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宝钗缘





到底也是一番好意,正要向他道歉,忽见又有个人走进店来。 
  这人头发斑白,五十来岁年纪,像个三家村学究,其实却是城里一家大字号当铺的朝 
奉,来这小镇收帐的。 
  掌柜的认得这个朝奉,大喜道:“你老来得好,请你老给我过一过眼,这金子是真的还 
是假的?”那朝奉慢吞吞他说道:“你们吵的我都听见了,有人把金子当成银子来使,这事 
情确是稀罕之至,我是想来见识见识!” 
  这朝奉最初本来也不大相信是真金,但他接过金豆,只看了一眼,便大吃一惊,连忙叫 
道:“掌柜的,你真是有眼无珠,财神进了门,你却要往外推!”掌柜的惊道:“怎么?” 
那朝奉道:“这是成色十足的赤金,足有七钱重!相公,我兑银子给你。”掏出了一锭十两 
重的元宝,另外十两碎银,交给史若梅道:“相公,按现在的金你算,本来该值二十二两七 
钱五分,我身上恰巧只有二十两,你又要到城里才能兑换,这零头的——”史若梅喜出望 
外,哪里还与他计较零头,连忙打断他的话道:“多谢,多谢,你省了我一程脚力,这点零 
头,该给你老当作酒钱。” 
  掌柜的吓得面如土色,慌忙朝史若梅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结结巴巴他说道:“小的无 
知,得罪了你者,你老莫怪。我马上去给你打扫上房。” 
  史若梅微微一笑,将二十两银子全数文给了掌柜,说道:“别忙,先麻烦你给我买两套 
衣裳。”掌柜的忙不迭答道:“成,成,只怕这小镇上买不到好的绫罗绸缎。”史若梅道: 
“我不要缓罗绸缎,只要两套粗布衣裳。银子多下来的给你。我本来说过这颗金豆是要给你 
抵偿我的一应开支的,既然它值二十两银子,这些银子就是你的啦!”掌柜的发了呆,那朝 
奉笑道:“你还不多谢这位相公!”那掌柜喜得疯了,暮地大叫一声,咚,咚,呜,便给史 
若梅叩了三个响头,连忙吩咐一个伙计给他打扫肩子,另一个伙计给他去买衣裳。 
  史若梅笑道:“好了,我的房钱已有了着落了。两位仁兄的盛情我心领了。”她向那书 
生施了一礼,心里很讨厌那脸肉横生的汉子,但一想也不好厚此薄彼,终于也向他施了一 
礼。 
  那汉子刚才碰了史若梅一个钉子,脸色还有点下大自然,这时讪讪的便想过来搭话,史 
若梅道:“我一路劳顿,有话明日再叙,靖恕失陪了。掌柜的道:“对,对,你老是该早些 
安歇,我给你老换过一套干净的被褥。”亲自掌灯,带史若梅入她的房间。 
  那汉子瞅了史若梅一眼,朝着她的背影低低哼了一声,喃喃说道:“好大的架子!” 
  正是:少年不识江湖险,却惹风波平地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十回 群钗初识江湖险 财色相招恶寇来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十回 群钗初识江湖险 财色相招恶寇来   那书生折扇一摇,也自言自语道:“朋友结纳,讲究的是意气相投,这是勉强不来 
的。”那脸肉横生的汉子瞪眼道:“你说什么?”那书生微微一笑道:“没什么,若蒙不 
弃,咱们交个朋友。”那汉子正自满肚皮闷,大声说道:“好,咱们亲近亲近。” 
  伸手与那书生一握,他有心令那书生吃点苦头,手上狠狠的加了把劲。不料那书生神色 
自若,竟似毫无知觉。那汉子心头一凛,陡然间只觉手里捏看的竟似一块烧红的铁块,吓得 
他慌忙缩于,只见了心已红肿了一片。那书生道:“兄台何以面有不豫之色,敢情是不愿和 
小弟交个朋友么?”那汉子哭笑不得,连忙说道:“小弟也是一路劳顿,请恕少陪了。”那 
书生也学他刚才的神气,“哼”了一声,喃喃说道:“好大的架子。”那汉子不敢发作,装 
