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沧海 作者:思往天阔(晋江2014-05-12完结)





  这怕是他瞿荇阳的府牢中,第一次关了人进来吧?
  张启自嘲着,看着门口凉透的饭食,忽觉腹中空荡荡的,忙端起来大口吃着。
  脚步声慢慢逼近,张启充耳不闻。
  忽地,一人柔和的声音响起来:“张叔。”
  张启微嚼了嚼口中的饭食,道:“你不必如此客气。我背叛了你,是我的错。要杀要剐,自是由你。”放下饭碗,张启又道:“你这样的主子,说起来我跟着有十万分放心的。死我一人,全家尊享荣华,死有何忧。”
  “张叔,”那人又道,“我不杀您。您对我有恩。只是,为何你要加害于我,害我险些丧了命。”
  张林猛地抬头,道:“我,”低头细细思索,又道:“也是,没有什么原因的。你千万般善好,只一桩。你看不见我。我虽是知你许多底细,可你出门向来不令我跟随,只让我处理府务生意。”
  那人黑暗中看不清面庞,心中却也有微微嘲笑之意,竟为了如此小事,只是如此小事…
  “你莫要认为,我有别的原因背叛你。只是这件小事。我半生庸碌,自救了你,这才觉出自己有些用处。可我知,你出门做的事才是大事,却从不让我插手半分。”
  那人笑起来,先是细细的嗤笑,后又是哈哈的大笑。笑毕,又道:“原来张叔是如此心胸狭隘之人。也罢,只有心细之人,才能助我敛了这样多的家财。”
  张启正想着讨个怎样的死法舒适,又听他道:“张叔。我便直与您说。我在府外做的事,是拼命的事。莫说你丝毫不懂武艺,就是精通武艺,可也年过半百了。膝下又有众多儿孙,怎能随我做这事?那桑栀子孤儿一个,我也没有家室,自是来去无忧。”顿了顿,他皱眉道:“我是信任您的能力,才将这偌大的家产交托于您。还好你舍不得将这家产付之一炬,给我留了条后路。”那人笑道,黑暗中瞧着张启动容的神色,只觉得好笑,又道:“我瞿荇阳可没杀过人。还要将您放出去,为我打理生意呢!只是您可不要再陷害我了哟!”
  张启闻言震惊瞧着他,似是不相信他的宽宏,瞿荇阳又道:“不行,我得找个人盯着您。这次我能死里逃生多亏了府里的小总管杨潭了。我已将他升成了总管,您多提携着他,找找机会提点锻炼也是可以的,只不过不要过于小肚鸡肠,寻衅滋事。”
  张启忙跪在地上道谢着,瞿荇阳忙扶他起来,道:“我这事要做成,还得靠张叔悉心帮着呢!若是那小杨潭顶撞了您,您还得多包涵着他,毕竟他还是个孩子。不过他若是太过分,您就飞鸽告诉我。我来惩治着他。”
  请出了张启,瞿荇阳又敲打了那小杨潭。嘱咐他要尊敬着张启,也要防着张启欺负自己。若是实在抵不住了,就飞鸽告诉他。
  府中事妥帖了,瞿荇阳才骑上马,带一个众人脸生的、唤作杨桧的小厮,马不停蹄向关外奔去。
  
  “你所言果是一字不假。”邵姻姻掩了门,悄声对李念去道。
  “你亲眼见了,我可要说说爷的计划了。”李念去开门见山,盯着她道。
  “你硬是憋了这样久。”邵姻姻自倒杯水喝了,道:“不过我得好好活着。”
  “又不是上战场的事情,用不得你的命。”李念去有些不屑说道,“扮漾月,嫁入平王府。”
  “独我一人?”
  “不,我随你去…”李念去轻声道,似是很不情愿。
  “你?”邵姻姻疑惑地看着她,似要得个解释。
  “莫看我。”李念去低下头,“我,自扮作婢女,随你一同入府。”
  邵姻姻似觉察出什么,试探道:“男子扮作女子,是极易被人发现的。爷怎会如此愚钝…”
  “你,想得对。”李念去将茶杯放在桌上,再不看她,道:“只见了他们,你要为我遮着些。用些话搪塞过去,便就多谢你了。”
  “那是自然。日后报仇还要多多依靠你。”邵姻姻道,“只不过也劝你,莫要太过于执着了。”
  “我自是知道。”李念去站起身来,笑止了她的话,又道:“你好好休息,这几日还得做足了准备呢。”
  “我…”邵姻姻看着她,欲言又止了片刻,终是说道:“我只要害了我母妃的罪魁祸首,蓝图我不要了。太难,也,没那个必要。”
  李念去看着她,果是经了事,果是不同了。想当初她踌躇满志要覆国,如今却只要那一人,旁的都不要了,这是怎样的巨变。
  微点点头,又道:“那…有些人,应是暂且先忘了。”话毕,见她不语,李念去自己出了房间。
  
