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生
深桐的心渐渐安抚下来。
第三卷·第十一章
“深桐见过云尺少主。”深桐淡淡的语气中藏着若有若无的咬牙切齿。云尺少主?!云尺少主?!他是云尺少主,只是云尺少主。对这四个字,深桐怀有深深的痛楚。
“ 寻人的事,我想交给深桐。白公子意下如何?”凌漠不客气地坐下,自己斟酒。
“好。”突如其来的悲伤思念,以及小小的希望填满了白熙清亮的眼。
深桐轻轻坐下,埋头,不再看白熙。长久空洞的心中被缓缓注入了奇异的感情,似向空杯中倒入醇香的酒,酒一点点漫上杯壁,未满的杯中,一半是酒,一半是酒的味。
凌漠理所当然地说,“那就劳烦白公子给深桐细细描述描述萧盏。”
萧盏两个字一出口。
深桐,白熙皆一颤。
萧盏,这两个几乎被划入禁区的字竟然让凌漠轻描淡写地提起。
“萧盏她……”白熙发现自己突然忘了词。盏儿的笑靥,盏儿的话语,常常回绕在他的脑中,鲜活如初。可是,他方才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描述盏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三人陷入尴尬的沉默。其实尴尬的只有深桐和白熙。深桐思想一片空白,白熙沉在回忆中无法自拔。只有凌漠悠然自得地喝酒,夹菜。
“二十年的蝶雨酒是不错,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剪惜。白公子可品尝了我送给白公子的酒?”凌漠随意地说。
“剪惜?如何能剪?”白熙喃喃,消瘦的面庞,萧索的气韵,观者生疼。
“那白公子……”凌漠以探寻的语气说。
“罢了罢了,阁主先回吧。”白熙看上去精疲力竭,似乎被回忆攫取了精力。
“告辞。”凌漠沿着没有点灯的暗暗的木梯下了妙风楼。深桐没有道别,空空的躯壳随着凌漠拾级而下。
方岐还候在楼外园里。
“厢房已备好。请阁主,深公子跟我来。”
凌漠和深桐模糊的身影渐渐朦胧在了夜色里。
白熙站在妙风楼中若有所思地盯着深桐的背影。深桐的气息熟悉而又陌生。
白熙站在妙风楼中若有所思地盯着深桐的背影。深桐的气息熟悉而又陌生,仿佛是溶于生命不可分离的至亲,又仿佛是回眸擦肩相视而过的萍水之人。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想起盏儿。
盏儿穿着了嫩黄色薄衫,嬉戏在花园中,纯净快乐地笑。转身触摸巨大的鲜艳的蝴蝶。伸向蝴蝶的手丰润光洁,有着典型的北域女子的肌肤。怎么能有这种念头?太可笑了。盏儿明明是拓国人啊。盏儿回头,阳光太强烈,看不清她的脸。明晃晃的阳光中,盏儿似纯净脱俗的雪莲,又似温暖和旬的白合。
一个似乎被遗忘以久的名字跳入了脑中:陌辰。
第三卷·第十二章
他凝望着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痴痴地不舍得眨眼,唯恐自己一个不留神便弄丢了她。一阵阵的心痛,比以往更加明晰。她是盏儿,他知道,他确定。但是为什么盏儿的五官渐渐柔和细腻,褪换成了陌辰郡主。他想要凑近看得清楚一些,但是眼眸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眼皮越来越重,他挣扎,他不能这么失去她。
白熙蓦然惊醒时,鼻尖渗出细细的冷汗。
原来是醉了。
他曾经多么多么希望在梦中见到盏儿。但是梦境里的盏儿要么安静而忧伤,眼神飘忽地立在雾气中;要么挥动着血色的长鞭,被仇恨染红了明亮的眼。他静静地看着血色的鞭一寸寸地插向他的心脏,不抵抗,亦不躲避,如果他的血可以换回她的心……但是就在血色的鞭子即将插入他的身体前,鞭头消失了,紧接着像被传染了似的,鞭子一节节地消失,然后盏儿也模糊了,变得透明,最后消失。
凉风阵阵。
酒意散去。回到现实的白熙反复揣摩着适才深桐的一举一动。
深桐是近一年来新崛起的顶尖杀手。
藏雪阁创阁一百多年。屹立于雪山之巅,下单的人只能在山脚求见。阁中杀手个个身手不凡,不屑隐瞒姓名行踪。也曾经不止一次有人企图冲上山顶,查出拜托藏雪阁杀人的主谋。但是据说那些报仇的人最远也没能踏入山脚。阁主凌漠鲜有露面,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但是在凌漠的操作下,藏雪阁的力量越发强大。传说中的第一杀手断离,一人灭了流星锤技横扫北域的梁家庄。
蝴蝶公子深桐似乎格外神秘。没有人见过深桐隐藏在华丽面具下的面容。传言说深桐雪肤玉容,眉眼俊秀。是来自异域的没落贵族少年。也有人说,“深桐”在失传的暹族语中的意思是:失落的繁华。种种猜测加上以讹传讹,蝴蝶公子华美的面具,神秘的生平,隐藏的容颜被镶嵌了神化的光环。
没有人见过深桐出神入化的剑术,除了那些剑的亡灵祭品。有传言说:剑一出鞘,必以血相祭。
白熙对于深桐的种种传说自然也有耳闻,不过,对于这个毫无相关的人,白熙不甚在意。行刺大概才会是杀手和霸主唯一的交集。只是藏雪阁的杀手,应该是终生不相会吧。
盏儿……
白熙想,你在哪儿?
