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宝钗缘
僧夺不了她的宝剑,反而给她迫得有点手忙脚乱,暗暗吃惊,“这女娃儿的剑法竟在她父亲
之上,倒是不可轻敌了。”
那番僧把袈裟舞得旋风也似,护着全身,聂隐娘无隙无乘,又不愿和他硬拼内力,只好
展开绕身游斗的战法,彼此相持不下。大约过了二十余招,只见史朝英已从山坡上走了下
来,娇声笑道:“聂大小姐,昨日我已知道你莲驾来了,只是军前不便相认。我正想请你,
难得你移玉先来,何不一倾积愫?咱们理该以姐妹论文,拿刀弄剑,可不太杀风景么?”
聂隐娘气极骂道:“你这妖女花言巧语,简直不知羞耻,谁与你姐妹论交?”史朝英扑
哧笑道:“你千里迢迢来找男人,这倒是知道羞耻么?”
聂隐娘本来是性情沉着,不轻易动怒的人,但听了这等侮辱的言辞,也不禁不住七窍生
烟,怒声斥道:“狗嘴里不长象牙,看剑!”陡地移转剑锋,唰的向着史朝英便是一剑。那
知她快那番僧也快,突然间转守为攻,袈裟一展,反扑过来,堵在她们两人中间,险险把聂
隐娘的宝剑也卷脱手去。
史朝英背负双手,意态优闲,娇声笑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么?你不是来找世杰的么?
你远道来此,我毕竟忝属半个主人,许你对我不敬,我做主人的却不可对你无礼。你要想见
世杰,那也容易,我这就带你去见,好么?”聂隐娘正要再骂,忽觉一缕谈淡的幽香,沁入
鼻观,喉咙里有点发甜,眼睛却有点发黑,心里叫道:“不妙,着了他们的道儿了!”顾不
得再骂,连忙镇慑心神,运功抵御。
原来史朝英正是要激她发怒,一发怒则心乱气浮,那番憎是使毒的好手,乘机便发出了
一种迷香。他不使用更厉害的毒药,那是因为史朝英有言在先,只许将聂隐娘活捉的缘故。
倘若聂隐娘不是心乱气浮,以她的内功造诣,这等迷香,原也害她不得,如今她虽然警
觉,却已迟了一步,那番憎一抖袈裟,红霞铺地般疾卷过来,大喝一声:“倒也!”聂隐娘
只觉地转天旋,宝剑当啷坠地,人也应声而倒了。
似是在做一个恶梦,迷迷糊糊中聂隐娘忽觉有冰冷的手指,在她面上摸索,逐渐下移,
就要又住她的咽喉,聂隐娘吓得大叫一声,张开眼来,只听得史朝英的声音笑道:“你是一
位名震江湖的女侠,也会害怕么?不要怕,是我。我怜错你都还来不及呢,怎会害你?”
聂隐娘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已是躺在一张床上,看房中的布置,似是史朝英的闺
房,从窗户透进来的日影,可以察觉已是将近黄昏的时分。聂隐娘想要推开史朝英的手,却
浑身酸软,有力气也使不出来,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是着了道儿,成了史朝英的俘虏了。聂隐
娘一发狠,张口就向史朝英的手指咬去。
史朝英缩回手指,笑道:“真是个吹弹得破、天仙也似的美人儿!当真是我见犹怜,怪
不得牟世杰会喜欢你!”
聂隐娘气怒交加,说道:“我落在你的手中,你把我杀了吧!”史朝英笑道:“哎哟,
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杀你呢?只因你不肯与我和解,我迫不得已,只好用这个手段将你
请来。你如今可肯平心静气,和我谈一谈么?”聂隐娘道:“你要怎么?你侮辱得我还不够
么?”正是:可怜落在奸人手,罗网自投悔已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三十二回 意欲牵牛随织女 心图逐鹿负红颜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三十二回 意欲牵牛随织女 心图逐鹿负红颜 史朝英作出非常诚恳的样子说道:“姐姐,我实是一片诚心与你修好,请你别对我先存
敌意。你是世杰的好朋友,又是聂大将军的掌上明珠,我岂敢对你无礼?”聂隐娘道:“不
用你假献殷勤,爽快的说,你想怎么?”
史朝英微微一笑,说道:“听说你父亲已奉命统率王师,作了招讨副使,克日便要到
此。我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哥哥虽然名为大燕皇帝,实则兵仅早已不在他的手中,我什
么时候要他倒台他就什么时候倒合,目前他不过等于世杰的傀儡而已,尽管他自己也许还未
知道。”聂隐娘冷笑道:“你真是聪明能干,做得牟世杰的好帮手。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
些?”
