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玉纵鹤擒龙
因为四面环水,除水寨中的舟楫之外,外来的人,插翅难渡,所以特地在几处交通要道
上,开设了几家酒楼茶馆之类,作为线上朋友往来接待之用。
却说店伙沏上香茗,捧上脸水,一面伺候着道:“公子是在小店随意,还是到外边吃
喝?”
岳天敏道:“你拣可口的烧两样来就是。哦!伙计,我还要请教,这里去石臼湖水寨,
可有船只?”
店伙闻言,脸色骤然一变,但瞬即平复过来。
打量岳天敏一眼,笑道:“不知公子爷要去水寨,有何贵干?”
岳天敏早已想好了一番话头,随即笑道:“在下从九华山来,有一封书信,要当面送给
夏舵主夏老前辈。”
店伙计半信半疑的道:“既然公子有事要去,待小的前去问问,可有船只。”
说罢匆匆出去。过了一会,店伙引着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进来。
那人一见岳天敏便拱手道:“在下孙英,方才伙计说爷台有事要前往水寨,不知爷台是
那一线上朋友,可否见告?”
岳天敏见他气宇轩昂,人颇正派,就还了一礼,答道:“在下昆仑门下岳天敏,是由九
华山前来,有事要面见夏老前辈,不知孙掌柜可否替在下雇只小船前往。”
要知昆仑派在江湖上声名极隆。孙英闻言,连忙笑道:“原来岳爷是昆仑派高弟,多多
失敬,既然有事要面见帮主,且待用膳之后,小弟派船送岳爷前往就是。”
岳天敏听他言词恳切,人极豪爽,心下不由暗自怀疑,难道黑龙帮中居然还有这等人
物,当下连连道谢。
两人这一攀谈,渐渐说得投机起来,孙英也毫不隐瞒,说自己是奉龙头帮主之命,专在
这里接待过往朋友的。
少时,店伙端上酒菜,极为丰盛。饭后,店伙引着一个精壮汉子进来,那人向孙英行了
一礼。
孙英略一点头,便道:“这位岳爷,要前往水寨,你送到迎宾馆水榭,便可回来,路上
好生伺候。”接着向岳天敏道:“岳爷到了迎宾馆水榭,自然有人接待,恕小弟不克奉
陪。”
岳天敏道谢之后,吩咐店伙结算房饭钱。孙英那里肯收,也只得罢了。孙英直把岳天敏
送上小船,方始别过。
小船的中舱,布置雅洁,小几上早已沏好了上好香茗,两边船窗,是用极细的绫绢糊
成,可从舱中饱览湖景。
虽然时在隆冬,却是天气睛朗,暖日融融,欸乃一声山水绿,隐隐青山,细细波纹,直
疑置身画中!
岳天敏凭几远眺,细品香茗,艺高人胆大,暗自盘算,不动声色。
过了好一会,看看已交申初,他轻轻推开舱门,向壮汉含笑问道:“老哥辛苦了,咱们
什么时候可到水寨?”
那壮汉一边打桨,一边答道:,“不瞒岳爷说,咱们从新镇来,走的乃是逆水,冬天日
子又短,可要到上灯的时候,才能到达呢。”岳天敏谢了一声,随手拉上舱门。
又过了一会,故意装作不耐烦的神气,踱出舱去,远眺了一阵,就和壮汉有一搭,没一
搭的闲聊起来。
这时远处已露出一点岛屿,看上去沿岸葱郁,帆樯隐隐。心知将到地头,就倏然欺近身
去,到了壮汉身边。
那壮汉因事起仓猝,要想跳入水中,那还来得及,早被岳天敏点了他的昏睡穴,卧倒板
上。
岳天敏轻轻提起,放入中舱,转身抓起船桨,向横猛力划了两桨,小船像飞一般向右边
驶去。
天色越来越黑了,他避开水寨正面,划了一阵。那座岛屿,渐来渐近,远远的还有巡逻
船只,往来如梭。因为正好昏黑之际,小舟上没有灯火,自然不容易被人发觉。
他远绕着水岸,又划了一阵,只觉得这一带沿岸,却是芦苇浅滩,岸上围着一条长堤,
离浅滩约有三四丈高下,看来极为隐僻。
不由心中一喜,忙把小舟驶进浅滩,藏入芦苇深处,踪身跃起,扑上堤去。堤岸的左
边,是一片松林,隐着一座小山,他正在打量之际,却见堤上远处,有五六条黑影,迤逦而
来,想是巡逻的人。赶紧一伏身穿入林中,施展轻功,一连几踪,上了小山顶上。
猛听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林中透出,正在引吭高歌:“雨急云飞,瞥然惊散,暮天凉
月,谁家疏柳低迷?几点流萤明灭。夜帆风驶,满湖烟水苍茫,菰蒲零乱秋声咽。梦断酒
醒,时倚危樯清绝。心折!长庚光怒,群盗纵横,逆胡猖獗。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两
宫何处?塞垣只隔长江,唾壶空击悲歌缺。万里想龙沙,泣孤臣吴越。”
歌近尾声,岳天敏悄悄掩到林边。这时一轮皓月,已升上树梢,小山顶上,疏朗朗的围
着十几棵参天古松,月光下更显得针叶如画。
中间是一块半亩来大的草地,几根怪石,一方石桌,左边坐着一个身着古铜色长袍的长
髯老者,一手把着酒壶,一手击节而吟。
老者对面,坐着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少年文士。岳天敏心中微讶,这老者所唱宋人
“石州慢”,音调铿锵,极为悲壮!
