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玉纵鹤擒龙
岳天敏看看天色,心中也有说不出的焦急。他立近船头,看两个下水的伙计,背贴着船
弦,好像在用力齐挤。船,就被沙滩粘住了,那里推得动分毫?两伙计水淋淋的跳上船来。
船老大表示无可奈何的神气,宣布只好等明天再说,船就在这荒郊过夜了。
脏老头被船身震动,大梦初觉,伸着懒腰,慢慢地站起来,搔着一头乱发。自言自语的
道:“哈!这真是个好地方,荒僻得紧!晚上宰头肥羊,大家喝杯老酒,该是多痛快?”
脏老头慢慢凑近船老大身边,龇着几粒黄板牙,谀笑着道:“可惜我老人家前天上岸沽
的一大葫芦好酒,今朝全部喝光了,这里又沽不到酒,晚上酒瘾发起来,睡不着觉,这却如
何是好呢?”
船老大听这脏老头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中听的,心中简直恨得发火,但他经验老到,
尽管怒气难遏,也还勉强的装出笑容,说道:“你何不早说呢?那里用得上岸去沽,不瞒你
说,我也喜欢来两杯,所以船上还有一两坛上好高梁,尽你有多大地酒量,足够喝的。”
脏老头闻言喜道:“船老板,这话可当真?”
船老大正色道:“咱们一把年纪的人,谁还骗你不成。”
脏老头拍手道:“我早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够朋友,否则那会赚大把银子。”
船老大真讨厌他噜苏,皱着眉道:“出门人,烟酒不分家,你把酒葫芦给我,我就给你
去装好啦!可别噜苏?”
脏老头随手将酒葫芦递了过去,一面笑道:“这就好极啦,我老人家只要有酒喝,什么
都不管,事大如天醉亦休,而且我的酒德最好,喝醉了就睡觉,今天晚上,保证不醒,决碍
不了人家的事,哈哈!今朝有酒今朝醉,就是死到临头,我老人家也要喝个痛快再说。”
船老大接过酒葫芦,笑道:“你这样说来,真要成酒仙啦!”
脏老头道:“许多熟朋友,当面确实叫我一声仙酒,可是背地里,谁不骂我是老酒鬼,
糊涂虫。”
岳天敏独自站在船头,面对着苍茫夜色,听船尾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心想:“这
个老头,恁地爱酒,真是个老酒鬼。”
心中也不禁暗暗好笑。
“青年人,今晚可有好戏看啦!”耳边分明又有人在说话,这可不是神经过敏。
岳天敏机警的向脏老头望去,他不是在跟船老大闲磕牙?一手把酒葫芦递了过去。他想
不出这声音的来路,听口气,对自己并无恶意,难道这船有什么蹊跷不成?不对!这船老大
看上去挺老实的。
岳天敏想不透道理,反正有好戏看,不妨看了再说,如果落到自己头上,这荒郊孤舟,
只好听天由命,他想到这里,也就坦然处之。
“啊啊!少爷,你也喜欢赏览夜色?”那脏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已踅到船头,站在自己
身傍。
岳天敏忙笑道:“小可因为船舱里面坐得太久了,才到船头来活动活动,老丈酒兴可真
不浅!”
脏老头笑道:“我老人家可想穿啦!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这样,人家背
后才叫我老酒鬼呢。”说着他猛的一回头,手指着后舱道:“好啦!好啦!船老板给我装了
酒来啦!”
他忙不迭的向船尾走去。
再说那船老大提着酒葫芦,钻进后舱,要替脏老头装酒,他心里可恨透这糟老头,疯疯
癫癫,冷言冷语地刺个不停,看他像内行罢,又似不像,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给他做个
酒鬼也罢!暗暗取出蒙汗药来,他还不放心,比寻常多放了好几倍,急忙把酒冲入,看看酒
葫芦已经装满,正要塞上盖子。
“还得多放点嗄!少了没有力量。”
他仿佛听到耳朵边有人说话,声音虽低,字字清晰。
船老大吃了一惊,赶紧回头一瞧,只见那脏老头正和那客人在船头指手划脚地在讲话。
两个伙计,蹲在船尾,疑心生暗鬼,我给那脏老头缠昏了头,那里有人说话。
船老大这样一想,就放了心,提着酒葫芦出来。
脏老头一看船老大装了酒出来,好比遇上了亲人,早就一踅一踅地跑了过来。
船老大把酒葫芦拿给脏老头,笑道:“你尝尝,这酒,保管比你在岸上沽来的好多
啦!”
