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冷画屏
长衣一击即收,忽悠悠蛇也似地缠在他的左腕上一一姓谈的这会子看起来,可是睡意全消,白哲的脸上,由于猝然运动。泛起了一片红潮。
禁不住他又咳嗽了。
大片的血,咕嘟嘟由矮个头几乎裂成两半的脑门里冒出来。红的是“血”、白的是“脑”,空气里渲染着阵阵血腥气味,久久不散!
武林里早有“抡衣成杵”、“飞衣为刃”之一说,似乎也只有极少数几个内功达到项尖儿程度的人才有此能耐,但也只是传说而已,见者不多。
对于现场那个高个头儿来说,今天他可真是开了眼啦,目睹之下,一张吊客脸,顿时变得雪也似白,拧着黄焦焦的一双眉毛,只是看着对方发起愣来。
谈伦似乎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坐姿,这一手“飞衣为刃”施展得可是太快了、太妙了,到底是怎么出的手,简直不容回忆,一出一收,恰如野云振飞,去留无迹。
高个头儿惊魂甫定,由于一上来架式拉开了,这会子再想装孬,可是不大对劲儿,再说他是“身不由己”,这可是“耗子舔猫鼻梁骨儿”——自己“作死”了。
“好……你敢下毒手……”
一弯腰的当儿,手上可已多了件家伙,“唰啦啦”抖开来,银光闪烁里,足足有七八尺长短——蛇骨索子枪!
一连向斜刺里荡了两步,高个头“哗啦”收回了枪身,右手紧谋着索子枪的蛇形枪头,那一对三角眼,极其凌厉地瞪向对方,真像是要把对方生吞进肚里模样。
谈论倒是不再咳了。
原想说几句话,交代清楚了,再动手也不迟,偏偏对方连说句话的时间都不给他,这倒也省了事。
冷飕飕地刮过来一阵子风,空中飘下来几片黄叶。
认准了这股子劲道,高个头身子向前一个猛扑,右掌抖处,索子枪“唏哩”电掣而出,枪尖上爆射出银星一点,直取向对方咽喉。
谈伦恁地好涵养,身子纹丝不动。
高个头不住心里发毛,这一枪原是个虚招,所谓的“引子”,目的在掩饰下一手的杀着,一见对方如此气势,自个儿先自沉不住气,不容招式用老,紧接着往回里一收,就势旋风般往地上打了个疾滚,向前急切进去。
这一手滚身进招,有个名堂,叫“醉打乾坤”,高个头琢磨了半天才得此招,蛇形枪抡起了一片银光,没头盖脸,直向着对方身上招呼下来。
谈伦发出了一声叹息——
大片耀眼银光里,他偏偏不慌不忙,右手举处,三指轻束,分花拂柳般地轻巧,已拿住了对方落下的第七节索子枪身。
一拿一捏,恰到好处。
高个头那般疾猛的枪势被对方这么轻巧地一拿,顿时惨然垂落,劲道尽失,其势宛若为人拿住了“七寸”的长蛇,谈伦的出手,堪称高明之至了。
高个头大惊之下,再想夺回手里的枪,哪里还来得及?眼看着谈伦左手挥处,缠在臂腕上的那一袭长衣,怪蛇也似地直飞眼前。
一股凌人的劲风,直袭向高个头面门,不容他再生别念,只觉得喉头一紧,已被对方紧紧勒住了咽喉。
一阵要命的窒息,随着谈伦扬起的手势,高个头整个身子直直地飞起了丈许高下,头下脚上,噗地撞在石墩子上,顿时一命呜呼。
两个人,两条命,不过是瞬息之间,即行解决。
身后轻轻地响起了一阵风声——衣袂破空的猎猎声。
紧接着瓦面微鸣,一条人影,霍地拔空直起,狸猫似地扑向北院耸立的一棵大树。
树帽子微有颤动,这个人已自长烟一缕般地腾身而起,直向墙外掠出,夕阳残照里,显露着此人脑后的一簇白发,随即无踪。
显然,这人的身手要较诸死者二人高明多了。
什么人这般暗里追踪着自己?
什么人又这般处心积虑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
这倒是令人费解的问题!只是谈伦却有自信,这个谜团即将解开来了。
※ ※ ※
马家客栈双尸命案事,立刻宣扬开来。
对于这家客栈,甚至于整个地面上来说,都称得上是惊天动地之事,妙在官人不请自来,抬尸、结案,一切像是早在意料之中,官人不与闻问,倒省了许多麻烦,一件人命关天的大事,即行草草结束,消案于无形之间。
这其中焉能没有许多打点?
