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记 作者:华玫(晋江2014-01-01完结)





  脑筋飞快地转了转,他字斟句酌地答道,“微臣以为,虽然桐人由东宫抄出,但若以此断定,此事系太子殿下所为,未免武断。也许有人暗中捣鬼,想要嫁祸太子殿下也未可知。是以,微臣以为,当令有司详查此事,或者虽有隐情,也未可知。”
  高坦之这一席话,说到了慕容攸的心坎里,他的心,顿时舒服了不少。
  他舒服了,慕容德可不舒服了。
  高坦之说话时,表面上,慕容德全神贯注紧盯着慕容攸的脸,是个生怕慕容攸一口气提不上来,龙驭上宾的大孝子模样。实际上,他竖着两只耳朵,把高坦之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心里。
  高坦之这一席话,恨得他咬牙切齿。咬牙切齿之余,他把高坦之记在了自己的黑名单上。
  第二天一早,慕容攸下旨,把慕容麟押到金墉城暂行拘束,着廷尉彻查东宫巫诅事。
  结果这一查不要紧,很快,廷尉又从东宫慕容麟书房的一本书里,搜出了一张带字的纸条,当时,这本书夹在一大堆的书中,摆放在书房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廷尉将纸条卷好,塞进一支细长的锡筒中,用蜡封了口,并在封口处打上廷尉的印信,又写了封短信,简要说明了下情况,也用蜡封好,打上印信,差人火速送往凤平离宫。
  慕容攸一见纸条,勃然变色——眼睛也直了,手也哆嗦了,气也喘不匀了,白中透黄的脸,转眼变成了白中透青,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
  直勾勾地瞪着手中的纸条能有好一会儿,慕容攸的两眼猛地一睁,随后向上翻去,人也在眼睛上翻的同时,脱力般向后一仰,重重地歪倒在榻上。
  拿着纸条的手,沉重地砸落在胸前,又顺着光滑的衣料滑到身侧,直条条地垂下榻去。
  紧攥在手的纸片,随着手指的松开,飘然落地。
  慕容攸昏了过去。
  “父皇!父皇!”在慕容攸翻出白眼,昏倒在榻的下一刻,慕容德一个纵扑,扑到慕容攸的榻前。双手扶在慕容攸的肩头,不住摇晃,脸上是个惊怕交并的模样,声音也变了腔调。
  太医们对慕容攸进行抢救之时,慕容德退到一旁,透过几名太医手忙脚乱的背影,他冷眼旁观着毫无知觉的父亲。脸上还是万分担忧的表情,心中却是不住冷笑。
  受不了打击了吗父皇?很好,太好了!
  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榻上这个给予自己生命的男人,慕容德不动感情地想。
  一切都按着他的计划顺利进行,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得偿所愿了。他看上的东西,就必须是他的,谁也别想跟他抢。
  人抢,杀人!佛抢,杀佛!
  这样想着,一股豪迈之情,顿时从他的胸中迸发出来,活蹦乱跳地游窜进四肢百骸,以致于他不得不稍稍收敛了心神。不然脸上的担忧之情,会在顷刻之间,被另外一种完全相反的表情所取代。
  好一会儿过后,慕容攸方才悠悠醒转。醒过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命人传召中书监。
  “德儿,扶朕起来。”中书监到来后,慕容攸颤微微地向慕容德伸出一只手,慕容德赶忙上前把这只手托住。
  在慕容德的帮助下,慕容攸坐了起来,拥着被子,重新靠在榻上。靠稳当了后,他喘了两口气,向中书监下达了命令,即刻草诏,废太子慕容麟为庶人。
  在慕容攸发出这一命令的一刹那,一阵大风,忽然顺着房中半支的两扇窗,刮了进来。御榻两边的紫色绫帐“忽”的一下,飘起老高。
  慕容攸的心神,在这股扑面而来的怪风,和飘飞的绫帐间,恍惚了一下。
  缓缓飘落的绫帐间,慕容攸眼中泛泪,心痛难言。
  慕容麟被废了。
  慕容麟被废的转天,慕容攸接连又颁出两道诏旨。
  第一道诏旨册皇长子,秦王慕容德为东宫储君;第二道诏旨,以阴图不轨之罪,收逮慕容麟的外祖父,渤海公陆峤及其二子。
  慕容攸一直不见起色的病情,经过这一场打击,愈发地重了。强打精神,在中书监草拟的两道诏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他两眼一黑,一头栽倒在御榻之上,人事不醒。
  从跪地听册,到后来接旨,慕容德始终表现得很平静,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然神态。