你当然不会想再见我。可是我却想找到你。
在看到深桐的瞬间,白熙突然觉得安心。也许这个人知道什么关于盏儿的事,也许这个人认识盏儿,也许这个人知道盏儿在哪儿,也许……
凌漠做事总有他的算计。
第三卷·第十三章
连日车马劳顿,每日住不同的客栈,沿途有喜有忧,种种情感纷至沓来,再加上今晚的小宴,深桐真真感到身心俱疲。
铺着厚厚绒絮的大床暖和柔软,深桐蜷缩在被子里,躲在隔光的灯绒帐子后,心里的不安才慢慢减退。深桐面朝着墙,把头埋在被子里,暖热的气息环绕着冰凉的面颊,深桐闭上眼,想要以这样的姿势自然地入眠。
园子外,巡逻的侍卫绕了一圈又一圈。深桐翻了个身,不是隔着墙吗,怎么还能听见侍卫的巡逻声?不是已经很累吗,怎么会毫无睡意?
“来了?”深桐坐起,拉开床帘。
衣深如夜的落翎坐在窗台上,朝着深桐展露悠长的笑。带着邪意的笑似拖着尾巴的流星,极尽魅惑。
深桐把手指插进发端,疏疏散乱的发。
“为什么回来?”凌漠像是在发问,又像是在述说一个答案。
“我接了一笔单,帮云尺少主找人。”深桐平淡地说。
“即使不断杀人努力使自己冷酷,也还是忘不了白熙?”落翎说话还是一样的不留余地。
深桐低头,沉默。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来南郡。
落翎跳下窗台,坐到深桐身边,抚她的发。深桐双手环着双腿,眉梢轻垂,像个忧伤的小女孩。
“沧灵山分别时,我也决心要忘记你。我也以为自己可以忘记你。”落翎说,时隔多年再见她时,只想到了自己不是以前弱小的自己,自己已经变得强大,强到可以保护她,可是忽略了她也不是了原来的她,原来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她。所以说,他们的错过是注定的,初遇在错的时间,待到重逢时,早已物是人非。在他努力强大起来时,她也在变强。在他思念她时,她却思念着别人。
“就算我不是陌辰?”深桐偏过头来看他,直视他的眼。
“即使你是陌辰,也不是我心心念念的那个陌辰,”落翎有些苍茫地说,“我放不下陌辰,不是因为她的容颜。我放不下你,却是因为你有着陌辰的容颜。”
深桐嘘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转了话题,“为什么来找我?”