  翌日,何人山醒来,已与常人无异了。
  清早,李念去敲开宁岁寒的屋门,与他说明了事已办好了,又详谈了甚久。邵姻姻暗中盯着他们门口,见大门紧闭,只得离开。
  “你先走,我亲与他们说。”宁岁寒招手道。
  “爷,为何不杀了小的。”李念去顿了顿,低眉道。
  宁岁寒似是惊讶,扬眉看她,久久不语,冷下面来又道:“你先下去。”
  李念去转身开门,离开了房间,也无一语。
  宁岁寒见她转身离去,自己也没过多久,迈出房门,直到了何人山房子。
  
        
第 25 章 初妆
  何人山正坐在银椅之中,就着宁阿琬的手喝粥。
  “人山哥哥,你,好了吧?”宁阿琬试探问着,“不会再吃肉虫子了吧?”
  何人山惊异皱眉看她认真神情,突又发笑,道:“蹲下来。”
  “噢。”
  见她乖乖蹲下,何人山带笑轻拍她额头,道:“自是好了!纵是疯了,也不会傻到吃大肉虫子呀!”
  “嘿嘿。”宁阿琬笑着,又道:“你喝粥!凉了就不好喝了!”
  “嗯!”
  宁岁寒站在门外,听着两人对话笑意盈盈,忖度何人山心里悲恸似是轻了些,迈入他房门道:“人山,你可好些了?”
  何人山见是他,敛了些笑容,又勉强挤出笑来,道:“爷!”
  “恩。阿琬先出去,过些时候再回来。厨房有好吃的冰糖蒸梨。”
  “好啊太子哥哥,我先去了!”宁阿琬道,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何人山无暇看她,内心里揣度着太子会说什么,只听他道:“我准你留在蓝图,细查璎灵究竟被何人劫走。”
  何人山内心不忿,心想人都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嘴上却道:“谢爷成全!”
  “但你要听命。”宁岁寒敛容看他,神色严肃道。
  “自是听太子之命,小的不敢轻举妄动。”何人山淡淡道。
  “你父母族人,本太子自会派人,好生照料。”
  “多谢太子爷。”
  “若不是你腿坏了,入宫不便,本太子怎放心让你远走蓝图?”
  “人山,知太子苦心,定不负太子之重任。”
  “过几日,你便带着宁阿琬出关去。换把木椅,莫要过于招摇了。金银已备好,至了蓝图国都先买一个宅子安定,再设法与鹿祺王子取得联络。”
  “是。”何人山低眉道,“璎灵玉棺,太子爷可有追查线索?”
  “正是因为毫无头绪,才要命你追查。过几日你便走吧。早日动身,早日在蓝图安定下来。”宁岁寒命完,未作停留,转身踏出何人山房间。
  何人山心内并未有何异样,想着自己一生少不得得随着太子,又觉他心狠异常,兔死狗烹之事也会有的,远离了昆穹也是好事。
  轻叹口气。进宫一年多来,最初几人在一处的欢乐日子竟如前世旧梦了,再忆不起。
  多少人不在了,多少人又要别离,经历了这样多的苦痛,他内心里竟也能坦然面对了。
  何人山动身快,一日间便与宁阿琬备好了所需的物件。翌日天刚蒙蒙亮,便要走了。
  李念去本在浅梦中,听外面窸窣声响,猛地惊醒来,套上外衫便出去一探究竟,见邵姻姻正与何人山话别着。
  李念去内心又惊,竟想不到太子要遣他做旁的事。速又一想,他腿不好了,宫是进不得,又引人注目着,远远放到蓝图也是个好法子,还带走了神秘的宁阿琬,便上前道:“人山!”
  “你…不是睡着么。”何人山见她出门来,关切道,“你身子才愈,早上怎就披这样薄的衣裳出来了!也算是初秋,清晨清冷,你…”
  “你也同样,腿疾严重着,就要离了弟兄们。”
  “本就不想回宫了。触景生情,我受不住。不过此去一别,再见之日便不知是何年了。”何人山感慨说道。
  “你我几人,自是有再见之日。”李念去笑道,见何人山疑惑神情,近前几步,在他耳畔轻声道:“太子爷吩咐的事儿,随他七分,暗中留三分。面子上能搪塞过去即可了,给自己留条后路。”
  “这话…”
  “箴言。谨记着。”李念去微笑看他,“终有一天,你能再回来,与我们一聚。”
  “嗯。”何人山看她笑颜,内心谨记了,又道:“不过,我还是不能原谅你。”
  二人相视一笑,李念去道:“快走吧,早日安顿。”又塞进他手中一沓银票,轻道,“虽只得在昆穹境内使,可万一哪日能派上用场呢!”
  “嗯。”何人山收了,再挥手致意,便爬上马车。
  宁阿琬跨上马,冲两人招招手,笑道:“去去哥哥、姻姻姐姐,我们走咯!”话毕,便驾马前行。
  李念去瞧着宁阿琬背影,内心突有些担心。又想宁阿琬如今已远离了太子,自是不怕泄密了,不离去便也无什么作为。
  “回去吧。”李念去拽拽邵姻姻的袖子,道。
  “五人,又少一人了。”邵姻姻有些遗憾道。
  “是啊。”李念去看她一眼,道。过几日也要与姻姻进平王府去,又是一条未知的路。
  可她应是早就知道了,早在一年多前,她就踏上了一条注定不平安的路,一条满布着伤心矛盾的路,她不想走上去,可内心里知道是止不住的。哀叹一声世事无常,果不是她能掌握的。纵他一遣一留,让人摸不准心思,她却好像已坠入了深渊。
  