  等到宣旨官走了,斥退了所有下人,房中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慕容德缓缓吸了口气,展开手中的册立诏书,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看着看着,他耸着肩膀无声地笑了。
  多年夙愿,一朝成真,不枉他这一番费心筹谋。
  笑够多时,他猛地把手中诏书一合,笑容也随着诏书的收合瞬间消失。抬起头看向前方,一挑眉尖,他从鼻中喷出一声轻嗤,阴冷的目光中,沉甸甸地全是算计。
  入主东宫只是开始,只是阶段性胜利,如不加紧采取进一步措施巩固胜利成果,只怕夜长梦多,再生变数。
  不行,他绝对不让慕容麟有变天的机会。
  慕容麟被废,加之慕容攸缠绵病榻不能视朝,是以,在收到册封诏书的第二天,慕容德作为东宫新主,接替了慕容麟的职责,暂摄国事。
  当天,处理完一天的政务,慕容德在如血的残霞中,钻进了马车,去了杨府。
  去往杨府的路上,慕容德的脑子高速运转着。
  他想,绝对不能让父亲好起来,一旦父亲好起来了,就极有可能去找慕容长安当面对质。
  他太了解父亲了。
  被深负重望的儿子背叛,该是多么痛心,多么不甘?不当面把儿子谋逆的思想活动,问个清楚明白;不当面把不孝子酣畅淋漓地痛斥一番,父亲怎么能甘心?
  要是父亲和慕容长安见了面,以着慕容长安的口才,以着父亲神志清明后的头脑,东宫巫诅一事的真相,必如那最劣质的糊窗纸,一捅就破,那样一来……
  慕容德一皱眉,所以他绝对不能让父亲好起来。所以在父亲到建昌宫休养的第一天起,他就让人在父亲每日所服药食之中加了料,就象他让人给姨母的食物里加了料一样。
  车厢宽大舒适,空气中弥漫着淡雅的香气,慕容德惬意地倚着一块紫缎靠垫,抱着膀,闭着眼,随着马车的奔驰,惬意地晃荡着。
  他的脑中出现了一个年轻后生。后生是他府里的一名门客,年纪不大,长相一般,属于扔人堆里找不出来的普通货色。不过,后生有内秀,仿人字体那叫一绝,仿谁象谁。
  由着后生,他想起了父亲见到纸条后,大受打击,昏迷不醒的情景。
  于是,他闭着眼睛笑了一声。
  无论是桐人上的字迹,还是纸条上的字迹,全部出自后生之手。
  天刚擦黑的时候,马车停在了杨府的门口,慕容德在内侍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在府门外等候杨济出来迎接的空隙,慕容德心情愉悦地想,当初,表妹也不跟他知会一声,就单方面地中止了他们的计划,这是多大的一只桃子啊。现在,若是不还给表妹一枚更大的李子,岂不是很对不住表妹?
  他这人就是这点好,懂得投桃报李。
  表妹啊,表哥给你送李子来啊。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浅浅浮出一丝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 挟迫

  慕容德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身姿挺拔地站在杨欢面前,他的身后,是一只落地的五枝青铜灯。
  青铜灯繁茂的枝干上,灯火灿灿。
  杨欢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看他长身玉立,宽衣博带,看他剑眉星目,直鼻菱唇,看他在灯火的映衬下潇洒飘逸,风度翩翩——象个恶鬼。
  东宫一出事,她马上想到了慕容德。
  她不相信慕容麟会在东宫埋小人害自己的父亲,她的丈夫是什么的人,她最清楚。不是慕容麟埋的,就必定是有人想要陷害他,除了慕容德,她不作它想。
  四日前,慕容麟和东宫众臣被解往金墉城,转天她从父亲的口中听到了慕容麟被废的消息,昨天又听说慕容德被册封为储君,这一消息,更加坚定了她的猜测。
  按说她是太子妃,理应也在收押之列,就算回了娘家,也该有相关人员来杨府捉拿于她。
  可是不知怎的,三天过去了,一直没有动静。
  三天来,她提心吊胆地等着。直觉告诉她,不是她被人遗忘了,而是有人故意放过了她,那人是谁,她心中雪亮。
  直觉还告诉她,即便放过,也不是永久地放过,不定哪天,祸事就会找上门来。她果然没猜错,前几天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而现在——暴风雨来了。
  一眼不眨地望着慕容德,杨欢的脑中是风是雨,是电闪雷鸣,是风雪漫天。
  果然是他!
