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千手剑





  “都是你,也不将行程把握好,走着走着就前不着村,后不落店了,凄风冷露的让我们跟着受……”
  南幻岳喊着屈道:
  “我的姑奶奶,我们的脚力根本就把握不住,每天走多少路途也估不准呀,有时候三四十里,有时候五六十里,谁知道一天行几许路?这不像我一个出门,该走多远,在哪里打尖住店全有个底……”
  狄十娘怯生生的道:
  “南大哥,全是我拖累了你们——”
  南幻岳摆摆手,道;
  “别这样说,这也是不得已的事,其实你又何尝不喜欢日行千里,早点赶到目的地与令尊相聚?”
  潘巧怡不耐烦的道:
  “少废话了,幻岳,你进去看看没有?能住吗?”
  南幻岳点点头,道:
  “当然能住,我还抽空匆匆清扫了一下,将一些虫兽粪便全弄干净了。”
  潘巧怡皱皱眉,道:
  “这么脏?”
  南幻岳笑道:
  “凑合点吧,我的心头肉,这是出门在外,不是正宫娘娘巡游天下!哪来些锦帐珠帘?”
  潘巧怡哼了一声,拉着狄十娘的手走了进去,南幻岳挂好了马匹,提着行李包裹跟入后,从行李包中摸出一大截蜡烛点燃了,晕黄的烛光淡蒙蒙的映照得这间残破的茅屋,一片凄清如水的幽寂,将人们的影子怪异的拖印在草墙上,这一点光亮,非但没有带来些许温暖,更泛着一股于冰清落寂的意味…… 

  把各人的行李包裹铺开,南幻岳独据一隅,他伸了个懈腰,抱膝坐下,随遇而安的笑着道:
  “怎么样,还不错吧?”
  潘巧伯没好气的说道:
  “不错,不错你个大头鬼!”
  南幻岳摇摇头,道:
  “你是天生的富贵命,只有我骨头贱就是了。”
  潘巧怡“噗哧”一笑,道: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南幻岳叹了口气道:
  “一个人总要知道满足,不能太过奢求了,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改造不了环境只求其适应,譬如说——”
  潘巧怡道:
  “得了,得了,不要长篇又大论啦,歇一会我们就填点什么吃的充饥吧?”
  她侧过脸,又向狄十娘道:
  “饿不?”
  狄十娘羞涩的一笑,道:
  “还好!”
  她腼腆的看了南幻岳一眼,轻细的道:
  “南大哥,我真佩服你和潘姐姐,你们好像什么事都看得开,看得淡……”
  南幻岳咕哈笑了,道:
  “我是如此,潘巧怡就不是了,她看不开,看不淡的时候你没遇上,那副熊样,喝,够瞧!”
  潘巧怡佯嗔道:
  “你个嚼舌头的,我什么时候像你说的这样呀?”
  南幻岳道:
  “要我举例?”
  潘巧怡急了,道:
  “你敢——你看我依你?”
  狄十娘感到十分新鲜的道:
  “潘姐姐,南大哥好像很怕你哪……”
  潘巧怡高兴又得意的道:
  “你都看出来了?他当然怕我,普天之下他就只怕我一个人呢,除了我,谁也奈何不了他,就是我管得住他,像观音大士给孙悟空套上的金箍咒,他便能一个跟头翻上十万八千里,也永远别想跳出我的手掌心!” 

  狄十娘似是又惊又羡的道;
  “真的?”
  潘巧怡格格笑道:
  “妹妹,我做姐姐的还会骗你?”
  狄十娘眨了眨那双明媚的眼睛,又问南幻岳:
  “南大哥,你真的怕潘姐姐吗?”
  南幻岳一笑,慢条斯理的道:
  “你说呢?”
  狄十娘窘迫的红了红脸,道:
  “我……我不知道……”
  潘巧怡一瞪眼,灼灼逼视着南幻岳:
  “说呀,你,莫不成是我含糊你吗?”
  南幻岳哈哈笑道:
  “不,当然是我怕你。”
  潘巧怡十分光彩的瞧着狄十娘,道:
  “你听到啦?你这位南大哥呀,明明心里寒,却偏要嘴上硬,你说,这是不是欲盖弥彰?”
  狄十娘柔静的一笑,没有答腔,南幻岳朝着她道:
  “狄姑娘,这次回去以后,你与令尊的日子定较以前好过多了,我以为你们索到三干两纹银的赔偿,是可再开一家比以前大上一倍的店面啦!”
  狄十娘默默点头,没有什么特殊喜悦或欣慰的表情,南幻岳问道:
  “你爹说你烧得一手好菜,几时我有这个口福品尝一下呀?”
  狄十娘似乎微微一怔,立即笑道:
  “随时,南大哥,只要你来家里。”
  南幻岳笑道:
  “你爹说——你最拿手的一道菜是……是什么……”
  狄十娘微笑着没有回答,南幻岳敲敲脑门,道:
  “对了,是‘翡翠虾仁’,用新摘的嫩菠菜、虾仁,再加上点鸡汁啦,荷油啦什么的,以特殊的烹调手法做成,据你爹说,非但看上去透明翠绿,白嫩可爱,吃起来更是香荚无比,能把舌头也吞了下去……” 

