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宝钗缘
空空儿中指在他背心轻轻一戳,青冥子登时觉得如有千百根利针,插进他的各处关节穴
道,又痛又库,惨过任何毒刑,他还盼望师父救他,想充好汉,可是他师父正在与辛芷姑激
战之中,又焉能腾出手来相救?何况灵鹫上人也知空空儿的本领在辛芷姑之上,他正猜疑这
是空空儿故意布下的圈套,他若先行攻击空空儿,只怕空空儿正是求之不得!因为那就是他
先破坏了比武的规矩,可怪不得空空儿反击了。他在恶斗一场之后,再斗守空儿,那就只是
自讨苦吃而已。
但灵鹫上人也是一派掌门,武学大师的身份,一向又骄傲惯了,眼见心爱的首徒被人侮
辱,这口气又如何咽得下去?正在他踌躇未决之际,他那宝贝首徒已是禁受不起煎熬,哀声
叫道:“空空前辈,我说,我说,是我不对,饶了我吧!”空空儿道:“跪下来说!你既有
悔悟之心,我也可从轻发落,但你必须痛责自己,否则怎能表示你悔悟之诚?”衣油在他腿
弯轻轻一拂,青冥子双腿酸麻,不由自己的“卜通”跪下,这时他所受的痛苦越发厉害,体
中如有无数小蛇乱吃乱咬,只求能够稍减刑罚,哪里还敢硬充好汉,连忙叫道:“是,是我
大错特错,我不该纠集门人,想害你与段小侠的性命,我是混蛋,我是混蛋!求你老大人不
计小人之过,松松刑吧!”
灵鹫上人见他的衣钵传人、掌门弟子如此不争气,几乎气得发昏,正要不顾一切,冲过
去和空空儿拼命,辛芷姑忽地喝道:“灵鹫老怪,留心接招!”唰的一剑,剑光荡起几个圆
圈,便似波浪般一圈接着一圈,向灵鹫上人当头套下,这一招名为“三环套月”,招里藏
招,式中套式,神奇奥妙,凌厉非常,若是当真给她剑光圈住头颅,焉能还有命在?灵鹫上
人心头一凛:“我若沉不住气,别说斗空空儿了,这妖妇就先要取了我的性命!”忙把怒气
强按下来,一掌拍出,解了这招。
空空儿笑道:“好,青冥子,你责骂自己,骂是骂得对了,但你是怎么个混蛋法,还得
给我一五一十的详细道来,还要骂得更狠一些,我念你有悔改的诚意,这才能给你松刑。”
青冥子骂自己“混蛋”也已骂出口了,还顾什么廉耻,当下就把自己如何率领同门,占着山
头,推下大石,企图杀害空空儿,段克邪之事说了出来,空空儿笑道:“灵鹫老怪,你听见
了没有!你还能说是我欺侮你的徒弟么?好在我和段师弟还有几分本领,你们灵鹫派的弟于
也大过不济,哈哈,只是白白赔了几条性命,我空空儿可没掉了一根头发!青冥子,你累你
几个师弟丧命,惭不惭愧?”青冥子道:“我不是人,我是混蛋,又脓包,害人不成反害
己,我当真是惭愧惭愧得很呀!”他骂开了,一切丑恶的形容同就顺口而出,只求讨得空空
儿欢喜给他自己松刑,什么部不理会了。
灵鹫上人待要不听,但他既不好意思撕下衣裳,堵塞耳朵,而且这是关他本门之事,他
想不听也不能够,育冥子一句句一声声都似骂到他的心上,当真有如万箭穿心。他既恨青冥
子丢他面子,又痛心自己的徒弟一再被杀,心里想沉住气,却哪里沉稳得住?登时章法大
乱。
他的“玄阴指”全是靠着本身的真气才能运用的,这么一来,他虽然还有指风射出,但
由于真气散乱,威力已是大减,根本就伤不了人。辛芷姑笑道:“我正打得发热,你这指风
凉飕飕的,无异给我吹凉,真是妙极了!”恰恰与灵鹫上人相反,辛芷姑可是心里痛快之
极,越打越见精神。
空空儿心道,“这老怪也的确算得功力深厚,心浮气躁之余,居然还能与芷姑又周旋了
这么些时候。”他为了促使灵鹫上人速败,又向育冥子审问:“你如何冒犯了辛老前辈?快
快与我从实招来!”
