有了这脸蛋子,也不会教你去找买影人,自个找罗,虽说影子卖了失了自
由,但换来硬靠山又有艳福可享,何乐不为。”
芮玮“呸”地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下流卑鄙!”
秦百龄摇头道:“这句话你骂自己啦,我说是说,你却真的影子卖了,目前看来你还没
享到艳福可是别急,白燕不会放过你的,借种子是她们无影门每名弟子必经的一步,没有
你,白燕那处女种子哪里去借。”
芮玮好奇心起,问道:“你说什么,借什么种子?”
秦百龄神秘一笑:“这话说来话长啦,我跟你拉个交情吧,只是以后你老弟有办法时不
要忘了老哥,老哥还有请你帮忙的地方呢!”
忽于此时,森林那头一声女人尖叫,继而呐喊嘶叫:“不,不行,救命啊,救命
啊……”
秦百龄嘻笑道:“老弟有好戏看啦,咱们去瞧瞧。”
挟起芮玮,悄悄往声来处掠去。
标题
古龙《剑玄录》
第八零章 三种针
芮玮侠义心肠,恨不得秦百龄跑得快点,去解救那位呐喊受难的女子,但见秦百龄跑得
够快了,然而他竟是存心看热闹,纵上一棵密的树丫中,偷偷窥看,无意解救的意思。
女子的嘶叫声越来越尖锐,情势已十分急迫,秦百龄却含笑而观,生似在看一出刺激、
逼真的戏,那管别人的死活。
芮玮背对着现场,不知场中的变化,虽事不关己,但闻女子的呼救业已心急如焚,见秦
百龄毫无恻隐相助之心,骂道:“姓秦的,你再不出手相救,我骂你不是人了!”
秦百龄转变芮玮被挟的方向,笑道:“好戏还未上锣,你急什么?”
方向一变,场中的情形清晰人目,只见三位黑衣健装束的汉子各持一口快刀,分向一位
女子砍去。
女子手中怀抱婴儿,左闪右避砍来的快刀,这女子与婴儿的面目一入芮玮眼帘,骇然大
震。
正其时,一名健仆的刀背“噗”的砍在女子手臂上,他存心不伤女子怀中的婴孩,第三
名健仆乘机跃上去一把夺下女子怀中的婴孩,第三名健仆手不闲着,双手把女子抱个正着。
三名健仆的身手皆都不俗,那女子看来弱不禁风只仗身法巧妙,纵如此他们能够制住女
子已不容易了。
秦百龄开心的笑道:“呵呵,好戏开始上演了,小老弟,现在看不迟哩!”忽觉臂下的
芮玮,身体抖个不停,低头问道:“你怎么啦?”
芮玮脸色灰败,咬牙道:“放……放开我……”
秦百龄奇疑道:“你到底怎么啦!莫非那女子你认识?”
此时林下场中情势又变,却非秦百龄污秽的脑筋所料想,以为三个健仆要强奸那女子。
只听那女子情急叫道:“决放下我儿子,你们敢伤害他,他父亲断不会饶过你们……”
抱着婴孩的健仆大笑道:“你明明是个黄花大闺女那来儿子,咱们公子说得好这贼种定
是你情郎的儿子,杀了他免你再牵肚挂肠。”
空手无事的那名健仆一挥手中快刀叫道:“姚立,你把那小贼种的脑袋递过来,让我试
试刀利不利,嘿!嘿!我可不怕他父亲,他父亲现在来我姚中照样给他一刀。”
抱着婴孩的健仆果然真把那一岁多大的小脑袋递出去,只见那婴孩长的朗目胖脸十分可
爱,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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