  狄十娘羞涩的道:
  “你不要听爹说,我哪有这样的本事?”
  南幻岳豁然大笑,道:
  “别客气啦,狄姑娘,光是这一手,你此生业已享用不尽,要知道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必得先控制他的胃口!”
  潘巧怡放过来一枝冷箭:
  “喂,显然你那一位玲妹妹已控制住你的胃口了?”
  南幻岳哧哧笑道:
  “又来了,你。”
  狄十娘在这时候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南大哥,你的本领强呢,还是潘姐姐的强?”
  南幻岳朝潘巧怡一指,道:
  “当然她强。”
  狄十娘笑笑道;
  “难怪‘浮图岗’的人见了潘姐姐和你在一起就都怕了!”
  南幻岳似笑非笑的道:
  “武林里很多人都知道她是条母大虫。”
  潘巧怡柳眉儿一竖,道:
  “你说我是什么?”
  南幻岳忙道:
  “我说你是天下的大美人!”
  潘巧怡哼了哼,道:
  “算你知机得快……”
  狄十娘坐在铺子地下的毯子上,轻轻的道:
  “你们真是好美满,好相配的一对……”
  潘巧怡喜上眉梢,道:
  “确实如此,是吗?”
  南幻岳道:
  “别老是谈论我们了,狄姑娘,谈谈你自己吧。”
  狄十娘道:
  “谈我自己?我自己有什么好谈的呢?’’
  南幻岳柔和的道:
  “譬如说,你对令尊的怀念,你们父女间相依为命的亲情,你对你仙逝的母亲那种童稚的,梦幻般的影响,以及,你对未来生活的打算等等,都可以谈一下,也让我们对你更加了解……”
  像是怕勾引起什么痛苦的回忆,又像有意无意的在避开这些问题,狄十娘苦涩的一笑道:
  “南大哥——原谅我不谈这些事,好吗Y”
  南幻岳洒脱的道:
  “随你,你除了思念令尊,也怀念你逝去的母亲么?”
  狄十娘喃喃道:
  “我的母亲?”
  南幻岳严肃的道:
  “听令尊说,她老人家是一位娴慧温柔又刻苦耐劳的女人,你和她长得很像,只是没有她眉梢上的一颗黑痣——哦,对了!”
  南幻岳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笑道:
  “令尊告诉我这些事的时候,曾提到这一点——他说你与你母亲十分酷肖,只是你没有她左屑梢上的那颗黑痣,她却也没有你膝盖上的一块疤,这块疤是你小时候爬树跌下来摔伤的……”
  仿佛一种本能的反应,狄十娘斜偏的双腿突然往内收缩,盘藏起来,同时也显得有些紧张局促的用手掩遮着两只膝盖……
  南幻岳怔了怔,随即笑道: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鲁莽到要掀起你的裙底去查看……”
  潘巧怡睁眼道:
  “你也不敢吧?”
  狄十娘有些苍白,好像觉得有些失态,她连忙掩饰的道:
  “这块疤很难看,每次偶尔有人提起,我全会不由自主的遮盖——多此一举,而且可笑,是不?”
  南幻岳笑道:
  “女孩子么,往往爱美成性,这样的举止虽是无意识的。但却无可厚非——”
  端详着独十娘,他接着道:
  “你已够美了,看着你,便可以联想到令堂在世的时候,必也是相当端秀的,你爹说,她要比你现在的模样稍肥一点,也稍高一点——”
  狄十娘没有什么表情,她仅是显得有些生硬与麻木的点了点头,眸子里的光芒平淡而毫不被动,一种直觉的反射,南幻岳脱口道:
  “狄姑娘,我觉得你对你的母亲,甚至父亲,好像全很淡漠,很陌生似的,你似乎不大愿意提到他们?”
  倏而一震,狄十娘慌忙道:
  “不,不,你不要误会,我……我只是心情不好……”
  潘巧怡在旁插嘴道:
  “人家遭了那样不幸的事,自然兴致不及你来得高,幻岳,你讲话有时就口不择言,伤人的心!”
  南幻岳笑了笑道;
  “我只是有这样的感触而已,没有什么其他意思,狄姑娘,还请莫要见怪。”
  狄十娘幽幽叹息道:
  “这些日子,我被他们整治得太狠,精神与意志全受到极重的伐伤,我也觉得,自己是有些变了,变得生硬了,僵麻了,冷痹了……”
  南幻岳听到了“整治”这两个字眼出自狄十娘口中,不禁感到有些意外,因为,一般来说这是江湖中人流传的口语,不是道上朋友是很少说的,普通百姓在要表达这两个字的意义时,大多是用“折磨”“凌辱”等词句来形容,极少用到“整治’这两个字——这个字轻微的疑惑在他脑海中闪了闪,但他立即又搁置了,他更为狄十娘做了解释,这位纯厚朴实的少女落进“浮图岗”那群豺狼的手里也有一段日子了,任她是如何挣扎抗拒,憎恨厌恶,但平时耳濡目染,久而久之也难免习惯了他们的口语,亦就是江湖沿传的俚语,想到这里,南幻岳不由哑然失笑,反而责备起自己疑神疑鬼的多心病来了。 