空空儿其实并不知道青冥子与辛芷姑结怨的经过,但他不管有理无理,一开口审问,就
先派定了青冥子的不是,用了个“冒犯”二字,心里想道,“即使是芷姑理亏,这厮被我这
么一吓,也总得把自己臭骂一顿。”
青冥子早已被空空儿的毒刑磨折得死去活来,何况辛芷姑就在他的面前,他还焉敢说
谎?一张脸涨红得猪肝似的,讷讷说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认不得辛老前辈,我色迷了
心窍,在路上相逢,我竟昏了头跟上去、跟上去……调、调戏她!给她阉了!”
空空儿勃然大怒,喝道:“你真是无耻已极,还不快快自打耳光,要我动手么?”青冥
六吓得心胆俱裂,生怕空空儿一动手更不知要受多大苦头,听得空空儿一喝,如奉圣旨一
般,连忙左右开弓,噼噼啪啪自打耳光,空空儿道:“辛老前辈当场没有将你杀掉,这已经
是给了你师父的面子了,你为何还不知悔改?你说说看,你是否假公济私,纠集同门,为你
公报私仇?”空空儿没有叫他停止,青冥了仍然一面噼噼啪啪的自打耳光,一面说道:
“是,我是禽兽,我是畜生,辛老前辈量大如海,饶了我的性命,我却因她阉了我,心里一
直还在记恨,我藉口受史朝义之聘,可以光大本门,便将本门弟子部调下山去,指挥他们围
攻辛老前辈!”
在噼噼啪啪的耳光声中,灵鹫上人气得七窍生烟,又是羞愧,又是愤怒,他做梦也想不
到。他所宠爱的掌门大弟子竟是如此胡作非为,自己丢脸还不打紧,还累得几十名师弟为他
送了性命,从此灵鹫派元气大伤,威风扫地,在武林中还焉能立足?高手搏斗,怎容得动怒
分神?灵鹫上人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在这样情形之下,那一记记的耳光就似打到他的心上,
他涵养再好,也早已气得几乎死去活来,哪里还能调匀呼吸,暗运玄功?辛芷姑蓦地喝道:
“着!”剑光一闪,灵鹫上人右肩已是着了一剑,血流如注,这还是辛芷姑手下留情。否则
再戳深三寸,就要穿过了他的琵琶骨了!
灵鹫上人又惊又怒,正防辛芷姑再来追击。忽见辛芷姑仰天大笑,掷剑于地,朗声说
道:“灵鹫老怪,我有话在先,可以饶你一次性命,报答你赠药的好意。等你养伤好后,你
若是还要再比,我也随时奉陪。好,如今彼此都不必领情,我不杀你,你要走也尽可以走
了!”以灵鹫上人的身份,莫说已是受伤无力,即使尚未受伤,输了这一招,也绝不能再与
辛芷姑纠缠下去了。
空空儿哈哈一笑,把贴在青冥子背心的手掌移开,说道:“你痛骂自己,骂得很是动
听,我的气也消了,我就饶了你,让你跟你师父回去做你灵鹫派的掌门弟子吧。哈哈,这样
善于自打耳光,痛骂自己的掌门弟子,在天下各门各派之中,可还真是罕见的宝贝呢!”
灵鹫上人受伤遭辱,当真是气炸了心肺,蓦地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青冥子这时得空空
儿松了刑,羞愧之心恢复,低头不敢接触他师父的目光,颤抖着轻轻叫了一声:“师父。”
灵鹫上人大喝道:“畜生,你还有脸叫我师父!”呼的一掌拍出,他虽是一臂受伤,但几十
年的功力也尚足以开碑裂石,登时把青冥子的天灵盖打碎,不必空空儿动手,他先把徒弟杀
了。
灵鹫上人拂袖出门,恨恨说道:“罢了,罢了,辛芷姑,你这一剑之仇我也不想报了。
但愿你们样样如意,可不要像老衲这般收了这样一个不成材的徒弟。”声音极是苍凉,可以
想象,他心上所受的创伤比他身上所受的创伤,那是不知重了几千万倍!