“凌漠和白熙都是极其聪明的人,你和他们搅在一起,我担心,”落翎话锋一转,“不如你跟我走。”
“我如果要跟你走,早在去年,我便会跟你去,”深桐说,“对于我决心做或者不做的事,我很少后悔。避开纷争,隐居世外,固然可以维持宁静的日子,但是如果一辈子都躲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弹琴下棋,也未免太无趣了。虽然凌漠、白熙都是聪明人,但是我自认为凭借自己的能力还能够求得自保。况且我与他们也没有利益冲突。待我对这些俗事彻底厌烦后,我也许就会隐居到塞外,享受平静安宁。”深桐认真地说。在落翎面前,她能够放松。
“呵呵,”落翎觉得有趣,“我以往只听过有人抱怨身不由己,卷在争斗中难以抽身,期望有一天能够脱离那些纷扰。没想到还会有人自愿跳到漩涡中。”
“人各有志。所以你也不用再问我要不要跟你走……不,你过三十年再问我。当时后说不定我还学要你帮忙脱身呢。”深桐想象着白发老头翻窗进入白发太婆的房中,做出英俊侠客的样子,深情款款地说,跟我走。深桐神经质地无声大笑。
“你真是个特别的女子。”落翎欣赏地看着深桐。虽然彻底颠覆了幼年陌辰的温柔动人,惹人怜惜,但是如野生植物一般蓬勃的生命力深深震撼了落翎。
“每个女子都很特别。只是有的人的特别是藏着的,藏得太深,以至于没有等到会欣赏的人。”深桐又想到荀倩。不过荀倩的影子已变得更加陌生。深桐当然能猜到荀倩的日子一定不太好。
“我走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定会来你身边。”落翎郑重地说,像是在立一个亘古不变的誓言。
“嗯。”深桐等着落翎的脚步声完完全全地消失,才放心睡下。落翎的轻功一流,只是不知道和凌漠相比怎么样。
第三卷·第十四章
深桐一早清醒,神清气爽。雪后天晴,空气干燥爽朗。深桐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放大,只感觉到空洞的舒适,想要随意挽起发,着轻纱衣,自由地漫步。
“我需要外出数日。麻烦你告知阁主。”
碧云正埋了头收拾房间,突然听到深桐沙哑的声音,抬起头,已没了深桐的身影。碧云左右瞧瞧,耸耸肩,想着还是尽快如实禀报阁主为妙,不知道阁主会作何反应,不过,反正和她碧云没关系。
深桐没有戴面具,换了斗篷遮面,戴着蝴蝶面具出现在街上未免太显眼。青布长衫,黑色雪地靴,深桐俨然成了江湖剑客。出了烟城,深桐施展轻功,似一阵清风,飘飘忽忽,穿过树林,踏过河溪,一路到了一座略显荒僻的山村。
村子藏在山坳烟岚中,村口歪歪斜斜的牌子上题着:栊村。一眼望去,茅屋木舍,简陋萧索,几个老妪聚在屋前边编着竹篮边聊天。
深桐悄无声息地走进村子。
“不会吧。听我家小三子说,根本没有那事儿。”
“怎么会?明明就是那样……”
“其实啊——”
老妪开始低声耳语。深桐没有刻意去听。只是直觉地觉得老妪们的声音空洞没有感情。
淡淡的烟雾弥漫着整个村庄,深桐轻盈地走过一间又一间的房屋,终于透过雾气隐约瞧见酒家的旗。
酒家即是一间内堂比较深的长木条搭成的单间屋。深桐走近,酒家里只面朝内堂坐了一个人。
白衣无暇,修长的手指捏着青瓷杯,入骨的倨傲,散于无形的霸道。
那是……白熙?!
深桐没有上前和白熙打招呼,环顾四周,想叫些酒菜,却没有看见店主何在。酒家里没有柜台,只是排着垢旧长木桌和长凳,内堂另一头挂了张有些污垢的帘子,想来是内堂和厨房后院的通道。
深桐一踏进酒家,正寻思着要不要进后院寻掌柜。
“请问这位侠士要点什么?”幽灵般的声音突然从深桐斜后方响起。
深桐心里暗暗有些吃惊,转过头,面容干瘪的老叟略略欠身问道,声音微颤却沉稳。
“有什么上什么吧。”深桐审视审视老叟。老叟抱着本厚重的蓝封册子。
“侠士请坐,稍等片刻就好。”老叟边说边往本子上快速地记着。
深桐走到白熙面前,“介意我坐下吗?”在这么个无人认识的地方,无论做什么,也许因着不在某些人的监视下,不用顾虑别人的看法,心里更能坦然放松。因此深桐能够毫无顾忌地大方地走到白熙对面。主动和白熙说话。
“坐。”白熙甚至没有抬眼,眼里似绕着雾气,若隐若现着复杂的心事。
老叟进了后院。内堂只有白熙和深桐两人。
“不请我喝酒么?”深桐说,不介意亦不期待白熙的回答,仿佛在这个地方,能够更坦然地活出自己。话出了口,才注意到桌上只有一只杯子,于是兀自尴尬地笑笑。
出乎深桐的想象,白熙将手中的杯子递向了深桐。
深桐犹豫,不由自主地伸手接下,端入斗篷黑纱后,仰头一饮而尽。酒是粗糙的山村烈酒,酒滚过喉咙,点燃熊熊的火焰。
“您的菜。”上菜的是个姿色平平的年轻女子。
菜是炒熟的素菜,油酥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