  就在刚才,她刚一开口相问,他就承认了,全承认了,一点也不隐讳。娓娓道来间,表情是那么的轻松,语气是那么的淡然,仿佛他所谈及的,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风和日丽,柳媚花妍,而非人命关天。
  “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秦王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当手之了,”慕容德探头凑近杨欢,笑微微地盯着她的眼睛,“怎么样,表哥聪明吧?”
  这就是那张纸条上的话,他想出来的。除了这句话,纸条上还有个落款——孙,麟。。从字面上看,这明显就是慕容麟要串通陆峤,欲谋大逆。所以,他父亲才会下旨收逮太宰陆峤。
  杨欢恨不能兜头给慕容德一个大耳光,连脸带嘴地都给他扇歪了,让他从此再也笑不出来。斜出目光看向别处,她努力想让自己发抖的身体平静下来。
  不能再看这个人了,不是怕,而是多看他一眼,她怕自己会吐出来,太无耻了。
  “阿璧啊,”耳边响起了无耻之徒的声音,“表哥想求你帮个忙。”
  闻听此言,杨欢的心一哆嗦,又来了。上次慕容德也是这么说,然后,她接到了一个极损阴德的任务,这次又是什么?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太子妃,能帮他什么忙?
  “什么忙?”她问。
  慕容德优雅一笑,紧接着说了几句话,无论从神态到声音,都是那么的从容平静,浑厚的嗓音动听到让人想哭。
  而杨欢也确实落泪了。
  她的回复很干脆,只有三个字,“你不是人!”
  慕容德一挑眉梢,痛快承认,“对,我不是人。我是未来的真龙天子!”说完这句话,他紧接着又说了一句话。
  杨欢握了握藏在袖中,早已成拳的双手,恨不能杀了眼前之人,“我娘是你姨母,是你母妃的亲妹妹!”她浑身哆嗦着,冲着慕容德大声喊道。大喊的同时,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她想不到,母亲的中毒竟然与慕容德有关,竟然是他勾结府中之人下毒;想不到他竟拿着母亲,他亲姨母的性命要挟于她——要挟她,再一次地去伤害慕容麟,她那失了太子之位,待她如珠如宝的丈夫,也是除了母亲之外,她最爱的人。
  仿佛听到了可笑之极的童语,慕容德“呵”地一笑,毫不动容地轻松反问,“姨母又如何?”
  别说是姨母,就是亲爹,他也照样下得去手,绝不手软。
  杨欢觉得自己正作着一场可怕的噩梦,打摆子似地哆嗦着,她涕泪横流地瞪着慕容德,看他眼底的冷酷无情,看他脸上的得意狂妄。
  这就是自己爱了将近十年的人?十年的光阴,自己就爱了这么个人?
  她不知道是自己眼瞎了,还是慕容德变了。
  杨欢看慕容德,慕容德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不是杨欢给他的评价,让他觉着不可思议,而是他觉着自己很不可思议。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杨欢——梨花带雨的俏脸,婷婷袅袅的身段,这是多么美的一个人啊!同时也深感奇怪,这么美的一个人,自己怎么就一点儿也不喜欢呢?
  尽管对杨欢毫不动心,慕容德却由衷感叹,面前这个泪眼凄迷的女子真是美极了,美得好像顾延年,燕宫中最好的画师画的美人图。不对,下一刻他马上修正了自己的评价,他觉得杨欢比顾延年的美人图还要美上几分。
  凭良心讲,从小到大,他还没看到过比杨欢长得更美的女子。可就是这样一个美得好似仙女下凡的女子,竟然没能激发出他一星半点的男女之情。
  真是奇怪。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打量着,一时之间,都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慕容德打住了忙里偷闲的胡思乱想,“为什么这么看表哥?”
  杨欢眨了下眼,眨掉了一颗大泪珠子,“看你是不是我表哥。”
  慕容德斜出目光看向他处,“切”地一笑,然后又把目光收了回来,“我怎么不是你表哥了?我是你如假包换的成德表哥啊。”慕容德表字成德。
  杨欢摇了摇头,“你不是成德表哥,我的成德表哥是全天下最仁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