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记 作者:华玫(晋江2014-01-01完结)





  杨欢摇了摇头,“你不是成德表哥,我的成德表哥是全天下最仁厚,最光明磊落的人,你不是他,你是——”
  停了下,又眨出两颗大泪珠子,杨欢颤着嗓子,从牙缝中硬生生挤出两个字,“小人。”
  她本想说慕容德是恶鬼,话到嘴边又觉得“恶鬼”二字实在太过不堪,虽说慕容德的所作所为,跟恶鬼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还是抹不开脸,用如此不堪的词语来形容他,毕竟他是她的表哥。末了,她给出了“小人”二字,不如“恶鬼”狰狞,却是足够贴切。
  “小人?”慕容德垂下眼帘略一思索,随即一挑眉尾,嘴角向上一扯,从鼻子里喷出一声轻笑,“我是小人?”
  弯下腰凑近杨欢,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带着玩味和质问的语气问道。
  他的脸在笑,眼中却透出狼样的凶光。
  杨欢倔强地瞪着他,一言不发。
  慢悠悠地一转眼珠,慕容德收起了笑容,直起了腰,“愚兄何德何能,得蒙贤妹如此盛赞,”他紧盯着杨欢的脸,慢条斯理道,“看来愚兄若不将这小人行径表现得更为深刻些,岂非有负贤妹雅意?”
  杨欢打了个冷战,“你还想干什么?”
  一声哼笑,慕容德越过杨欢看向她的身后,语意悠悠,“不想干什么,只是想告诉阿璧,如果明日丑时之前,姨母还得不到解药的话,明年的彼时,呵呵……”话说到这里,他收回目光,落在杨欢脸上,剩下的话,无需再说,其意自明。
  杨欢抖着嘴唇,“你是恶鬼!”
  终于,她喊出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慕容德垂下眼帘又是一笑,复又挑起,目光灼灼,“人也好,鬼也罢,生杀予夺全在我手。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我的好表妹。”
  他紧盯着杨欢亮闪闪的泪眼,“怎么样,好好想想吧,姨母的性命可全在表妹你一念之间了。”
  杨欢不住地摇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掉下来,“你不是成德表哥,不是。”
  闻言,慕容德一笑,抬手拍了拍杨欢的肩膀,作出嗔怪的表情,“又说孩子话,我怎么不是你表哥啦,我就是你从小喜欢到大的成德表哥啊。”
  杨欢一耸肩,抬手打开慕容德的手,“如果可以,我情愿从来都不认识你,从来都没喜欢过你,也从没作过那些卑鄙的事情。”
  慕容德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悠悠自得地叹了出来,“可惜啊。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二字。”移动目光看向自己衣袖上的螭纹刺绣,他轻描淡写地问,“说吧,是选慕容长安,还是姨母的命。”
  杨欢的身体像发了疟疾,抖得快要昏过去。她想,如果此时她手里有一把刀,那么,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这把刀j□j慕容德的胸膛。
  太坏了,怎么能这么坏!
  一股怒气直冲上来,她猛然抬起手,向着曾经魂牵梦萦的脸,狠狠挥去。
  可惜,她没能听到预期中的耳光声,她的手被另一只手中途拦下,狠狠攥住,定在半空中。
  “啧啧啧啧,”慕容德慢条斯理地摇着头,口中发出一连串夸张的啧啧声,“想打我?可惜能打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说完,他面色一冷,狠狠一甩杨欢的手,杨欢被他甩得踉跄着倒退了两步,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慕容德趋步上前,蹲在杨欢面前,一伸手抬起杨欢的下巴,“阿璧啊,识时务者为俊杰。慕容长安肯定是没希望再作回太子了,能保住一条命已算不错,而且,他这条命能否保得长久,要看表哥我的心情。表哥心情好点,他就能活得久些;不好……
  说到这儿,他哼地冷笑一声,不再说下去。
  一丝寒光从他眼中一闪而过。人,虽然还是笑个笑模样,不过却比拧眉立目,更让人不寒而栗。
  杨欢呼吸紊乱地看着他,脑中乱哄哄地响成一窝蜂。
  和杨欢对话的过程中,慕容德好象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喜欢杨欢了。
