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向达摩的一刀






  他们是自右首而来。

  萧轮玉的剑挺出来的时候很快。

  快得连声音都追不上。

  刹那五个人已罩向赵一胜,大有一狙必杀的决心。

  赵一胜呢?

  他的刀仍旧高举,等着。

  右首的暗器先到,赵一胜倏忽弹身向前。

  反手一刀磕向沈破残的枪。

  枪挑赵一胜乘势而起腾向了半空,堪堪避过了安西重的戟和孤主令的指。

  迎面是萧轮玉刺撞而来的剑。

  赵一胜轻轻一嘿里,犹能在半空拗身斜中劈出一刀。

  这一刀极巧妙的压住了萧轮玉的剑,藉力弹起翻过了他的头顶到了武断红的面前。

  几乎前后的动作是一气呵成。

  八路英雄之所以被天下称誉,当然也不是简单的人。

  赵一胜方到了武断红身前,背后的五个人已然追击而至,好快!

  武断红的双眸一闪,迎头便是一刀砍出。

  这一刀挥起满天的红影,毫无空隙的罩向赵一胜。

  赵一胜的刀呢?

  秦老天彷佛之间似乎又看到了十五年前的赵一胜复活了。

  不,比十五年前更可怕的赵一胜。

  那只是一柄极为普通的刀,却能冲破满天满目的红影。

  简直连思考的机会也没有,已经架在武断红的脖子上。

  每个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并不是因为赵一胜的刀法可怕,而是他根本就是不想活了。

  这点他们现在都明白。

  眼前赵一胜的背最少有十二件暗器,一挺枪、一把剑、两支戟。

  外加中了破天指的指力。

  天地,刹那间沈寂得令人想大叫。

  唯一的声响是风、火焰剥裂木头、咳声。

  咳声。

  每一咳由赵一胜的喉中出来都会喷出一口血。

  “你不知道为什么我晓得今夜你们会来?”赵一胜的声音轻淡淡的有如在叙说别人的事道:“因为你得自‘金龙一头’的消息是我给的……”

  “金龙一头”是一个人的外号。

  十几年前和黑龙寨寨主“黑龙一头”并称“天下双龙”。

  只不过“黑龙一头”秦大霸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而“金龙一头”叶金龙还活着而已。

  武断红的眼皮又在跳了,道:“你有把握今夜可以杀了我,所以漏消息诱武某上山?”

  “因为你已经没有时日再拖延了!”武断红当然看得出赵一胜已经病得很重。

  就算他们今天不来杀他,他也活不到下个月。

  六丈外,魏尘绝忽然觉得背后两股杀机刺入。

  赵一胜长笑起来道:“你错了!”

  “是吗?”

  “赵某人的确是时日不多。”赵一胜冷笑道:“不过却不是为了杀你!”

  不是为了杀武断红?

  那为什么在躲了十五年之后会自露行踪?

  现在谁都知道,只要他不说,天下一定没有人找得到鼎鼎大名的赵一胜躲在这里。

  “不是要杀你,是因为……”赵一胜的刀忽然间自手掌中滑落道:“是因为想死在你手里!”

  赵一胜的刀堪堪脱离了五指,武断红的刀已经插入了他的心口重穴。

  必死无救的心口重穴。

  然后他才听到赵一胜的话:“为的是……不让你……抱憾……终生……”

  为的是不让你抱憾终生!

  赵一胜的体躺下去时,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到底算不算是个英雄人物?

  就算不是个礼教中的英雄,最少也是条铁铮铮的汉子。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柳危仇在轻叹道:“这种人在江湖中已经不常见!”

  魏尘绝忽然觉得背后只有风。

  只有风,一点杀机也没有。

  他当然不知道秦老天和柳危仇曾经说过“如果赵一胜想死,他的徒弟就可以活下去”的话。

  但是他明白,清楚的明白现在是可以走的最好时机。

  魏尘绝转身,大胆的穿过秦老天和柳危仇之间。

  几个步子便消失在他们背后的树林内。

  木屋的焰火低沉了下去。

  只剩下浓浓的几缕烟。

  从烟里六个人走了过来,第一个说话的是沈破残,道:“你们为什么没有杀了那小子?”

