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宝钗缘
是像我所想像般的那样完美无暇,他实在是配不上你。
“后来你离开了队伍,我猜想得到,你是要到吐谷堡来看他,但我还猜想不到你的用
心。因而我一直担着心事,怕你还要上他的当,怕你对他是,是……请恕我胡乱猜疑,我实
是怕你对他还未忘情。
“我听到了你对牟世杰的劝告,我看到了你行事的磊落光明,不由得我又是惊喜,又是
佩服!师姐,你实在是个侠骨柔肠、有勇气有见识的奇女子。我和你相处了这许多日子,也
是直到今天,方始完全明白你的为人,我为你担忧,实在只是庸人自扰!”
聂隐娘静静的听他说话,也不由得又是感动,又是欢喜。方辟符的这番独白,没有提到
一个“爱”字,但每一句每一字,无不透露出对她的一片深情!尤其难得的他还能深深的体
会到自己来见牟世杰的用心,使她不能不生知己之感。不知不觉之中,聂隐娘再一次与他双
手相握,说道:“师弟,你太过夸赞我了,我实在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心地纯厚,侠义可
风,却是比我所想的还好得多。你只有一点不好——”方辟符心头一跳,说逍:“请师姐指
教。”聂隐娘笑道:“你的缺点就是你不知道你自己的好处,看轻了自己,老是以为比不上
别人。其实你只是除了武功暂时不及牟世杰之外,那是要比他好得多了。一个人最重要的是
人品,牟世杰根本不能和你相提并论。”
方聂二人经过了这次深谈,顿然间亲近了许多,虽然方辟符尚不敢明言,两人已是心心
相印。彼此都明白对方的心事之后,也就不约而同的避免再提及牟世杰了。
黑牢里不知日夜。两人谈论剑法武功,江湖见闻,倒是很不寂寞。每隔一些时候,就有
人送饭菜进来,聂隐娘料想史朝英为了还要利用她,决不敢在饭菜中下毒,也放心食用。从
送来饭莱的次数,大约知道是过了两天的时间。这一天他们正在谈谈说说,忽听得隐隐有鼓
乐之声。
方辟符将耳朵贴在石壁上听了一会,苦笑说道:“这是迎亲的鼓乐之声!”聂隐娘道:
“不错,咱们关在这牢里已有两天了吧,他们的婚期正是今天。”聂隐娘口中的“他们”,
指的当然是牟世杰与史朝英了。
方辟符把眼偷觑,只见聂隐娘似有黯然神色。方辟符心头一跳,说道:“他们臭味相
投,就由他们去吧,且看他们快活得几时?”聂隐娘道:“牟世杰与那沃女成婚早已在我意
料之中。但我却仍然不禁难过!”方辟符道:“师姐,这,这又何必……”聂隐娘道:“我
并没有别的心思。但我和他究竟是一场朋友,总不忍见他误入岐途,越陷越深。如今他与这
妖女成婚,那是水难自拔的了。你能够原谅我这一份难过么?”方辟符暗暗叫了一声“惭
愧”,说道:“师姐,你胸襟广阔,对朋友仁至义尽,远非小弟可及。”聂隐娘微喟道:
“不,你也说得很对,他门臭味相投,终须走上一路,惋借也是惋惜不来的了。”
方辟符忽道:“咦,师姐,你听!似乎有什么不对?”聂隐娘道:“奇怪,怎么好象变
了杀伐之声!”过了不久,只听得马嘶人叫,金铁交鸣,外面竟似是两军激战,嘶杀的嘈
声,越来越听得清楚了。
方辟行道:“难道是官军打了进来?”聂隐娘道:“我爹爹最少还要六七天才能到此,
李光弼虽然距离较近,但也早已是定了要等我爹爹会师之后进兵的。我看八成是他们内部自
相残方辟符道:“不管是官军打来也好,自相残杀也好,这却是咱们逃跑的一个机会。”说
话之时,又陆续听得近处有脚步声跑出。聂隐娘沉吟半晌,毅然说道:“反正咱们是拼了一
死的了,趁那妖女此刻无暇来害咱们,外面留下的守卫想必也不会太多了,就试一试吧。你
内功造诣比我深厚,你先设法弄断镣铐。”
方辟符运功一震,镣铐叮当作响,一时间却未挣断。方辟符摸索到靠山的那面石壁,找
到一块有棱角的石头,使尽气力,将手铐在石头上敲击,“当”的一声巨响,果然把手铐敲
裂;双手一脱出来,更易于用力,不多一会,脚镣也弄断了。方辟符大喜道:“成啦!”走
过来帮忙聂隐娘弄断镣拷。聂隐娘道:“那妖女说这牢里装有机关,却不知是什么机关?”