  他承认表妹很美,是他平生所见最美的女人,不过表妹的美是一种超凡脱俗的美,换句话说,表妹美得不象尘世中人。无论精神上,还是肉体上,总象隔着千山万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不真实,没意思。
  虽说,他是未来的真龙天子,也不是凡人,不过,说到底,他这个真龙天子,毕竟是在人间吃喝拉撒。所以,他不喜欢超凡脱俗的仙女,他喜欢和他一样活在俗世间的凡人。
  没有距离。
  最重要的是,能摸能用。
  不能用的美人,再美,再脱俗,也白扯。
  如此想着,一个女子凹凸有致的身体,浮出了他的脑海,在他眼前飘来荡去。
  身体的某个部位,也因为这副雪白肉感身体,很快起了不小的变化。好在衣袍宽大,外表上绝看不出来。
  两眼虚直地盯着杨欢,慕容德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些和脐下三寸有关的画面。他心里,忽然生出了一只看不见的大嘴,一口接一口地吞咽着馋涎。
  直到掌中猛地一空,杨欢从他的禁锢中挣了出来,慕容德这才如梦方醒地回了魂。
  紧眨巴了两下眼睛,慕容德努力收拢心神,让心思,重新转回到正事上来,“怎么样,想好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回 斩情

    金墉城又叫永宁宫,位于乾安城西北方向四十里处,是座十分坚固的小城。
  燕国的开国国主,慕容麟的祖父燕高祖慕容宪在位时,修建了此城——专门用它来囚禁废黜的太子,后妃,以及宗室罪人。
  慕容麟作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以废太子的身份来到这里。他觉得自己正作着一场噩梦,一场不何时醒来,不知还有没有机会醒来的噩梦。
  他知道人心险恶,知道天家无亲情,也知道大皇兄对自己的太子之位早就垂涎三尺,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真的会对自己下手。归根结底,还是他把人心想得太好了,一直存着侥幸,以为兄弟阋墙的悲剧,不会在他慕容家上演。
  结果不但演了,而且演得还挺干脆,嘁喳喀嚓切生萝卜似地,一下子就把他这个太子给废了。
  真有手段,真利索,真了不起。
  去往金墉城的那一天,他乘坐的不再是以往的太子车驾,而是一辆青牛拉着的单辕小车。车很小很旧,拉车的牛很脏很瘦,似乎有阵子没正经喂食了,晦暗肮脏的皮毛下,肋条骨的形状,一根根,清晰可见。
  那天是个大晴天,火辣辣的太阳,生生地把人间,烤成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巨大蒸笼。
  坐在没铺没垫,车门紧闭的硬板车厢里,从头顶到脚底,他热出了一身大汗。
  然而和他的臣子相比,他的待遇还算不错,起码有车坐,不用自己走。他的臣僚们——东宫众臣,一个个反绑着双臂,串蚂蚱样,一个连一个,串成了长长的一大串。
  这些一肚子经世学问,一肚子安邦定国计的名士高人,就这么牲口似的让人牵着赶着,顶着将要喷火的大日头,跟在他的牛车后,一步步走到了金墉城,他们中间既有弱冠青年,也有花甲老人。
  颓唐地坐在陈旧的粗木睡榻上,慕容麟目光虚直地望着前方。无声地作了个深呼吸,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废储诏上说他不但“设巫,咒诅当今圣上”,还勾结他外祖“阴图大逆”。
  “巫诅”已是大罪,“阴图大逆”更是罪大恶极。他暗暗佩服着慕容德,佩服他的心狠手辣。换作是他,绝想不出这样的罪名来诬陷自家兄弟。这也是为什么他成了庶人,而慕容德成了储君。
  说到底,之所以落到今天这般田地,是他的心不够狠。
  作大事的人,绝对不能有妇人之仁。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父亲能快点好起来。父亲的病好了,神志清醒了,他才有沉冤得雪的机会。
  然而,在心存希望的同时,他又隐隐地感到了不安。不是为他自己担心,而是替慕容攸担心。慕容德能对他狠心,怎知道他不会对父亲狠心?也许废储诏根本不是父皇的本意。
  这样的想法,让他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心乱如麻地想了一大圈,慕容麟又作了个深呼吸,把思绪转到了杨欢的身上。想她肯定是回不去东宫了,也许还在杨府呆着,也许被送到大理院去了,也许过两天也会来这里。
  他本来已经很不好的心情,因为想到了杨欢,又沉重了几分。他觉得自己很对不住杨欢。让她平白地跟自己受了牵连。
  “阿璧……”茫然地望着前方,慕容麟低低唤了一声。心,随着这声轻唤,颤了一下。
  唤完这声,慕容麟轻轻一眨眼睛,紧接着又唤了一声,心也跟着又颤了一下。