作没有听见,赶忙钻进自己的房间。 
  掌柜的带史若梅进入房间,史若梅一看,不禁皱了皱眉头,这房间的窗户有两扇窗格坏 
了,墙壁灰痕斑驳,蚊帐穿了好几个小洞,一片灰暗的颜色,显然是许久未洗过了,屋了里 
还有一股霉湿的气味。那掌柜的赔笑道:“这是小店里最好的一间上房,相公,你委屈点住 
一晚吧。”史若梅心里自己宽解道:“我已决意做个江湖儿女,也只好随遇而安了。”当下 
说道:“好吧,明天天朦光你叫我起来,我要趁早赶路。还有,我要的那两套粗布衣裳,你 
赶快给我买来。”掌柜的道:“已经叫人去买了,很快就会送来的。你老吃点什么?我先给 
你弄来。”史若梅道:“随便做几个清淡的小菜吧,只要干净便行。” 
  过了一会,那掌柜的带了一个伙计,将饭菜端来,另外还有个纸盒子,装着两套粗布衣 
裳。那伙讨献殷勤道:“你老穿起来试试,要是不合身的话,我马上给你去换。”史若梅 
道:“不必试了,你放下来吧。”那伙计很是奇怪,心里想道:“这人莫非是有点神经病, 
绫罗绸缎不要,却要穿粗布衣裳。买来了的新衣,义不试一试身,怎知道合不合身?”但史 
若梅是这家客店从未见过的“阔客”,掌柜和伙计都只好唯唯诺诺,不敢多言半句。 
  史若梅虽然吩咐他们随便弄几个清淡的小菜,但他们还是炖了一只鸡,另外几个菜,也 
有鱼有肉。史若梅实在没有胃口,喝了半碗鸡汤,吃了一条鸡腿,就叫他们端下。 
  史若梅极力抑制自己对这间房子的厌恶心情,可是她从未住过这样坏的房子,又见门窗 
损坏,实在放不下心,怎敢解衣就寝。看看那张桌子还干净,便索性伏在桌子上打吨。她心 
事如潮,却哪里睡得着觉?街外远远传来的打更梆子声,月影西斜,已是三更时分。史若梅 
正自感到倦意,忽见两片树时飘落窗前,外面似有轻微的声响。 
  窗外是个小小的庭院,这小院子里却有一棵又高又大的枣树,枝叶茂密,把月光遮住。 
史若梅心中一动,暗自想道:“这树叶怎会无风自落?”起了疑心,从破损的窗格子里看出 
去,看了一会,只见又是几片树叶落了下来,史若梅朝着那树叶飘落的枝头凝神望去,这才 
发现有一团黑影,藏在繁枝密时之中,隐约可见。 
  史若梅心里想道:“俗语说钱财不可露眼,一定是因为我刚才拿出金豆换钱,招引了强 
盗来打我的主意了。好在我没有换衣服,要不然可羞死我了。”想至此处,大为气恼,摸出 
了一把梅花针,轻轻的走近窗前,心道:“你无礼偷窥,且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但那棵枣树几乎有三丈来高,史若梅的手劲,平日练梅花针只能打出两丈多远,她估量 
了一下,要用梅花针将那贼人打下来实是不易,除非自己也施展轻功,跳上那棵枣树,但如 
此一来,那就定然要惊动众人,闹得天翻地覆了。 
  史若梅正自心意踌躇,一时难决,忽听得“啪”的一声,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了一颗石 
子,从枣树的树梢擦过,树上的黑影似是被这石子惊起,倏然间枝叶分开,那条黑影恍如流 
星飞坠,瞬即消逝。但因这人的身形是向围墙外边坠下,月色朦胧,又有围墙和枣树挡住, 
史若梅根本就没有看见他的面貌,甚至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全不知道。 
  不过有一点史若梅是看得清楚的,那人的轻功甚是高明,最少也不在她之下,绝非寻常 
的小偷可比。而发出石子的那个人,史若梅连他的踪影是在何方也摸不着,武功之高,那更 
是不用说了。 
  史若梅满腹狐疑,心里想道:“不知是哪位侠士,暗中助我。吓走了这个强盗?嗯,该 
不会是克邪吧?”想起了这个名字,不禁又是面上一红,自己责备自己道:“你别妄想了, 
他和你早已是恩断义绝,另外有了意中人了,他还会来相助你吗?” 
