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记 作者:华玫(晋江2014-01-01完结)
吴太医把身子往下一伏,“万万不可!”他急急道,此药药性刚猛,平常剂量已是颇损元气,对身体虚怯之人极为不利,倘加倍服用,不异雪上加霜。先时,微臣祖父曾以双倍‘忘尘’投与家中一猫,孰料服下还不到一个时辰,那猫便七窍流血,一命呼呜了。诚然,人猫有别,不过娘娘现下身体虚弱,是万万禁不得加倍服用的,而且……”
吴太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慕容麟一皱眉,“而且怎样?”
吴太医咽了口唾沫,“而且久服‘忘尘’,会致气血虚亏,日后,恐难孕育龙嗣。”
闻听此言,慕容麟面无表情地作了个深呼吸,然后垂下眼,一时无言。片刻后,他抬起眼,望向前方,淡声道,“朕,不缺她一人延续血脉。”
慕容麟既如此说,吴太医也就审时度势地闭了嘴。一笔一划地开了张定惊安神的药方,吴太医告退而去。
窗外,电光闪闪,雷声隆隆,狂风夹杂着暴雨,筛豆子般急厉地打在窗棂上,打出了一片劈啪之声。
吴太医走后,慕容麟命人灭了所有的灯烛,只在姚葭的睡榻前,留了一盏绛纱宫灯。
丝丝缕缕的雨气,顺着窗缝,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混入室内幽渺的香气中,于是,暗香中又带了点清凉的湿意。
撩起帐子的一角,起身,挂在榻旁的黄铜钩上,慕容麟矮身坐回榻上。
默默无语地盯着姚葭看了一会儿,他一扶双膝,站了起来。没叫宫人,他自己极快地除去了身上的衣物,仅剩一身雪白的蜀缎亵衣。
然后,他弯下腰,用双手将姚葭轻轻抱起,伸长了手臂,将姚葭送到榻里,他也跟着上了榻。
从来都是她在榻外,他在榻里,这是宫里的规矩。万一国主夜里作梦,手脚不老实,一翻身,掉到地上,摔出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所以,从来,都是嫔妃睡在榻外。
欠身放下帐子,慕容麟紧挨着姚葭躺了下去。躺下前,他拉起盖在姚葭身上的薄被,给自己也盖了一点,没多盖,只搭了个边。他不冷,他只是想要一份感觉,一份亲密的感觉。
侧身躺在姚葭身旁,以肘支头,慕容麟将一只手搭在被外,静静地凝视着姚葭。
隔着帐帘,帐外的那盏宫灯,虽有如无,外面下着雨,也没有月光,有这样的照明条件下,实际上,根本看不清。
可是,就算是闭上眼睛,姚葭的眉眼,姚葭的一切,早已在很久以前,深深地刻进他心里。不用眼睛,他一样看得清清楚楚。
慕容麟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脑子里,是容华殿上,姚葭失魂落魄的模样,还有她惊恐万端的尖叫。
你究意想起了什么?他盯着姚葭,疑惑的同时,有些害怕。看她当时的模样,想起的肯定不是好事,而他最不愿的,就是她想起那些事。
本想,他想乘姚葭昏迷之际,将“忘尘”与她服下,不过,想到姚葭服用“忘尘”的痛苦模样,最终,他还是打消了此念。
明日再说吧,他对自己说。
近于全黑的空间里,慕容麟用他的心,而非他的眼,一点一点地扫过姚葭的脸,她光洁的额头,细弯的眉毛,长长的睫毛,直挺的鼻子,形状美好的嘴唇。
目光定在姚葭嘴唇的位置,慕容麟一看看了许久,许久之后,他凑近姚葭,想要品尝一下那两片薄唇的滋味。
他知道,它们是软的,热的,香的,甜的,他曾品尝过无次数,却在每一次的品尝时,永远如第一次,充满好奇与渴望。
闲着的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扶上姚葭柔软的腰肢,就在他的嘴唇将要触到那两片薄唇之时,忽然,帐外白光一闪,紧接着“咔啦啦”一个炸雷响起,在这直欲震碎人心的雷声中,一声嘤咛自那两片薄唇中逸出,然后,它们的主人睁开了眼睛。
对于姚葭毫无预兆的醒来,慕容麟颇感意外,他有些傻气地眨了下眼,来表达他的错愕,而后,他觉得表达得还不到位,于是,又作了个皱眉的动作,权为补充,皱眉的同时,他默不作声地,把头稍稍拉高了些。
姚葭没再尖叫,也没再作出任何惊人之举,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慕容麟。
这样的表情,对慕容麟而言,是全然陌生的。在他的记忆里,身下的女人,端庄娴静也好,沉郁忧伤也罢,总归是有表情的,而非现下,一丝表情也没有。
心头,漫过一丝苦意,慕容麟没说话,单是皱着眉头,一声不响地看回去。
室外的风雨交加,愈发衬得室内寂静无比。
幽幽暗室里,二人谁也不说话,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地无语相凝。
“你还要这样盯着朕看多久?”许久之后,慕容麟开口打破了这份静默。
下一刻,响起的,是姚葭的答非所问,“臣妾是谁?”她的声音很平静。
闻言,慕容麟心头一凛,不过,声音却是极淡定,“朕不是告诉过你嘛,你是朕从街上捡来的。”定是方才想起了什么,他想。
见慕容麟不肯说实话,姚葭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陛下不愿告诉臣妾实情,臣妾亦不会再问。不过,”她的语气,疲惫中,透出壮士断腕的坚定,“臣妾也不会再服用‘忘尘’,死也不会。”
不告诉她不要紧,不告诉她,她就自己去回忆,不得真相,毋宁死!她再也不要糊里糊涂地活着了,够了!