无论如何,谈伦却不欲在此多有逗留,第二天他起了个早,买掉西下,直发灿烂的“澜沧江”水之上。
※ ※ ※
经过昨日的出手一战,谈伦病势加剧,现在看起来似乎更形衰弱了。
东方日出不久,一轮朝阳,把眼前江面照射得霞光万道,亮若灿银,蒸腾着的江面薄雾里,不时涌过来如花水浪,银鳞乍翻,偶听鱼儿的泼刺声。
谈伦无疑是病重之躯,倚身船舷.话以懒得多说一句——一侧的爱马“枣骝红”,也像是着了寒气,不时地打着响鼻噗噜。
船身不大,却足能容得下一人一马。
江水湍急,舟行如箭,转眼间已是百十丈外。眼前来到了两岸悬崖的夹缝直流境地,前瞻江水,一泻如箭,亮若匹练,风乍起,洋溢起银星万点,景致如画,惹人遐思。
谈伦又自在咳嗽了,颈项间的藕色红巾.随风轻飘,时令入秋,早晚寒气袭人,他仍然只穿着一袭绸质单衣,看上去却是过于单薄了。
拴上了舵,系稳了帆。操船的年老夫子,由身上抽出了旱烟袋杆子,点火抽烟。
“这位客官,我看你一直咳啾不停,病得不轻咧!”
喷出了一口烟,他打量着谈论,又道:“这里早晚凉,别是受了寒,可要早点医,要是转成了肺病可就不得了!”
谈伦点点头,算是答谢了他的一番好意。
“客人你老贵姓?”
“谈——谈话的谈!”
谈伦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向对方注视着。
操船老者想不到对方答得如此干脆,微微怔了一怔,随即吱吱有声地吸起烟来。
谈伦的眼睛仍然盯着他。
四只眼睛不经意地对在了一块,发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震撼。
这种感触,极其微妙。
对于操舟老者来说,一切的虚情假意,诡计做作。简直遗于一瞬,失算于对方一瞥之间。
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就是这句话了。
此时此刻,如果再多说半句话也属多余。
像是一阵猝起的狂风,操舟老者蓦地拔起了身子,一起即落,怒鹰搏兔般,直向着谈论身上落了下来。
他既老鹰,谈伦可也不屑为兔。
闪晃进退之间,操舟老者已自走了空招,“克喳”!猝响声中,一双鸟爪般的怪手,已自深深拍入舱板之内。
这老头儿端的好身手,一招失手,不容招式用老了,随着拧转的身势,却把一双腿脚,直向着谈伦力扫过去。
“呼——”带出了大股凌人疾风。
一扑一剪,顿见高明。
猝惊于老者的凌厉身手,谈伦却也不顾身弱,他存心要给对方一些颜色一一双掌同舒,真力内聚。噗噗两声,同时拿住了对方一双足踝。
一拿一捏,力道何止千钧!
克克脆响声中,一双足骨,顿时为之片碎。
老头儿唷了一声,硬是下服输,将起未落的当儿,分出一只鸟爪般的怪手,便向谈伦脸上抓来,可惜力道不继,方自递出一半,已被后者抖手摔出。
“砰”!一头撞在舱板上,整个船身都为之大大震动起来。
谈伦自不会便宜放过他,脚下轻点,极其轻灵地已抄身而前。
老头儿大惊之下,再想抽身,哪里还来得及?随着谈伦递出的右掌,直叩前心,一掌击个正中,前者身形后仰。“噗”!喷出了尺许来高的一口鲜血,就势一个翻身,滚落江心。
谈伦微吃一惊,想阻止其势已似不及,身飞处点足江面,一落即起,却只抓下了对方头上那一顶破旧的毡帽,在对方快速下沉的一霎。犹可见醒目的一簇白发。
至此来犯的三个人都死了,可谓之全军覆没。
他们当然不是真正的“点子”,只是被人运用的三颗棋子而已。
那么,真正下棋的人又是谁?
无论如何,谈伦暂时是难能得到这个答案了。
第二章 冷月孤蕊剑星寒
苍白的天。
苍白的脸。
当他仰视上天,发出叹息时,形象之凄凉,一如秋日黄叶,涵盖着多少“无可奈何”……
寄问苍天,我生何如?似乎每个人的命运都欠缺点什么!任你苦苦追求,最终仍缺圆满。
这就是“命”!