史朝英道:“难道你不想世杰做天下至尊么?如今你爹爹前来‘讨贼’,实则是‘讨
代’世杰,你知道么?”聂隐娘道:“知道了又怎么样?”史朝英笑道:“那就得请你帮忙
了。”聂隐娘道:“如何帮忙?”史朝英道:“请你看在世杰的份上,亲笔修书,我叫人送
给你的父亲。”聂隐娘道:“这封信如何写法?”史朝英道:“姐姐你这样聪明,还用我给
你出主意吗?”聂隐娘道:“我就是想听听你的主意。”史朝英道:“最好当然是请你爹爹
弃暗投明,辅佐世杰,共图大事。其次是两不相犯,你爹爹尽可拥兵割据,自立为王。再其
次,若是他不旨背叛唐室,也可以拥兵观望,不必真的就为朝廷卖命,与世杰大动于戈。你
是熟悉你爹爹的为人的,这上中下三策,你看那一个容易说得动你的爹爹?”
聂隐娘冷冷说道:“一个也不行!”史朝英道:“我不信你爹爹对朝廷当真就那么忠心
耿耿,即使他真的要做忠臣,他只有你一个女儿,也不能不顾呀!”聂隐娘道:“我爹爹决
不会依从,我也决不会写!”史朝英勃然变色,说道:“原来是你不愿写!”
忽地又格格笑道:“咱们的事情容易商量,世杰若做了皇帝,势必要置三宫六院,我就
让你做正宫娘娘,那也无妨,”
聂隐娘淡淡说道:“你以为人人都似你这么无耻,贪图富贵荣华?”并非疾言厉色,但
却是满脸鄙夷的神情。史朝英再也按捺不住,冷笑说道:“聂大小姐,别忘了你现在不是在
你的将军府,是在我史朝英的手中!”聂隐娘道:“哦,原来你所谓的诚心修好就是如此!
倘我不是聂锋的女儿,你早就把我杀了吧?”
史朝英道:“你明白就好。现在就看你的了,这封信你写也不写?”
聂隐娘道:“我已经说过的,从不说第二遍!我虽是聂锋的女儿,但对你们毫无用处,
你也不必在我身上再打主意了。”
史朝英十分恼怒,待要将聂隐娘杀了,却又希望事情能有转机,心里转了好几个念头,
忽地嘿嘿冷笑,说道:“你这次到来,不是为了世杰么?”聂隐娘笑道:“你要怎么想,那
是你的事。”
史朝英何等聪明,早已知道她的心意,一笑说道:“你恩错了,我并不是怕你争夺世
杰;但你既是为了世杰而来,岂可对他绝情?”聂隐娘斥道:“闭嘴!”史朝英道:“你尽
管骂,我倒是同情你呢!你难得到此,世杰见了你也会高兴的。你别以为我是个心胸浅窄的
女子,你可知道我现在正想什么?”聂隐娘道:“谁管你想的什么?”史朝英笑道:“我正
想请牟世杰过来,让你们见上一面。我知道我向你说情,你先自心怀敌意,决不会有好脸色
我看,那就让世杰亲口和你说吧。且看他的说话与我是否相同?我也想让你知道,是我‘迷
惑’了世杰呢,还是世杰他非我不可!”