  他的问话代表六个人的疑问。

  而秦老天的回答则代表两个人的意思道:“因为他不该死……”

  柳危仇补充了一句道:“因为他的师父已经替自己赎罪,而且放过了武大先生一刀。”

  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

  “一个连师父死的时候都不会落泪的人,会是怎样的人?”武断红的眼眸子在闪着道:

  “这种人以后杀人的时候是不是连眼睛也不会眨一眨?”

  魏尘绝的确连泪水一滴也没流。

  “或许在我们来以前,赵一胜已经告诉了他一切。”秦老天轻轻一叹道:“而且他早已知道了结局。”

  结局是赵一胜想死在武断红手上。

  “留着总是后患……”陈相送冷冷的笑道:“两位不想追杀那小子,总不成阻止我们行动吧?”

  秦老天和柳危仇的确不方便说什么。

  唯一表示意见的是萧轮玉,道:“集剑楼欠武大先生的人情已经还了……”

  只不过这句,所以他走。

  恩尽仇了人归楼,这是集剑楼的规矩。

  萧轮玉走了,秦老天和柳危仇也走了。

  剩下的呢?是不是除了仇恨以外还有浓浓的嫉妒?

  青峰镇,在武当山之南,粉青河之北。

  青峰镇里有三绝,洞庭不换女酒园。

  是什么宝贝能让青峰镇的人连洞庭湖七十二寨都不肯相换?

  章单衣的“三十六天机园”是青峰镇里最引以为傲的名园。

  当然能被苏小魂、大悲和尚列名为天下七大名园之一的地方,绝对有它的特色。

  比天机园更让青峰镇里的人骄傲的是,天机园里那一注地下泉水冒出来所酿的酒。

  单衣酒除了是用主人的名字命名外,更重要的原因连俞傲、潜龙、赵任远这些内外已臻化境的大侠喝了一壶后,也不得不脱得只剩下一件贴身衣物。

  可见这酒有多强劲。

  寻常身子弱点儿的,据说闻了酒气就醉。

  像天机园、单衣酒之外,还有什么比它们更宝贝的?

  有!

  那是一个人。

  青峰镇方圆百里内,包括武当山山上那些清修的道士们都知道章单衣有个宝贝女儿。

  章儿铃。

  “章大小姐有多美呢?”一个花甲老头子猛猛的抽了一口烟,徐徐吐了出来,连着声音道:“我吴老头活了七十好几可保证这双眼珠子没见过有这等的美人儿……”

  坐在他前面的是十来个年青少年,虽然听过了上百回,可没有一个人觉得腻了。

  因为章单衣章大园主从来不让他的女儿抛头露面。

  “吴爷爷是怎么见过她一回的?”有一个年轻人兴奋的问道。

  但却遭了那个吴老头一翻白眼狠狠的瞪了片刻,才咳着声哼道:“她?‘她’这个字是你用的?”

  这个年轻人倒是识相,急急说道:“章大小姐……”

  四个字可叫得恭敬极了。

  吴老头总算满意的点了点头,声音也忍不住兴奋起来,道:“那天也算是我吴老头的造化。三年罗!那天傍晚老夫到天机园达着,几个转儿不小心进了内园去……”

  “然后呢?”七、八个人兴奋问着。

  “好巧不巧的一个绣花球儿打来,嘿!老爷爷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倒了下去。”

  吴老头笑咧了嘴,呵呵指着额头道:“哪……就是这儿……”

  他自己得意起来,又故意在这紧要关头抽了大大一口烟停住了嘴。

  果然又引得那堆毛头小子一阵哄托鼓噪了。

  “好爷爷,你别卖关子啦!”

  “是呀!后来怎样了?”

  吴老头可是意气飞扬,哼哼哈哈流目四顾了一回。

  耶?他忽然发现一张生面孔,什么时候来的?