目前上国衣冠,已沦夷狄,听说有不少不甘屈辱的胜国孤臣,隐迹草莽。
但这……黑龙帮,不过是江湖黑道匪窟,居然也有心怀匡复的人?这倒不可轻视!
月光底下,细看这一老一少,虽然只是个背影,但仍可看出老的意态苍古,少的俊逸出
群。
当此素魄流辉,掩映着苍松怪石,更仿佛足图画中人。
岳天敏方在沉思,只听白衣文士笑道:“老伯,我们游迹水上,终年碌碌,难得仲冬三
五,把盏对月,正好浇我块垒,不想反而引起老伯沦丧之感来了!”
老者叹息一声道:“神州禹甸,已是一片膻腥,老夫酒入愁肠,化作亡国泪,一时感
慨,高歌舒啸,林内高人,不以狂徒见笑,还请屈驾一谈如何?”
白衣文士,陡的站起身来,一手笼向袖中,张目四望。岳天敏也吃了一惊,心想以自己
的功力,在林内悄悄潜听,那老者正在高歌之中,竟然仍被发觉,足见此人功力深厚。
既被人家指明,如果再不出去,未便显得自己太过小气。当下略整青衫,也就从容缓步
的走出林外,抱拳笑道:“老丈和这位兄台,把酒临风,雅兴不浅!请恕在下擅入窃听之
罪。”
老者拱手还礼,哈哈笑道:“一曲高歌,居然引来高人,幸何如之,老朽采薇叟,这是
世侄严靖寰,尊驾如何称呼?萍水论交,也是快事!”
岳天敏略一打量,这老者庞眉古目,眼神奕奕,白衣文士风度翩翩,洒洒脱俗,心中极
愿交结。
及闻老者自报姓名,这“采薇叟三字”,好生耳熟。岳天敏略一思索,突然想起二师兄
所说江湖人物,提过此人。
说他曾任前明总兵,武功精深,明室既屋,他勤王失败,就自称采薇叟,表示不食清粟
之意,奔走江湖,广结志士,意图再举,不料又告失败,清室索之颇亟,从此江湖上就不再
见到他的踪迹。
原来却隐居此地,二师兄曾说此人孤忠耿耿,端正介直,那末这石臼湖黑龙帮……
他见采薇叟含笑相询,连忙拱手答道:“在下岳天敏,由九华山前来,意欲拜见夏庄
主,适才登岸之后,总老丈高歌,信步寻来。老丈孤忠耿耿,侠名四播,在下屡听敝师兄道
及,心仪已久,不想在此间识荆,实是幸会。”
采薇叟两目精光陡露,接着浩叹一声,说道:“老朽自杏山一败,由北南投,本拟寻一
块干净土,遁迹方外,以了余生,不料在这里遇到老友,尚有建树,这才留了下来,如今不
过是一名盗首罢了!那值得岳小侠如此过誉?令师兄何人,能否见告?”
岳天敏忙道:“敝师兄乃是九华山昆仑下院涵真子便走,老丈许是旧识?”
采薇叟和白衣秀士严靖寰闻言不由一愕,再看对方人似玉树临风,倜傥英姿,但年龄最
多不过十八九岁,心中极感惊奇。
要知昆仑四老,名震武林,年龄鄱在六十以上,从没有听说还有恁地年轻的小师弟?
岳天敏想是看出两人心意,连忙补充说道:“先师道号上太下虚,在下乃是先师仙去
后,遗命所收的弟子。”
采薇叟呵呵笑道:“太虚真人,老朽无缘叩谒,涵真道长,与老朽倒有数面之雅,说起
来并非外人。岳小侠昆仑高弟,难怪适才人到林内,竟听不到些微声音,错非在月光下觑见
一点人影,真还不知有人已在切近呢?老朽自思轻功能到如此地步,江湖上已寥寥可数,这
才请出相见。”接着又道:“此间非待客之所,请岳小侠且到蜗居奉茶如何?”说着便肃容
前行。
岳天敏见采薇叟词意恳切,也就不再客套。
从小山上踏着一片月色,折下山坡。三个人谈笑风生,极为投机,岳天敏和严靖寰更是
倾盖恨晚!