史朝英正想把一个侍女叫来,忽听得外面有脚步声音,史朝英笑道:“刚说曹操,曹操
就到,倒省得我派人去请了。聂姐姐,你想不想现在就见?”聂隐娘也听得出是牟世杰的脚
步声,心头卜卜乱跳,翻转了脸,不理不睬,史朝英低声笑道:“那你就暂时不用露面吧,
待我和他先说好了,免得他太过惊诧。”一面说话,一面将锦帐放了下来,刚刚弄好,牟世
杰便走进了她的闺房。
牟世杰道:“你刚刚起身吗?为何这样高兴?”史朝英道:“我探得了一件重要军情,
正想说给你知道。”牟世杰道:“什么军情?”史朝英道:“朝廷派了一员大将,统兵五
万,前来与李光揭会师,准备围攻咱们,大约十日之后可到。你猜这位官居招讨副使的统兵
大将是谁?”牟世杰道:“这人来做李光弼的副手,那一定不是郭子仪了,只要不是郭子
仪,又何足惧?”史朝英道:“唐朝除了郭子仪,难道就没有将材了吗,你也不可大过轻敌
了。”牟世杰道:“是秦襄吗?但秦襄正统率羽林军,皇帝老儿怎放心让他远离京师?”史
朝英道:“再猜。”牟世杰笑道:“不必打哑谜了,说吧。”史朝英笑道:“你猜来猜去,
怎的就设想起这个人来,这个人几乎要成为你的泰山大人的!”牟世杰道:“是,正是聂
锋?”史朝英道:“不错,是聂锋。这,你可该高兴了吧?”牟世杰道:“你又小心眼了,
我不许你有胡乱说话。聂锋带兵来讨伐咱们,那就是敌人了,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史朝英扑哧一笑,说道:“若不是你先有心病,何必怕我提起她来?其实你心里高兴,
那也是人之常情。聂锋此刻虽然是你的敌人,他的女儿从前可是你的好友啊!”牟世杰道:
“从前之事,何必再提?”说这话时,心里不觉有丝丝怅惘。
史朝英眼波一溜,明锐的眼光似乎要看穿牟世杰的内心,又是微笑说道:“好吧,往事
不提,就提眼前之事。聂锋这次统兵前来,他的女儿定然在他身边,你不是有希望又可以见
到了从前的好友了么?”牟世杰瞧了瞧史朝英的颜色,低声说道:“你记不记得你从前说过
的一句话?”史朝英道:“哪一句话?”牟世杰道:“咱们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两只蚱蜢,
命运相同,生死与共,谁也离不了谁啦,你还下放心么?”史朝英道,“只怕你见着聂大将
军的小姐,就忘了我了。”牟世杰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哪有此事:再说她也未必如你所
料,就随着父亲出征。”史朝英道:“要是当真如我所料呢,你见着她又怎么样?”牟世杰
道:“我若说要杀了她,你定然不信。”史朝英道:“我要你说心里的话。”牟世杰想了一
想,说道:“我会为她惋借,到底相识一场,今日却干戈相向,但我绝不会移情。再说得明
白些,我若是要和聂姑娘相好,那也不必等到今日了。”史朝英道:“她人品相貌都比我
好,文才武艺也比我强,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牟世杰哈哈一笑,将她拥入怀中,说道:“这,你就是明知故间了,她纵有百般好处,
但胸无大志,却怎比得上你是巾帼须眉,女中豪杰?”
史朝英挣脱了他,笑道:“你喜欢我,那是为了我可以帮你打天下。但你说实话,你心
里有时想不想她?”牟世杰道:”你既知道我一心打天下的了,我哪有功夫去想念她?”
史朝英似是已相当满意,笑靥如花,娇声说道:“你我心思如一,其实我也不是妒忌的
女子,我倒愿意你见着她呢。”牟世杰道:“哦,你是想在她身上,想。想个退敌之计,
咳,哪有这样的巧事?”
史朝英道:“是不是,所以我说你心里实在是想见她的。世杰,你每次心中想做什么
事,我都会给先行办到。这次也不例外,我已将那位聂大小姐请了来啦。”牟世杰吓了一
跳,说道:“你开什么玩笑?”史朝英道:“你去揭开帐子看看,床中躺的是谁?人家都等
了你许久啦!我一发做个人情,先行回避,让你们两个,好好畅叙一番。”格格的笑个不
休,果然走出去了。
聂隐娘气苦交并,喉头堵塞,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牟世杰听得床板吱吱作响,心中
也是惊疑不定,缓缓的把帐子揭开。
这刹那间,两人都是尴尬之极,牟世杰呆若木鸡,过了半晌,方始心神略定,说道:
“隐娘,你是怎么来的?”聂隐娘愤然说道:“间你的新娘子去。”
牟世杰这时也看出了聂隐娘是着了酥骨散之类的麻药,功力已失,不问可知,当然是史
朝英将她俘来的了,自己也感到间得笨拙,但随即想道,“隐娘冒了这样大的危险,潜入堡
中,这还不是为了我的原故!”心中不禁歉然。要知牟世杰并非对聂隐娘全无情意,不过因
为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终于舍了聂隐娘而取史朝英,此时正在结婚的前夕,碰上了旧日的
情人,而又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在自己未婚妻子的闺房之中,他自是不由得对聂隐娘感到
内疚了。
又过了半晌,牟世杰缓缓抬起头来,却仍然避开了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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