  这里是座茶棚,比较高级的那种。

  四面的墙是用栏杆围着,不过从顶棚到地板可都是花钱的桧木搭着。

  寻常会来这儿喝茶的都是本地的熟客,外地人倒少有知道这一处建在天机园后头的“章台路茶棚”。

  章台路当然也是章家的产业之一。

  在青峰镇纵横三十条街道上想见不到章家的产业还真是不可能的事。

  吴老头扬了扬眉,看了那年轻人一眼,方又温吞吞的道:“这棚子里有外地的生客,不说了。”

  随即大伙儿的目光全投向那个扎眼的仁兄身上。

  那人看起来好落魄的模样。

  衣服不乾不净的,满脸髭髯横生,就连放在桌面上的那柄刀鞘也都发黄斑。

  一切看起来都觉得让人既不舒服又觉得很可笑。

  “什么家伙!”小伙子中人称虎勇天的壮小子嗤声道:“以为摆了一把刀就可以当混混啦!”

  “谁说不是?这里可是虎大哥的地盘!”有人和着道。

  虎勇天这厢可得意了,猛的威风凛凛站了起来,看似要找那扎眼的生客麻烦。

  入口处,有人长笑晃了进来道:“吴老爷,今天的生意不错吧!”

  来的是三位道士打扮的武当山道人。

  吴老头眼睛可亮了,急急哈腰迎了上前,满是笑着道:“是一云道长哪!今天又下山来采办啦?”

  一云道长?武当掌门六位师兄弟中排名第二。

  魏尘绝的目光由桌面上斑黄的刀鞘离开,转头看了一眼。

  正好一云的目光含笑嘉许迎了过来。

  满棚子的人中,他第一眼就盯住这个年轻人。

  一个落魄的年轻人有什么好看?

  吴老头不是没见过世面,这厢一云和两个徒弟坐下了,便低声问道:“道长认识那个年轻人?”

  语气比方才好得多了。

  一云道长轻笑摇头,身旁道号“见无”的年轻道士轻轻嘿笑道:“我师父在江湖中是什么地位,怎会认识这种人?”

  另旁见寂道士倒是比较忠厚,道:“师弟,师父看他是有理由的……”

  一云道长笑了笑,朝吴老头道:“来一壶龙井吧……”

  吴老头应了一声,朝伙计叫声:“龙井一壶……”

  “来啦!”那伙计手脚俐落便端了过来。

  刚刚放好在桌上,那端的魏尘绝也淡淡出声道:“伙计,再来一壶茶……”

  “马上来!”伙计正回身要走。

  那个虎勇天可逮着了机会,嘿的一笑道:“你招呼道长,我来送。”

  这个虎勇天说着,还真有那么一回事的到柜台后弄来一壶茶,满脸不怀好意的送向前去。

  见寂皱了皱眉,看了师父一眼。

  一云道长倒像是沉吟了一会儿,笑道:“也好。”

  也好?好什么?

  “这个小混混也该被教训教训,否则以后恶事坏大了。”

  吴老头登时明白,马上被教训的将不是那个落魄的汉子,而是虎勇天这个没长眼睛的。

  只见虎勇天小霸爷一大步跨到了那名汉子之前,“砰”的好大声,一丢茶壶在桌上,大笑道:“茶来了!”

  茶水“哗啦”的溢了出来洒满一桌。

  一下子便沿着桌边滴落下去。

  虎勇天大笑,魏尘绝的一张脸则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没有!

  连一点儿愤怒、惊叫、讶异都没有。

  他只是看着虎勇天,看着。

  看得虎勇天忽然笑不下去了。

  不但笑不下去,而且一张脸变了起来。

  那是一种你无法形容的杀气。

  这股气势,甚至连桌面上的茶水也为之蒸发。

  蒸发,变成白蒙蒙的一片,透出水气的是晶莹透亮的眸子。

  有如星辰。

  充满无可抗御杀机的星辰。

  虎勇天不知道自己在发抖。

  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裤裆已经透了。

  他只觉得恐惧,一种想大声叫出来的恐惧。

  忽然间,他全身一轻,耳里听到一句话,道:“这壶茶我没喝,算不算钱?”

  问话的是坐着看自己的那个人。

  那个看起来落魄,却满眸子讥诮的年轻人。

  “不……不算……”虎勇天自己都讶异声音怎会如此的小声又如此的温柔。

  “很好!我不喜欢帐算不清楚!”魏尘绝站了起来,丢下一壶茶的茶资,大步走了出去。

  沉寂的茶棚,良久之后只听见寂道士轻轻道:“师弟,你现在知道师父为什么会看他了吧?”

  “师兄,师父叫我们先回武当山的目的,是不是和中午遇见那个小子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