  “你吩咐的事,我已全办好了。”沐珩戎笑意盈盈地推开宁岁寒的门,见他放飞了只鸽子,又吩咐丫鬟将衣裳放进他房间,道:“侍卫从我这里带一队走,侍女也是不缺。”
  “你到双平才这样短的日子,竟就将家业都带来了?”宁岁寒笑看他,又道,“过些日子,你该回朝助我了。”
  “我宁愿自己守关。敌人来了杀,无事就在府中,随性自然。那些蓝图的蛮子比朝堂之中一个个老奸巨猾的老头子们爽快多了。”沐珩戎岔开腿坐在凳子上,把壶中水倒入口中,道:“嗯,水不热。”
  “珑儿,你好久没见了。”宁岁寒淡然笑看他,道:“你若不愿回去,便不召你了。”
  沐珩戎闻言一震,又想她也不愿是自己的人,罢了吧。
  “你们何日动身?”
  “明日。”
  “这样快?”沐珩戎控控壶中的水,双手抱胸看他道。
  “恩。出来太久了,眼看着就一个春秋了。”宁岁寒看向窗外,又眯起眼来。
  “噢。那明日我就派人出去散播消息。再给你们备好快马。”
  “多谢你。”
  
  李念去敲开宁岁寒的大门,道:“衣裳已给姻姻送去,爷可还有旁的吩咐?”
  “你的女装,是否也该着了?”宁岁寒冷眼瞧她眉目,李念去忙跪下道:“小,小的多年未曾着过女装,一时不甚适应,明日出发,定会着好的。”
  “苦了你了,曦流姑娘。”宁岁寒玩味似的看着她,李念去闻言皱眉,抬头道:“曦流?”
  “本太子赐你名,曦流。进了平王府,怎能还用李念去这个名字呢?不过换名之于你,也是家常便饭了。”宁岁寒抬头道。李念去知道他细心观察着自己面上的表情,所以尽力让自己不太悲伤。
  “曦流…听来铿锵有声,多谢太子赐名。”
  “去告诉漾月,这一路上就适应起来了,免得回去了再麻烦。”
  “是,”
  “无事了,下去吧。”
  “是。”
  “恩,希望你真的喜欢这个名字。”李念去看他一眼,也未说话,退出屋,自走回了房间。
  掩了门,看了桌上一套女装,并一些水粉口脂,玉器首饰。耳环项链、镯子戒指、金钗步摇一应俱全。李念去摸着久违的服饰,内心里涌上一阵热。
  十一年了。
  别了女子的身份十一年,却未曾想到,重回女子是以曦流的身份实现的。究竟何时,才能做回自己呢?李念去问着自己,却寻不得一个答案。
  轻叹口气,触着步摇,指尖有些发热。举起手来,一双手不像寻常女孩儿的细腻,是一双满是伤痕老茧的粗糙的手。她会做饭,会打架,会裁缝,不会琴棋书画,惊世奇舞。也许曾经会的,这些年下来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