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蜡 作者:晴朗九月(晋江2012-07-28完结)





  
  “这应该是皇命,不能违抗。”我说。
  
  王顺点头说:“皇命确实不能违抗,但是有一句话,叫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莫昶真的想要援助樊城,在战乱之时并不是难事,而且他也完全可以只分一部分兵粮去解樊城之急。但他没有。”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我们把这件事告诉了秦仲仕。起初他不相信,但看到襄阳守将的名册并听到几个人证实了这件事后,他只能相信。”
  
  “然后呢?”我问。
  
  “他竟然哭了。他不能理解莫昶的所作所为,他只知道在自己为了一句承诺苦苦坚守着孤城、等待援兵之时,莫昶却没有来支援他。莫昶选择了襄阳,这和莫昶选择让他死几乎无异。”
  
  “那么——”我问:“莫昶为什么没有去救援樊城,你能理解吗?”
  
  “我是将,自然可以理解。但秦仲仕不懂兵法,他做事只讲人情,所以他不能理解。”他说。
  
  “那么,如何理解?”我不是将,所以,我也不能理解。
  
  王顺解释说:“当时,站在宋军的立场上,襄阳远比樊城危急百倍。一方面,襄阳上层官吏指挥漏洞百出,数次率军出城,次次被我军击败;另一方面,城中物资已经相当匮乏,比樊城更加危急;再者,我军主力正在攻打襄阳,樊城方面并无大的动作。”
  
  “所以,莫昶自然是先救襄阳了。”我说。
  
  他点头说:“正是。我想虽然没有过接触,但莫昶应该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
  
  我点头——这也是莫昶和秦仲仕最大的区别之一:莫昶是为国家而活;而秦仲仕,他永远只为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而活。
  
  王顺接着说:“阿术大将军就是以此为出发点,逐步瓦解了莫昶在秦仲仕心中的地位,一步步劝降了秦仲仕。其实对于秦仲仕而言,他所坚持的并不是为国尽忠,而仅仅是履行对莫昶的承诺而已。所以只要让他明白莫昶不值得他付出生命去履行那个承诺就可以了。”
  
  “你们成功地瓦解了他们之间的友情。”我冷冷地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他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不过既然他是客,立场也跟我不同,我也不能苛责他,只能笑问:“然后呢?”
  
  他陪着干笑了两声,看我脸色恢复如常了,才说:“也正是因此,秦仲仕投降后,心中一直有一种恨,我想应该是针对莫昶的。因为这种恨,他在投降后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自暴自弃的过程。他一度变得醉生梦死,让我担心他可能会醉死或者死在女人床上。后来,他主动请缨,说要去劝降莫昶。我一度很担心,怕他们解开误会,但阿术大将军说我只是在杞人忧天。秦仲仕投降大元木已成舟,而且他也已经劝降了不少汉臣,也杀了不少汉人,此刻再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你们就派秦仲仕去劝降莫昶了?”我问。
  
  他点头说:“正是。只是没想到他劝降不成,反倒搭上了性命。”
  
  我叹了口气,说:“关于选择救援襄阳而非樊城的事,莫昶可能根本就没跟秦仲仕解释。秦仲仕逼莫昶来大都时我也在场。”接着,我就跟他讲了那段被秦仲仕挟持的经历。
  
  王顺听后,对我说:“看来,莫昶是个好人。”
  
  “此话怎讲?”我问。
  
  “试想一旦莫昶跟秦仲仕解释清楚了,结果会怎样?”他问。
  
  我想了一下,说:“秦仲仕会非常后悔自己听信了你们的话,误会了自己的兄弟,结果导致两人成了陌路。”
  
  他点头说:“所以,莫昶宁可自己背黑锅,让秦仲仕恨他一辈子,也比秦仲仕后悔一辈子好。毕竟秦仲仕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听他这么讲,我也觉得在这件事上什么都不解释,确实符合莫昶的风格。
  
  但他接着说:“当然,这一切都只是猜测,也或许莫昶解释了,秦仲仕根本不听。关于他们之间的事,一切都已经不得而知了。”
  
  “知道了又能怎样?”我苦笑一声,叹一口气,又跟他聊了两句,就把他送走了。想着秦仲仕和莫昶的经历,我心中越发感到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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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万物复苏之际。这天,杨柳也发了嫩芽。我呼吸着早春的清新空气,正要去找清明,却在门口撞见了四勇。
  
  “小王爷有没有到你这里来?”他问我。
  
  “笑话!你是他的贴身侍卫,还是我是他的贴身侍卫啊?”我反嘴说。
  
  他皱起眉,转身就走。
  
  我拉住他问:“到底怎么了?小王爷不见了?”
  