  他很想杨欢,很想马上就能看见她。可是又不愿看见她。看见她,意味着她也和自己一样,身陷囹圄,凶险莫测。
  他想她好好地活着。
  收回目光,垂下眼,慕容麟小心地克制着自己的呼吸,不让自己吸进太多的空气,室内的空气又潮又热。在这潮热之中,是满满的霉腐之气。
  坐在光线昏暗,门窗紧闭的小室里,慕容麟强烈地思念着杨欢,他不知道,再过一会儿,他就能见到他的阿璧了。
  驰往金墉城的马车里,杨欢面无表情地,坐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
  她很清楚,这一去便是恩断情绝。
  可是,她没有选择。
  如果说,她可以狠下心来不顾其他人的性命,可是,母亲的性命,无论如何,她不能不顾。
  脑中闪过母亲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惨相,杨欢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她可以舍掉荣华富贵,可以舍掉自己的性命,甚至……甚至也可以舍掉和慕容麟的这份感情,却唯独不能弃母亲的生死于不顾,她作不到。
  那是生她养她的人,她没得选!
  双臂环抱着坐在杨欢的对面,慕容德惬意地靠在厢壁上,心情愉悦地欣赏着杨欢的面无表情,嘴角擒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他要惩罚她,惩罚她对自己的背叛。同时,还能让“落水”的慕容长安,更加痛不欲生。
  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越想,嘴角那抹笑意就越大。
  前一刻还在想着如何整治杨欢和慕容麟,后一刻,慕容德的思绪又弹跳到了杨济身上。
  他感觉这位姨丈还是比较识时务的。昨晚过府时,杨济表现得不错,急趋着迎出府门,言语举止间,热情又恭谨。很好。他在心里点了点头,决定在自己承继大位之后,好好奖赏奖赏这位有眼色的姨丈。
  天边不时传来几声沉闷的雷声,车厢外是近乎凄厉的风声,风里,夹杂着纷乱的马蹄声,和沙沙的树叶声。
  快下雨了。
  二人到达金墉城时,天地已经成了黑乎乎的一团。
  慕容德先下了车,然后他一转身,向杨欢伸出了手,想把杨欢搀下来。
  紧抿嘴唇往旁边一躲,杨欢躲开他的手。一手扶着车厢边框,一手提着裙裾,下了车。整个过程中,看也不看慕容德一眼。
  慕容德状似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心里却是一咬牙,“待会儿该说什么,该作什么,不用表哥再教你了吧?”
  杨欢没理他,两眼直直地望着前方的城门,一张鱼见鱼沉,花见花羞的脸,冷成了十冬腊月的冰。
  耷拉下眼皮一皱眉,紧接又把眼皮往上一翻,慕容德紧盯着杨欢的眼睛,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若是待会儿说错了话,姨母有个三长两短,别说表哥没提醒你。”
  说完这句话,他喜气洋洋地迈开大步,几步走到宫门前,一抬腿,跨了进去。
  一道电光,撕裂暗黑的天幕,紧随其后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
  慕容麟呆呆地望着杨欢,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
  他对自己的耳朵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他想,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对,一定是听错了。
  怎么可能?
  阿璧说东宫的桐人是她埋的,书房里的字条,也就是他和他外祖“阴图凶逆”的证据,也是她放的。
  为了她表哥慕容德,她愿意作一切事情。这一切的事情里,包括违心地嫁给他;包括她对东宫,从内容到形式的一系列改造;包括她对他的好,跟他说过的甜言蜜语,全都是假的,有目的的,全都是为了能让她的表哥,最终正位东宫服务的。
  如果不是为了她的表哥,哪怕是死,她也不会嫁给他。
  杨欢按着慕容德事前给她写好的话,一字不落得背诵着。背诵得心如刀扎。
  慕容麟定定地望着杨欢,不敢眨眼,怕自己一眨眼,眼泪就会掉下来。
  当听杨欢说到,“我从来也没喜欢过你,在东宫的每一天,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煎熬”时,慕容麟的心,象猛然间被人沉进了冰湖。
  眼睛,忍不住轻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