话犹未了,忽听哗啦啦一片水声,突然间竟似大雨倾盆而下。不消片刻,牢中已是水深
没胚,变作了一片汪洋。
聂隐腋被水一冲,心里发慌,脚一滑便跌倒了。转瞬间,牢里的水已高过人头,聂隐娘
剑法虽然高强,却毕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有生以来,连池塘都没下过,哪能懂得游泳?沉
在水中,再也浮不起来,张口要喊,未曾喊得出声,便先喝了几口凉水,正在心里发慌,胡
乱挣扎,忽觉身子一轻,却原来是方辟符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提出水面。
方辟符是个在江边长大的孩子,精通水性,这时不但不觉惊慌、反而暗暗欢喜,心里想
道,“我正愁设法邀狱,如今却是右了一线生机了。”要知这水牢四面都是坚厚的石壁,牢
狱的铁门叉从上面锁上的,他们确是插翼难逃。但如今上面的水闸开启,方辟符也看出了这
水卒乃是两层,只是从水闸游出,到得上面一层,便有办法可想。
方辟符低声说道:“师姐,你抓着我的臂膊,不要太过用力。你暂且闭了呼吸,支持一
会。”这时上面蓄水他的积水,差不多都已放下来,水深三丈,这水牢也不过三丈来高,方
辟符在水中浮起,露出半个头,距离上面那层地板,不过五六尺了。
过了一会,只听得上面人声说道:“公主还要活的,可不要把他们淹死了。下去将他们
捉上来吧。”另一个人道:“那个女的多半不懂水性,男的却不可不防,不如用挠钩先探一
探,把他们钩上来,叫他们受点伤,那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方辟符听了他们的言语,心
里更是暗暗欢喜,“这几个人胆子很小,决非一流高手。”
上面计议定妥,几根挠钩从闸口伸了下来,这几根挠钧都是特别打造的,有一丈来长,
伸入水中,到处乱钩乱戳,方辟符觑个真切,突然伸手抓着一根挠钧,运劲一拉,只听得
“扑通”一声,连人带着挠钩都拉了落水。方辟符一抓抓着那人的颈项,摔将上去,迅即又
抓起那根挠钩,倒转过来,向上面一钩,咔嚓一声,恰恰钩住闸门。
上面那几个人正自手忙脚乱,接救他们那个同伴,忽见方辟符用挠构钧住闸门,大半个
身子已经露了出来,这一惊非同小可,有的叫道:“不好,这小贼要审出来了!”有的叫
道:“快关闸门,快关闸门!”说时迟,那时快,方辟符一手拉着聂隐娘,一手抓牢挠钩,
已似箭一般的从水中跃起。
有个汉子一刀劈那挠钩的杆柄,另一个汉子手忙脚乱的便关水闸,水闸正自轧轧作响,
未曾合拢,方辟符双脚一张,将闸门两边顶住,这时那钩柄已断,方辟符持着半截挠钧,当
作杆棒来使,一棒把两口单刀打飞,轻轻一跃,已是带着聂隐娘到了上面一层,只听得“轰
隆”一声,闸门也恰好在此时关闭。
方辟符将杆棒抡圆,一招“横扫千军”,将那些人打得抱头鼠窜,刀枪剑戟,落了满
地。聂隐娘刚才喝了几口水,兀自有点头晕腿软,立足未定,一个使铜锤的汉子向她打来,
聂隐娘用了一招“顺手牵羊”,让锤头,抓锤尾,轻轻一带。将那个使铜锤的汉子跌了个四
脚朝天,正自心想:“这妖女挑选的看守,怎的都是如此脓包?”忽见寒光疾闪,两柄单刀
同时硕来,刀法甚是精妙,聂隐娘脚步一个踉跄,“嗤”的一声,衣裳被刀锋撕去一幅,抬
头一看,却是两个女子。
这两个女子乃是史朝英的心腹侍女,刀法得自史朝英亲授,比牟世杰手下的那些小头目
高明得多。聂隐娘在水中泡了许久,精神未曾恢复,险些吃了她们的亏。但那一刀划破了聂
隐娘的衣裳之后,聂隐娘吃了一惊,登时精神一振,史朝英那两个心腹侍女就再也不是她的
对手了,不过数招,聂隐娘劈手夺了一柄单刀,横刀一磕,又把另一柄单刀打落,信手就点
了那两个侍女的穴道。