  他心中焦急,只简单地对我说:“今天早上小王爷就有些不对劲,说想一个人呆着,结果不多久就没有人影了。”
  
  “那脱脱呢,他不也是贴身侍卫吗?”我说。
  
  “他去别处找了,但他——”他欲言又止。
  
  “他什么?”
  
  “没什么。”他说。但看他的神情,似乎在责怪脱脱不如他尽忠。本来脱脱留在答剌麻八剌身边的目的就是看住秘宝,不如他尽忠也是情有可原。
  
  我们两个本就没什么话可说,四勇说完就匆忙地走了。我转身走回宅子里,心想答剌麻八剌都这么大一个人了,难道还会走失不成?用得着这么担心吗?但话虽这样说,四勇那张过分担忧的脸一直在我面前回闪。他的脸色那么难看,总有他的理由。受到他的感染,我开始揣想无数种答剌麻八剌可能失踪的原因:比如他可能被李良复绑架了;或者被其他蒙古贵族派来的刺客暗杀了;不过也有可能是他看上了谁,追漂亮姑娘去了;甚至也可能是他一个人偷偷下了密道,结果在里面迷路了……
  
  想着想着,我竟然忘了去找清明的事。吃过午饭,人又懒了,心想如果有什么事,清明一定会来找我的;况且这些天他一直在忙着往答剌麻八剌府上安插一个懂奇门遁甲之术的人,想让我和那个人配合着盗出密道里的宝贝,结果一直不成功,他自己也很消沉。
  
  下午我收拾了一下房间,想想莫昶,想想答剌麻八剌,时间也就这样过去了。
  
  天渐渐黑了,答剌麻八剌今天没来。我心下暗想他不会是真的出事了吧?如果他真的出事了,那我就自由了,就去找莫昶——可想到这里,我突然发现我虽然很想去找莫昶,但我也绝不希望答剌麻八剌出事。他虽然做过一些过分的事,但我并不希望他就这样在我的生命里消失。
  
  夜色渐浓,我正打算叫香荷陪我去王府一趟,看答剌麻八剌有没有平安回家。但刚穿好衣服,就听到大门发出吱呀的声响。我跑过去一看——竟然是答剌麻八剌来了。
  
  “殿下!”我跑过去,距他还有几米就闻到了刺鼻的酒味。
  
  他走路有些不稳,我赶忙扶住他,问:“怎么喝这么多酒?”以前见识过他的酒量,我还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喝醉。
  
  四勇在答剌麻八剌的另一边扶着他。我转头去看他,他对我摇了摇头。
  
  我们架着答剌麻八剌到卧室,让他躺到床上,然后四勇和香荷就退下了。我叹一口气,看他跟头死猪似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只能上前解开他的衣衫,帮他擦拭了一□体,又叫香荷端了几杯蜂蜜水来。
  
  几杯蜂蜜水下肚,答剌麻八剌清醒了一些。他睁开眼睛,抓住我的手说:“红儿,拿酒来,再陪我喝几杯。”
  
  他很少叫我红儿,这么亲昵的称呼,我听了竟是一愣。
  
  “拿酒来。”他又说。
  
  “不能再喝了。”我说。
  
  “我让你拿酒来!”他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
  
  看他坚持,我随手倒了一杯白水递给他。
  
  他喝下去,吐了一地,对我说:“我还没醉到分不出水和酒的地步!”
  