  史若梅胡思乱想,守候窗前,过了许久,外面毫无声响,史若梅兀是不敢睡觉。待听得 
敲过了四更,才伏桌打了个盹。不久,那掌柜的就来唤她起身了。史若梅一直没有机会换上 
粗布衣裳,仍是穿她原先那套衣服,那掌柜的受了她二十两银子,很觉过意不去,半夜起 
身,给她蒸了一笼包子,一定要她带在路上吃,马匹也早已给她洗涮干净,叫伙计牵在门外 
等候。 
  史若梅心想:“这掌柜虽然有点势利,为人倒还不错。”当下一笑说道:“多谢你招呼 
周到,再给你一颗金豆。另外,我还有一言奉告:以后倘若有客人付不起房钱,你切不可就 
要剥他的衣裳,”那掌柜的又惊又喜,接过金豆,连声称是。史若梅不再迎他,跳上马背, 
便自扬鞭走了。 
  她这匹坐骑本是青海进贡的御马,但今日却不知怎的,走了十来步便嘶鸣起来,而且越 
来越慢,走一步,停一停,竟似不愿再向前行。 
  史若梅恼道:“我昨晚还没有好好的歇呢。你歇了一晚,义吃饱了草料,却怎的这般娇 
气!”唰唰两鞭,催马前行。那匹马在她鞭打之下,跑了短短一程,又长嘶起来,看它缓缓 
的举起前蹄,总要过一会子才轻轻的踏下去,竟似跛了腿的模样。 
  史若梅心道:“不对,难道是他受了伤了?昨天还是好好的呀?”正要下马察看,忽听 
得背后蹄声得得,正是那个满面横肉的汉子追了上来。 
  那汉子笑道:“你不是说今日咱们要好好叙一叙的吗?怎么一大清早就独自跑了,未免 
太不够朋友了吧?”史若梅满肚皮不好气,抢白他道:“我有事情,没功夫交朋友。” 
  那汉子哈哈大笑,说道:“我只问你一句话行不行?”史若梅的坐骑坏了,要跑又跑不 
开,只得鼓着气说道:“好吧,你要间什么话?”那汉子歪着眼睛,轻轻说道:“咱们总算 
相识一场,纵然交不成朋友,也该留下个名字。小可姓郝,单名一个鹏字。 
  姑娘,请教你的芳名。”史若梅吓了一跳,失声叫道:“你说什么?”那汉子笑道: 
“真人面前莫说假话,姑娘,我早就看出你是个女儿身了,你别慌,我不会声张的。”史若 
梅道:“你想怎么?”那汉子嘻嘻笑道:“没什么?再问姑娘一句话,你一大清早跑路,是 
不是赶着去会情郎?”史若梅大怒,斥道:“狗嘴里不长象牙!”举起马鞭,唰的一鞭就向 
那汉子打去,那汉子笑道:“会情郎也不是什么坏事呀。”一个“镫里藏身”,避开了史若 
梅这鞭,史若梅那匹坐骑忽地四蹄屈下,将史若梅掀了下来。 
  那汉子也纵身下马,伸手就要拉史若梅,史若梅早已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咧的 
拔剑出鞘,斥道,“滚开!再上一步,我可要不客气啦!”那汉子挤眉弄眼的笑道:“我是 
一片好心,姑娘你的吗坏啦,我送你一程。”史若梅怒道:“不要你送!” 
  那汉子又笑道:“姑娘,你一人走路可危险得很啊,不如跟了我吧。你可以去打听打 
听,江湖上谁不知道我郝鹏的名字,未必就比不上你的情郎。” 
  史若梅气得几乎炸了心肺,更不打话,一剑便刺过去。那汉子料不到她的剑法如此狠 
辣,慌忙缩手,只听得“嗤”的一声,袖管已被削去了一截。 
  但那汉子的身手也很矫捷,史若梅第二剑刺了个空,待到第三剑刺出,那汉子也已拔出 
了双刀,将史若梅的青钢剑架住。 
  两人刀来剑往的走了十多招,那汉子没有占到便宜,但史若梅的气力却不如他,好几次 
精妙的剑招,看看就要把他刺着,却都给他的双刀磕开了。 
  那汉于忽地哈哈笑道:“原来你坯懂得武艺,那更妙了,咱们正可以夫唱妇随。”史若 
梅大怒道:“狗强盗嘴里喷蛆,我宰了你!”那汉子笑道:“宰了我,你岂不是要变寡妇 
了,哎哟,做寡妇的好凄凉啊!你受得了吗?” 
  史若梅越是气怒,这汉子的脏话就越多。原来这汉子正是有意要激怒史若梅的,要知若 
论招数的精妙,史若梅实是在他之上,因此这汉子有意将她激怒,好教她乱了心神。 
  史若梅欠缺临敌的经验,果然中计,怒火攻心,只想快快把这强盗一剑杀了,免得听他 
那些不干不净的说话。哪知不急也还罢了,一急之下,剑法便乱,那汉子觑了个破绽,猛地 
大喝一声“撒手”,双刀已闯进了青钢剑封闭的圈子,向着史若梅的手腕切下来! 
  一般人处此情形,那确是非撤剑不可,但史若梅怒火中烧,业己拼着与敌人同归于尽, 
非但不撤剑,反而向前跨了一步,竟不理会敌人的刀锋就要斫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