方辟符也碰到两个武功较强的汉子,但与方辟符相比,仍然差得很远。就在聂隐娘制伏
那两个侍女的时候,方辟符也已得手,把那两个汉子一手一个抓将起来,额角对着额角,只
一碰,就把两人碰得晕死过去。原来史朝英恃着水牢厉害,以为万无一失,今日是她出阁之
期,又是她准备好了要与哥哥火井之日,故而把高手尽都带了出去,留下来的十多个看守,
就只有那两个侍女和那两个汉子较为高强。却想不到方辟符精通水性,正好趁着水涨船高,
浮了起来,竟然游过闸门,杀到上面这层。
方辟符击晕了那两个汉子,那些人正拥着去要开启牢门逃走,方辟符大喝一声,疾冲过
去,宛如虎入羊群,手起棒落,打死了几个。聂隐娘叫道:“师弟,不要滥杀!”方辟符抛
了杆棒,转眼间就把所有的人都点了晕睡穴。
方辟符抱歉说道:“师姐,我也不是想滥开杀戒。我只是想你,你穿这身湿漉漉的衣
服,却是不方便出去。”聂隐娘面上一红,说道:“哦,原来你是想换了衣服才走。”那蓄
水他的水都已放尽,池深丈许,方辟符背转了身,说道:“师姐,你先下池子去换衣裳。”
聂隐娘与他相处数日,知他是个诚厚朴实的君子,决不会偷看。便把一个与她身材差不多的
侍女抱入池中,和那侍女掉换了衣裳。随着方辟符也下池子换了衣裳,跳上来道:“咱们可
以走啦!”
聂隐娘皱眉道:“这牢门我不会开。”
方辟符道:“这里面有人,牢门决不能在外面反锁。”史朝英那两个侍女,有一个在蓄
水池里,有一个还在上面,方辟符解开了她的穴道,喝道:“快给我开启机关!”那侍女怎
敢不依,握着门环,转了几转,两扇牢门,左右分开,方辟符笑道:“这水牢里的机关倒是
造得巧,只可惜那妖女却是白费了心血了。”
水牢倚山修设,打开牢门,便是山坡。方辟符与聂隐娘翻过山头,只听得金铁交鸣之声
震耳欲聋,把眼望去,只见树林中有几十个汉子,其中大半乃是番僧,正在围着一个女子厮
杀。
那女子一手拿着拂尘,一千持着长剑,正是史朝莫的师父辛芷姑。辛芷姑剑法辛辣之
极,拂尘的招式也是独创一家,已有几个番僧死在她的剑下,还有两个被她的拂尘扫过,血
肉模糊,一时又死不去,在地上打滚,辗转呼号,更是惨不忍睹。但那些人前仆后继,兀是
并无一人退缩。原来这班人乃是灵鹫派门下,由大师兄青冥子率领,来向辛芷姑寻仇的。青
冥子掌握本派的生杀大权,刑罚极为苛刻,一众同门,在他的积威之下,宁愿战死,也不敢
私逃。青冥子武功虽不及辛芷姑,却也大是不弱,率领同门,合力围功,辛芷姑杀不胜杀,
心里也不由得暗暗叫苦。
方辟符与聂隐娘必须从这树林穿过,交战双方,见他们二人走来,都是凛然戒备。辛芷
姑心想:“这两人武功不在青冥子之下,若是他们乘机报复,我今日可是凶多吉少了。”灵
鹫派门下认得他们的那几个番僧也在大起恐慌,“这女魔头一人已难对付,倘若聂锋的女儿
与这姓方的小子,乘机向咱们报仇,只怕今日难免要一败涂地了。”
方聂二人与交战双方都有冤仇,却不知他们何故自相斗殴,暗暗诧异。聂隐娘道:“别
理他们,咱们往前面去,更有热闹可瞧。”聂隐娘隐约知道辛芷姑与空空儿的关系,虽是被
她所擒,但若拿来与灵鹫派这些妖邪比较,聂隐娘对辛芷姑却是稍有好感一些。不过她也不
愿意插手帮史朝英的师父,是以索性两方都不理会。
方辟符唯师姐之命是听,当下就从那些人身边走过。灵鹫派门下但求他们不要插手,哪
还敢拦阻他们。
翻过山头,山下是一片草原,只见战马奔腾,杀声动地,远远望去,还可以认得出牟世
杰和史朝英各自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并辔齐驱,正在指挥士卒冲锋。史朝英头上插着红花,
还在穿着新娘的礼眼。正是:蓦地战云平地起,洞房红烛尚高烧。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