这就是“人生”!
宝剑如雪,快马如龙,他却已失去了昔日那般豪气,更何况眼前重病之身,又待如何?
耳边响着淙淙流水声。
马在饮水。
他仿佛听见爱马饮水时间歇地打着噗噜,不时地跑着蹄子的那种声音。
这些声音其实对他是再熟悉也不过,这一霎听起来却是那么的凄凉、单调,当中混杂着“死亡”的意味。
几只山蚊也来凑趣,不时地在他脸前绕飞着,时而低袭,作怪鸟俯冲,对“人”的嘲弄与不屑,可谓至极矣!
谈伦支撑着坐正了身子,只觉得全身像是虚脱了,一些儿劲道也提不起来,口干舌燥,身子热得厉害。
“水……这里有水……”
一出声才知道,敢情嗓子眼都哑了。
他用剑鞘支持着地面,总算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眼前流水处。
好一潭子清泉。
水面倒影,一如图画。
画面中原该丰神俊朗的这个人,却似失去了原有的丰采,目中神采,应似出迎之剑,此刻却萎缩了,倒是那一双挑起的长眉,兀自英挺如昔,显示出他“强者”的最后尊严,不容侵犯。
喝了几口水,精力稍复。
早就该饥饿了,却不思吃食。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这一次发病来势不轻,如果在日落之前,再不能找到那个地方,那个人,只怕……
后果之严重,实在不堪设想!
咬着牙,他强自振作起来又跨上了马背,胯下爱驹,深悉主意,不侍吩咐,即行循着眼前一段山道,快踏前进。
点苍一山,共有十九座峰头。
多日以来,他已踏行过半,昨日日落时分,遇见了一个苦行山僧,问明了他所要去的地方——冷月画轩,很是希罕地打量了他一阵子,告诉他走错了。
那僧人看他病势不轻,好心要收留他在庙里住上几天,谈伦执意不肯,讨了一份山粮,就此别过。
临行之前,那苦行和尚就在地上画了几下,标出“冷月画轩”所在,随即用脚涂掉。
说了声:“巴先生么?”
谈论点点头,眼中一亮。
待要再问些什么,和尚却背起一袋老米,径自去了。
走了一半,他却又回过头来。沉吟半晌.疑惑着说道:“巴老先生我们久仰了……
人很怪异,我们虽然都住在点苍。可平常也没有来往……他那住处,一向是不欲为人所知的,我们方丈也关照过……谁问都说不知道。也是我多嘴……唉!回头见着了他老人家,可不要提我这么一个和尚多的口就是了!”
谈伦点头答应,想到对方的话中有因,却不容他多问,对方便自去了。
敢情那和尚身手颇是不弱,几丈高的山岩,连纵带跳.身上还背着大袋的米,不过一会的工夫,已自攀越过去。
谈伦再回头打量地上和尚所画的图标,敢情已无复辨认,就凭着方才留下的一点印象,他开始攀上了另一座山头。
哪里知道,情形并非他所想象,也不如和尚标示得那般轻松,几个打转下来,天已黑了。
一夜露宿,病势加剧,几至寸步难行,眼看着这就支持不住了。
耳边上是胯下爱马乱蹄践踏的声音,眼前花团锦簇,绿草如茵。仿佛来到了一片锦绣世界,原来点苍一山,风光之美,冠绝西南,奇花异卉,遍于岩谷,经冬不凋。
尤其此刻,侵晓不久,云气未覆,远近群山。尽落眼底,一片黛绿,苍翠欲滴。山行越高,景致越美,只可惜,病伤之中的谈伦已无能领会。
恍惚中。他几欲入睡。
恍惚中.他却又在睡梦中惊醒。
座下的那匹“枣骝红”不知何时已经不再前行了。
眼前风势极大,呼呼的风,几欲要把他由马上吹下来,显然已是身处极高之境。
谈伦振作着,双手撑着马颈.把身子坐直了,手触处才感觉到马身上一片水温,全已汗透。
迎着风,这匹枣骝红唏哩哩只是嘶鸣不已。
谈伦警觉着睁大了眼,含糊地道:“地方到了么?”
四面天光,刺目难开。
一轮金乌,高悬天际,纷红骇绿里,又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