脏老头接过酒葫芦,嘻着嘴道:“你泡的药酒,那有不好的?不过,呛不呛喉,要喝起
来才知道呢!”
他一边说,一边拔开盖子,凑近酒葫芦闻了又闻,不住地摇头道:“你这酒,用什么药
泡的,太刺鼻了些。”
船老大笑道:“这是上好高梁,那有什么药?高梁酒,自然有些刺鼻,不信,你喝口试
试看,就知道啦。”
那脏老头双手捧起酒葫芦,正要去喝,忽地又停了下来,向船老大道:“我老人家喝了
这酒,倒也无所谓。可是,可是,那个年轻人又怎么办呢?”
船老大猛的吃了一惊,他极力装出镇定,笑道:“你真唠叨,你喜欢喝酒,才有酒瘾,
人家读书相公,不会喝酒,那有怎么办?”
脏老头两肩一缩,连连点头,道:“对!对!我老人家只要有酒喝,管他个屁,人家叫
我老酒鬼,可真没错,我是有酒即是娘。”说着,举起酒葫芦,对着口,咕碌咕碌喝了几大
口,砸着嘴道:“果然好酒!味浓得紧。”
脏老头举起酒葫芦,一阵猛喝,差不多快喝了半酒葫芦,回头道:“哦!船老板,这酒
厉害得紧,嗨、嗨!不对!一喝下肚就有点头晕,哎呀!这怎么回事?你……你看,沙……
沙滩动了,哎……哟!好酒,好……好大的劲,我老人家要……倒了。”
脏老头腿软头昏,在船尾倒了下来,酒葫芦也掼在一边。
船老大笑道:“你还夸说酒量好,喝了这末半葫芦酒,就醉成这个样子。”
回头对伙计道:“小六,你快把他扶到后舱去睡罢!”
小六走过来,把脏老头拖进了后舱,看他就像死了一样,一点知觉也没有。
船老大提着酒葫芦,跟到后舱,用手摸了摸脏老头额角,知道已经昏迷过去。这才低声
向小六道:“这老东西实在可恶,方才险些把我急死了,要说他是内行,我问问他,一问三
不懂,全答不上来,要说他不懂罢!他又似乎门门在行,我给他装酒的时候,他闻了又闻,
说我给他的是药酒,不肯喝,我正急得不知要如何对付他才好,他却又咕碌咕碌喝了下去。
我因为怕他有点鬼门道,才比平常多放了几倍药进去,他喝上一口,也得醉个一晚,这半葫
芦酒喝了下去,就是给他解药,也不见得可以醒回来,这老东西可真活该。”
船老大担心了大半天,这时心可安啦!他滔滔不绝的刚把话说完。
“你药放少了,恐怕没有力量。”
耳朵边又有人在低声说话。
船老大心里蓦地一惊,连忙问小六道:“小六,可是你在我耳朵边说话?”
小六望着船老大愕然的道:“我正在听你说话,那有人在你耳朵边讲话?”
船老大望了望脏老头,他还是方才那样睡法,一动也不动。不由低头暗想:“这真是怪
事,方才装酒的时候,仿佛有人在我耳边说话,那时后舱里除了我,并没有第二个人,我还
道自己疑心生暗鬼,这次,明明听得说话的人,和先前就是一个人的口音,难道碰到了狐仙
不成?这真是白日见鬼。”接着又问小六道:“你刚才确实没有和我讲话,也没听到有人和
我讲话?”
小六矢口否认道:“我方才就在听你讲,我确实没有讲话,这后舱就是我和你站在一
块,如果有人在你身边说话,我那里会看不到?”
船老大不作一声,跑过去看看脏老头,又用手摸了摸他的鼻孔,对小六道:“天色还
早,咱们且去吃了晚饭再说!”
两个人走出舱去。
岳天敏晚饭过后,看了一会书,也就熄灯就寝,那知思潮起伏,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
觉。看看已经二更过去,江风吹浪浪打船,一阵阵清晰可闻。蓦的,肩头上似乎被人轻轻拍
了一下,神志似醒非醒,似睡未睡,只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被人抱起,走了一段路,又被
放下,耳朵边仿佛有人轻声在道:“年轻人,你好好的睡一觉罢!”