她的话音刚落,帐内就响起了一串意味复杂的笑声,先是含悲带愤的冷笑,继之而起的,是一连串冰冷的哼笑。
“死也不会,哼,”慕容麟不住地哼笑着,“死也不会,哼哼……”
颤抖着阖上双眼,姚葭的一颗心,在慕容麟可怕的笑声中,一阵阵紧缩,抖颤。似乎是为了加深姚葭的惧意,窗外的雷电,连鸣带闪地,愈发地热闹。
笑着笑着,慕容麟猛然收起笑容,冲着帐外高声断喝,“来人!犬忘尘’!”
帐外很快传来一声低应,紧接着,是一声极轻地开门声——宫人出去取药了。
姚葭一下子睁开眼,“臣妾说过,不会再服‘忘尘’。”
此时,慕容麟已经跪坐了起来。冷冷地睨着姚葭,他的话,和他的表情一样冷,“朕也不妨再告诉你一遍,必须吃。”“必须吃”三个字,让他咬得又重又狠。
宫人很快去而复返,按老规矩,将承放‘忘尘’的漆盘,搁在帐外的如意几上。
听到漆盘和如意几相撞的轻响声,慕容麟一撩帐帘,将‘忘尘’从漆盘中捻起,攥在手中,然后转过身来,想要抓姚葭吃药,不料却发现,乘着他取药这么点功夫,姚葭已经退到榻尾,把自己缩成了哆哆嗦嗦的一小团。
昏暗之中,慕容麟见她从缩起的肩膀后,露出半张脸来,惊恐又戒备地觑着他。
慕容麟深吸一口气,抬起一条腿,跪在榻上,一探身,用没拿药的手,去扯姚葭的脚踝,扯住了,二话不说,往自己这边拽。
此时此刻的姚葭,完全忘记了妃嫔该有的礼仪,遇狼遇虎般,用另一只尚得自由的脚,对着慕容麟,连蹬带踹,不住发出说募饨小?br /> 慕容麟的胳膊让她猛踹了好几下,脸也差点中了招。姚葭越不配合,慕容麟心里的火气越大。
开始,他还不敢太用力,怕弄疼了姚葭,如今见姚葭连扭带踹,活龙相仿,他再不顾忌,手上一用力,扯鸡崽似的,一把将姚葭扯了过来。
扯过之后,不由分说,合身压上,伸手去捏姚葭的嘴,想把‘忘尘’塞进去。孰料,姚葭咬紧牙关,就是不张嘴。
慕容麟一扭头,冲着帐外高声呼喝,“来人呐!”
“陛下有何吩咐?”帐外立时响起轻应。
“进来两个!”慕容麟一手攥着“忘尘”,一手竭力去压制姚葭。
又一声轻应后,帐帘一挑,两名宫人出现在榻前。
“把她给朕按住了!”慕容麟气吁吁地挺起上半身,抬头吩咐道。他从未想到,姚葭小小的身体里,竟蕴含了如此大的力气。
两名宫人对视了一眼,俯下身子,一人一头,分别按住了姚葭的手和脚。
慕容麟长长地出了口气,再次伸手去捏姚葭的嘴,这回的力道比方才还要大,带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决。
在他捏姚葭嘴的过程中,姚葭还在他的掌中挣扎着,一边有限地挣扎,一边看着他,目光悲伤又绝望。
慕容麟的心,在姚葭的目光中,抖了一下,下一刻,他一用力,终是捏开了姚葭的嘴。
垂下眼,避开姚葭的目光,他将攥了许久,已经有些化开的药丸,顶进姚葭口中,一直顶到嗓子眼儿,紧接着,又给姚葭灌了点水,然后捂上了她的嘴,“咽下去!”