松林中间,是一条碎石砌成的小道,走不多远前面露出白石短垣,竹屋数间,看上去真
是隐逸所居,那有丝毫江湖习气?
采薇叟肃容入坐,等庄丁献上香茗,便吩咐收拾左边书斋床榻。
一面笑向岳天敏道:“岳小侠夤夜莅止敝寨,必有见教,是否可略示端倪,明日再由老
朽引见夏帮主,不知以为如何?”
岳天敏也毫不隐瞒,把水蛇何成蛟,双头鼠王三元和自己结下血海深仇始末,并将自己
从九华山下来,经过褚家潭,听说褚老庄主赴石臼湖寻仇,自己追踪前来,详细了说一遍。
东方玉《纵鹤擒龙》
第七章 飞觞流泉座上惊豪客 画龙贾祸林边斗镖师
采薇叟向严靖寰看了一眼,怒道:“王三元何成蛟这几个败类,当初老朽的本意,就不
予收留,夏帮主因他们颇有来头,且远来投奔,这才勉强留下,不道果然给咱们黑龙帮惹下
不少事来!”
接着向岳天敏笑道:“岳小侠名门高弟,又不是外人,老朽不妨明言,咱们石臼湖名虽
江湖帮会,实因自然皇殉国,天下事已不可为,夏帮主创立黑龙帮,无非率同志士,遁迹水
上,不愿与鞑虏为伍罢了。岛上男耕女织,力求自足……”
岳天敏闻言,肃然起敬道:“夏帮主义不帝清,纠合志士,陈兵水上,正是大丈夫所当
为,田横鲁仲连不过如此,在下钦迟无限。”
采薇叟微捋银髯,笑了一笑,继续说道:“所以咱们黑龙帮虽安寨立舵,却并不以打家
劫寨为事,相反的却严禁帮中弟兄,奸杀掳掠。那双面鼠王三元等四人,原是太行山大雄禅
寺赤发尊者的徒弟,因在北方犯案累累,无法立足,数年前持了他师兄黄面头陀的信,来投
奔敝帮,夏帮主因碍着赤发尊者的面上,勉强收留。”
岳天敏听说王三元何成蛟的师傅,是太行山大雄禅寺的赤发尊者,突然联想起一个人
来,不由插口问道:“老丈所说的赤发尊者,不知和枯木和尚有何关连?”
采薇叟道:“赤发尊者,乃枯木和尚的师弟,当初枯木和尚代师传艺,名虽师弟,实同
师徒。”
接着又道:“那王三元等四人,加入敝帮之后,起初尚称本份,那知他们野性难驯,居
然敢在高淄县犯了奸杀命案,何成蛟被擒,两个师弟被格杀,只逃了王三元,他知道敝帮帮
规严峻,势难再留,便潜逃远处。不料事隔一年,他们又纠合多人,劫狱杀官,因为这案子
发生在敝帮附近,所以,当时夏帮主闻报之后,也曾派人查访,终因他们早已远走高飞,追
缉不易。前几天金刀褚瑞芳褚老英雄带着他三位孙儿,怒匆匆赶来寻仇,经老朽和夏帮主再
三解释,才知褚老英雄的哲嗣神箭金刀褚耀庭褚大镖头在太行山失事,中毒身故,镖局伙计
在林中发现画有敝帮的黑龙记号,误会到此事乃是黑龙帮所做的手脚,才来大兴问罪之师。
这件事倒确出乎老朽和夏帮主意料之外,可是几经详究,觉得此事并非偶然,也许有人和敝
帮过意不去,来个移花接木,故意栽赃,好让我们互相仇杀。可是这人又是谁呢?于是就想
到一年前畏罪潜逃的王三元何成蛟身上,难保他们离开咱们黑龙帮之后,恐怕帮中派人追
索,便向他们师门求援,一面从中挑拨是非。金刀褚瑞芳褚老英雄,在江湖上交游广阔,把
他惹上,不啻给咱们找来了大麻烦。当时夏帮主就派了敝帮两个弟兄,陪同褚老英雄前往太
行山去了。也许此行可找到一点线索,如果果然是大雄禅寺中人所为,倒是一个劲敌。”
岳天敏星目露煞,愤然说道:“大雄禅寺,即便是龙潭虎穴,在下也要血溅丛林,手刃
亲仇。”
采薇叟不由心头一凛,暗想:这青年怎的煞气如此之重?足见未来武林,将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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