灵鹫上人已经走了,但灵鹫上人那句话却也在辛芷姑心上重重刺了一下,不禁想道,
“青冥子固然是无耻之极,但我的朝英徒儿又能比他好得了多少?从我如今已经知道的好凡
桩事情看来,唉,我最心爱的徒弟只怕也是个寡情薄义之人!”她意外的打胜了平生最大的
劲敌,心里却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反而神色黯然,殊有与灵鹫上人同病相怜之感。
聂隐娘等人走了进来,欢天喜地的向辛芷姑祝贺,齐声说道:“辛老前辈剑法果是不
凡,终于把这灵鹫老怪打跑了。”史若梅还加上几句道:“这老怪跑得才真叫狼狈呢,我看
着他伤也没有裹,我听着他是一路叹着气跑下山的。”辛芷姑苦笑道:“这全靠克邪的师兄
助我的妙计,要青冥子当他的面招供,让他知道他的徒弟是何等样人。那老怪的徒弟不好,
伤透了他的心,我这才侥幸成功罢了。嗯,克邪,你怎么过了期限才回,可是途中出了事
吗?”她受了聂隐娘的感染,也开始知道关心人了。
段克邪踌躇未答,空空儿道:“芷姑,他是怕你听了生气。”辛芷姑心头一震,道:
“他是碰上了朝英了?那丫头又干了些什么好事?”空空儿望了段克邪一眼,道:“师弟,
你已和史姑娘说过了么?段克邪道:“说过了,若梅一点也不怪我。”脸上不觉露出得意的
笑容,似乎是由于史若梅之不怪责他,使他获得了意外的喜悦。聂隐娘正在段克邪身边,低
声笑道:“克邪,你也太不懂女孩儿家的心事了,若梅知道了你这桩事情,高人都还来不及
呢,怎会怪你?”
辛芷姑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吧,我决不会偏袒我的徒儿。”段克邪不好意思出
口,空空儿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克邪救了你那心爱的徒儿,却被她反咬一口,几乎水洗
不清。”
当下将事情的经过时辛芷姑说了,辛芷姑果然怒不可遏,又是伤心,又是气恼,长长叹
了口气,说道:“真在了我疼她一场,想不到她行为竟是如此卑下,即使尚未坏到似青冥子
这般程度,也差不多了。罢,罢,罢,只当我当初没有收这个徒儿,旦待我去将她武功废
了,免得为灵鹫上人所笑。”
倒是史若梅劝解她道:“辛老前辈不用生气,据我看来,令徒这次陷害克邪,那也是由
爱生恨之故,反正克邪没有受到伤害,就算了吧。如今她已嫁给了牟世杰,两人气味相投,
说不定倒可以白头偕老。”辛芷姑本是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虽然觉得史朝英的行为太不像
话,心里也还有一点儿向着她,怒气稍过,舔犊之情复生,望了段克邪一眼,不由得想道,
“要是这小子当初不嫌弃我的徒儿,我徒儿能够嫁给他的话,也不至于闹出这许多事了。倘
若在十年之前,空空儿爱上别人的话,以我的脾气,大约也会将他杀掉的。不过,我却下会
像她那样另嫁他人。唉,姻缘前定,也说不得这许多了。”辛芷姑只道徒弟的性情与自己有
几分相似,怒火过后,又予曲谅,她却哪里知道,史朝英的心术实在是比她坏得多。她话说
得满了,不便立即收回,当下说道:“好,以后再看她的行事,倘若她还是不知悔改,我仍
是要把她武功废了。”
空空儿想解辛芷姑心中的郁闷,有意把气氛弄碍轻松,笑道:“史姑娘,你不应再把芷
姑称作者前辈了、要知我和克邪乃是师兄弟啊!”史若梅何等聪明,一点便透,立即笑道:
“恭喜师嫂,恕我还未知道。聂姐姐,咱们都是平辈,你对我的师嫂也应该改过称呼了。”
辛芷姑又是高兴,又有几分害羞,忸怩说道:“你的脸皮真是厚得可以,我和空空儿还
没成亲呢,你就要她们叫我师嫂了。”
空空儿笑道:“反正也用不着等多久了,先定好名份,也没有错。”
段克邪凑趣道:“师兄定在什么时候,可别忘了告诉我们。师兄,你是四海为家,行踪
无定,你找我们容易,我们找你却难呢。”
空空儿笑道:“我话是如此说,也说不定先喝你和史姑娘的喜酒呢。”段克邪道:“我
和师兄说的正经话,师兄,你却颠倒过来取笑我们,我们年纪还小,不会这么快的。”
空空儿正容说道:“我说的也是正经话,我要先了却一桩心事,然后成亲,成亲之后,
就不再在江湖上乱跑了。”辛芷姑抿嘴一笑,道:“我才不相信你会修心养性。”
段克邪道:“师兄要了却什么心事?”空空儿道:“还不是为了精精儿这个孽障?我要
给楚平原追回金精短剑,也要在师母面前有个交代,我多年来纵容他,如今是再不能纵容下
去了。”
停了一下,笑道:“你们可不必等我,你们是在娘胎里就订了婚的,别拖得太久了。不
瞒你说,我也后悔错过了少年的一段好时光呢。不过,不错过也已错过了,反正已过了二十
年,也不争在迟早一两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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