“唔唔……”姚葭在慕容麟的掌下,不驯地摇着头,极力想把药吐出来。又挣扎了一会儿,虽不情愿,然而最终,药还是没吐出来。
见姚葭不再挣扎,又等了一会儿,慕容麟让两名宫人松开姚葭,退到帐外。
像一尾被冲到沙滩上的小鱼,姚葭气息奄奄地趴卧在榻上,头发蓬乱,半边脸,在乱发下,若隐若现。微阖着双眼,她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坐在榻边默默无声地看了她一会儿,慕容麟起身将她抱起,送回原来的位置,又把她的手脚分别捋顺,给她盖上被子。
随后,他自己也上了榻,放下帐帘,盘腿坐在姚葭身边,凝然直视姚葭隐在黑暗中的脸,静等‘忘尘’的发作。
“我恨你。”黑暗中,传来姚葭气若游丝的声音,声音里,是蕴含着无限委屈的恨意。
慕容麟闻言一怔,“哼”的一声轻笑后,他低低地,一字字回敬回去,“我更恨你。”
话音落下,室内光线乍然一亮,紧接着,响起一串令人魂飞魄散的雷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回 死志
剜肉剔骨的痛,如同以往,持续了整整一夜,到四更天慕容麟去上早朝时,姚葭只剩了一口若有若无的气。
身上是无处不在的疼。
她想喊,想叫,想哭,想j□j,却连丁点儿的力气也没有。所以,喊叫,j□j都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进行。
眼泪,一直没停过,因为疼痛,因为委屈,豆大的眼泪珠子酣畅淋漓地流了一宿,枕头已然湿得不成样子。
除了那句可以直接拉出去砍头的“我恨你”,一整晚,她没再和慕容麟说过一句话;而除了“我更恨你”,慕容麟也没再和她说过话。
两个人,在暴风骤雨,电闪雷鸣间缠斗了一夜,然后,留下姚葭在榻上气若游丝,慕容麟顶着两个黑眼圈上朝去了。
步出庆春宫宫门时,慕容麟抬眼望了下天。
雨,还在下,不过已是极小,如针如丝,虽有如无。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瞬间流遍了五脏六腑,昏沉的头脑,也像注入了一股冰冰凉凉的山泉,整个人顿时精神了不少。
大概下了早朝,天就该晴了吧,探身进辇时,慕容麟想。象征着至高皇权的龙辇,很快消失在蒙蒙细雨和微曙的天光中。
慕容麟前脚走,芸香和另外两名宫人,后脚就进了姚葭的寝室。
芸香捧着个朱漆托盘,托盘里装了几件洁净衣裳,第二个宫人捧着个圆形的黑漆描金奁,第三个宫人捧着个装了半盆清水的刻花银盆,盆沿上,还搭了条白色的细麻巾。
三人合力,从里到外,给姚葭换上了洁净的衣服,又给她擦了头脸,最后,一人从后面抱扶着姚葭,一人捧着妆奁,一人给姚葭理容。给姚葭理容的人,是芸香,平常就是芸香。芸香的手,又巧又快,不大功会,就把姚葭乱草窝似的头发,打理得油光水滑,有型有款。
姚葭像个没有生命的布偶,目光呆滞,随着她们摆布,一声不吭。
收拾告一段落后,三人一并退下。不久,芸香一个人端着一只托盘又进来了。托盘里,放着一碗白米粥和几碟清淡小菜。
三人离去前,姚葭被她们摆成了半躺半靠的姿势,芸香把托盘放在姚葭身旁,从盘里端起粥碗,舀了一小勺粥,送到嘴边吹了吹,然后递到姚葭的嘴边,温声道,“娘娘,用些粥吧。”
姚葭仿佛没听见,单是两眼发直地瞪着某处。
芸香眨了下眼,把本已轻柔的声音又放柔了些,“娘娘,多少用些吧。您闻闻,这米可香了,是前日才到的万昌贡米。”
说着,她用勺子触了下姚葭的嘴唇,想让姚葭把嘴张开,“奴婢以前曾听一个御厨说过,这万昌的米呀,最是金贵,全天下,就只有万昌这一个地方产,而且,全万昌也只有两亩多的地方,能产出贡米来。奴婢听说,这次来的贡米,除了陛下,就只有陆太妃和您得了些,其它宫的娘娘们,就是想吃,还吃不着呢。娘娘,您多少吃一点吧。”
这回姚葭有了反应,她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