  “殿下,不如我们来做个游戏吧。”我说,“我问你答,如果你答对了,我就给你拿酒来。一次一杯。”
  
  他不屑地笑了,说:“你问。”
  
  我在床边坐下,说:“今天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他看了我一眼,移开了视线。
  
  “答不出来吧?答不出来就没有酒喝哦。”我笑说。
  
  他垂下头,似乎是想了一会儿,然后伸过手来握住了我的手,吐字不清地说:“你猜呢?”
  
  “嗯……被哪家姑娘拒绝了吧?”
  
  “天底下除了你,还没有人拒绝过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垂着头,依旧吐字不清。
  
  “那就是被长辈骂了。”我又说。
  
  他冷笑说:“我向来是父亲最得力的儿子,祖父最引以为豪的孙子。”
  
  “或者被阿合马之流欺负了?”
  
  “向来都是我欺负别人,他们还没那么大能耐。”
  
  “好吧,那就是……”我想不出其它理由,话说到一半,顿住了。
  
  他突然低声接下去说:“今天是我乳母的忌日。”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手感觉到他的握力变强了。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他的脸色忧伤而凄切。
  
  “在我八岁之前,她一直在太子府做婢女,负责我的饮食起居。我母妃病弱,很少管我。对我而言,乳母就像是亲生母亲一般。”顿了一下,他又痛苦地说:“但是,仅仅因为有一天,十年前的今天,我无意间跟一个下人说了一句话,当天晚上她就吊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第七十二章 生于帝王家

  
  “你说什么了?”我皱眉问。那究竟是一句多么不谨慎的话,才会剥夺一个人生存的权力啊。
  
  他沉默了,深呼吸两次后才说:“我说,在我看来,她就像是我的亲生母亲一样。”
  
  我看着他,立刻就明白了乳娘死亡的真相——他说出了这样的话,他的亲生母亲怎么可能还容得下那个乳娘?然而,即使乳娘含冤而死,他也完全不可能为她报仇。因为她的仇人,是他的亲生母亲。所以他只能一辈子活在自责里。
  
  我紧握着他的手,突然对侯门深院的生活厌恶透顶。我张嘴想说点什么安慰他,但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我只能在心中暗暗感慨,没想到一个八岁的孩子脱口而出的一句表达喜欢的话,竟成了他许久不能解开的心结,也或许是永世无法解开的心结。
  
  他叹口气,神情哀伤地说:“从那天起,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生于帝王家,就必须比别人看得多想得远,不能任意敢为,哪怕是真心话也不能轻易说出口;凡事都必须计较后果,计算得失,不能有任何差池;一步走错,步步皆殇,甚至会赔上性命。但是,我知道地太晚了。”他说着,眼圈竟有些发红。
  
  我俯身趴在他的胸前,抱住他说:“乳母知道你的这份心,肯定走的时候也是笑着走的。有你这份心,她在天上也会开心的。”
  
  他哼了一声,就像是一声冷笑。仿佛在说,人都死了,还谈什么开不开心?
  
  我叹了口气,刚要起身,他却紧紧地抱住了我,以至于我都有些呼吸困难了。我刚要挣脱,却听他说:“我已经摒弃了所有率真,凡事斤斤计较,走一步算百步,总想着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利益;身边还有一群争名夺利的女人算计来算计去,很累。但我又不可能摆脱掉这一切。因为我姓孛儿只斤。”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只要沉默着倾听就好。
  
  他抚摸着我的头发,语气越发柔和地说:“所以,率真、直接、敢爱敢恨、拥有着我向往的一切的你,才会成为我爱的女人。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保有你性格里的这一切。所以,我让你离开那些女人,远离他们的算计。所以,我让你离开莫昶,远离那个你牵肠挂肚的男人。所以,我把你留在身边……”
  
  ——什么?他在说什么?是我听错了吗?我听到他似乎说出了爱这个字!
  
  他的怀抱渐渐放松。我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他,但他却闭上了眼睛,似要睡去。
  
  “殿下,你刚刚说什么?”我轻声问了一句。
  
  但他没再说话,呼吸渐渐变得深沉。
  
  ——是我年龄太大,幻听了吧?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我没办法应对眼前的局面。我对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