立时觉得一阵模糊,安然入睡。
三更时分,船老大结束停当,精神抖擞,一面吩咐两个伙计,到后梢替自己把风。
他手上握着一柄明晃晃的单刀,悄悄地从船后舱向前面走去。
月黑星稀,万籁俱寂,只有芦荻秋风,飒飒有声。
船老大刚踏上甲板,朦胧中,看到有一个人影,蹲在船旁沿上,伸出屁股,似在向江面
上大解。
东方玉《纵鹤擒龙》
第二章 满口酒话深宵戏老大 腾霄剑气竭泽得奇珍
船老大心里有点吃惊,暗想:“莫非是前舱的客人,起来大解?怎的我们在后舱竟没听
到一点儿响动呢!”
两个伙计,自己刚才还吩咐他们,到后梢去望风,决不会出来,就是出来,也没这么
快?
脏老头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了,那末除了前舱的客人还有谁来?
他既然在船边上大解,可省了我不少手脚,何妨趁他冷不防,给他一刀,不就完了吗?
船老大想得停当,就把单刀藏到身后,装出若无其事的走了过去。看看那人还蹲着一动
不动,他恐怕砍了自己人,慢慢的凑近过去,定睛一看,不禁使他惊得目瞪口呆!船边上,
那有什么人?连仿佛像一个人影子的东西都没有。
船老大揉揉眼睛,心中打愣,方才清清楚楚看到一个人蹲在这里,那会眼花?今天真是
活见了鬼。
“别管他,办正经事要紧。”
他蹑手蹑脚地踅近前舱,摸到舱门,习惯地把门闩拨开,这是他自己的船,当然不会费
事。那知等他用手轻轻一推,两扇板门却分毫不动,心中又是一愣,细心一摸,原来横闩并
没有拨开。不禁暗骂自己糊涂,何以今天做事,竟会如此颠三倒四?
船老大再次小心翼翼地拨开门闩,慢慢跨进脚去。蓦听舱里的客人,正在翻身,他以为
客人醒了,怕被他听出声息,立即停脚不动。又过了一会,听客人起了呼声,才敏捷地钻进
舱里,算准客人睡觉的地方,右手举起单刀,左手向前伸出,摸索客人的头颅,因为如果一
刀砍不中要害,客人起来作个垂死挣扎,岂不要大费手脚?这正是他谋财害命的经验老到。
那知他不摸犹可,这一摸,把一个吃了多年黑饭的船老大直吓得缩手不迭。原来他摸着的头
颅,一触手,就觉得不像是前舱客人,因为前舱客人,是个年轻小伙子,头发是结成一条辫
子,垂在脑后的,这时他摸着的,却是乱蓬蓬,粘腻腻,尘垢交结的一头短发。
“咦!这不是后舱里醉死过去的脏老头吗?怎的睡到前舱来了!管他呢!反正你脏老头
也好,小伙子也好,老子今天都要送你们到姥姥家去的。”
船老大念头一转,右手单刀,登时猛砍下去,等单刀收转,他习惯地伸手向刀上一摸。
奇怪!刀口上似乎没有粘着血水,敢情这一刀并没有砍中?接着又是一刀劈下去。想不到竟
劈了一个空,上身向前微冲,陡觉腰间一麻,全身酸软,心中不由叹息:“到底年纪老了,
什么都不中用啦!这劈空了一刀,也会挫起气来!”
“呛啷”,右手的单刀,也落到舱板上,发出声音。
船老大心中大急,要想赶快逃跑,可是两条腿,那还听他使唤,竟然和定住了一样动也
动不得。四肢百骸,浑身瘫痪。他多年江湖,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遇到了对手。可
是舱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只觉船身微微摇动,仿佛船已经开了。
船老大焦灼万状,汗出如沈,他放低声音,苦苦求饶:“那一位老爷子,是小的瞎了眼
睛,只求饶我一条狗命,小的下次再也不敢做这种勾当了,你老手下留情,饶了我罢!”
尽算他一遍又一遍地苦苦哀求,就是没人答应,也听不到什么声响,连后舱两个伙计,
也一点声音都没有。夜是如此的沉静悠长,船老大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一时一刻地挨了过
去。晨曦逐渐地透进船舱,他睁眼一看,舱里一个人也没有,自己倒在角落里,浑身无处着
力,动弹不得,离身边不远,横着一把明晃晃的单刀,想起昨夜的情形,直似做了一场噩
梦。
后舱里这时有了声息,脏老头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口里含含糊糊地还在说:“好
酒!好酒!真是好大的力量。”
岳天敏经他这一嚷,霍然而醒,翻身坐起,揉着眼睛向四面一瞧,心中十分讶异:
“咦!我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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