  潘巧怡这时在安慰着狄十娘:
  “狄妹妹,不要再提这些事了,都是你南大哥不好,说着说着又兜回了这个老圈子,惹你伤心难过……慢慢儿的,你自然会心情开朗起来,乖乖的,听姐姐的话,别再去想去愁啦……”
  狄十娘眼圈儿红红的,伤感的道:
  “我不该又惹得南大哥与潘姐姐不快乐,我们原是谈得好好的……都怪我……”
  南幻岳忙道:
  “你看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心里老想不开,谁怪你啦?我们也没有不快乐呀,好了好了,不谈这些了,我说宝贝,开饭吧!”
  潘巧怡狠狠的道:
  “你还记得开饭呀?我早已饿扁肚子了!”
  南幻岳哈哈笑了起来,一跃而起,从身边拾起了干粮和小囊,先将小囊丢给了潘巧怡,又白干粮袋里摸着两个白馒头塞向狄十娘手中,他的动作因为俯身之势而显得急促了些,两上馒头一塞之下狄十娘只接住了一个,另一个便坠滚下去,南幻岳“啊”了一声,刚想去捞,但狄十娘却非常自然的一翻手腕,抓个正着! 

  潘巧怡在旁边嚷着:
  “轻点嘛,鬼,你慌什么?真饿急了?”
  南幻岳微微怔忡的,像是没听着潘巧恰的话,他注视着狄十娘,慢慢的道:
  “狄姑娘,你方才翻腕捉住馒头的手法相当老到,可是学过?”
  狄十娘的双目中闪过一抹极快的惊惶不安之色,但她立即镇静下来,脸蛋儿有些苍白,却是一片茫然不解的表情:
  “什么手法老到?南大哥,你说我学过什么呀?’’
  南幻岳舐舐唇,低沉的道:
  “我的意思是——刚才那馒头掉下去了,你却很利落的一把抓住,出手反应全很准确快速,很像,哦,学过武功。”
  狄十娘宛如听到一段十分滑稽的笑话一样,不由开心的笑了起来:
  “南大哥,你好会逗弄人啊,你说我——会武功?学过武功?如果我会,我学过就不用你们千辛万苦从大老远来救我了,我自己早就逃出来啦,你见过一个会武功的人连几十斤的东西也提不动?连三尺高也跳不上?连马也不会骑?这样的一个习武者是不是太低能,太可笑了呢?” 

  接着,她又自嘲的道:
  “真想不到我刚才无意中恰巧抓住那个跌下的馒头,却引来你这样奇突的假设,南大哥,学武的人就如此简单便证明他所怀有的功夫啦?”
  南幻岳打了个哈哈道:
  “一般来说,行家伸手,即知有无,不过显然先前那一下子你是碰巧了,却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你是真人不露像呢!”
  狄十娘微笑道:
  “还真人假人呢,南大哥,我若早已具备武术根基,潘老三那厮也欺压不了我父女,更不会遭至齐超雄的胁迫了……”
  潘巧怡古怪的瞪了南幻岳一眼,道:
  “你今天是怎么了?想法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