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北–兰亭





  头一句话,她想了想才想起是祖咸的声音:
  “何必非得杀他?”
  “杀他岂不太轻饶?我是想叫他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你这样,跟当年司徒夜白又有什么不同?他也是为了心爱的女人。之前我替他治过一回病,他简直为国乐公主成痴——罢了,是我说多了。可你好歹顾惜自己的命,我要提醒你一句。再这么下去,你迟早会死在这上头。”
  “我知道自己身子怎么样。”
  “你别怪我没提醒你。多少人为了练功失神失心。没死之前都觉得好好的,结果都是刹那之间猝死,一命呜呼,连声后悔都来不及说。”
  兰无邪沉默。
  花重阳站在外头,心就揪紧。就这样站了会儿,兰草正好端着一碗汤药走近,她接过来使个眼色,敲敲门便直接推门进去。
  结果祖咸一看到她,便笑笑从榻边站起身:
  “我先出去。”
  花重阳拦他:
  “神医倒像怕我。”
  “我不是怕你,是怕他。”祖咸开玩笑一样瞅瞅兰无邪,“只怕他到现在还耿耿于怀,你当是喜欢上他时眼里看的是我这张脸。”
  花重阳到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门关上,她把药端到兰无邪面前:
  “药先喝了。”
  兰无邪一声不响低头捧著药碗把药喝掉。
  花重阳放下碗,手往怀里一探,将一叠乱七八糟的散落纸页子掏出来往榻上一放:
  “给你。”
  兰无邪看一眼。
  纸上大大小小的字,有的齐整些有的潦草些,一时看不清写的是什么。花重阳又加一句:
  “花间剑法。下半部。”
  兰无邪微怔,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
  “你什么意思?”
  “我哪有什么意思?”
  他咬牙:
  “给我剑法,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偷偷跑了,让我再也找不到?想要的话,五年前我就拿到手了。何必你给?我不要。”
  “当年我娘被逐出家门,好像就是因为把秘籍给炎昭看。”花重阳自嘲的笑,“花家的祖训是,传内不传外,传亲不传疏,多少人抢得头破血流还看不到一眼。只是家门不幸,出了两个败家女,一分钱不要就白送了。”
  “我说了不看。”
  “你不看,我背给你听。你不是过耳不忘么?”花重阳边说着就开始一字一句背,背了两句,兰无邪伸手一扯把她扯到身边:
  “停住。”
  花重阳看着兰无邪笑:
  “你说怎么办?传内不传外,传亲不传疏的东西如今都送给你了——要不你娶了我?”
  兰无邪惊讶的松了手,转过脸,瞬间一双眼瞠大。
  屋里灯光透亮玉。
  兰无邪向来的习惯是夜里不论做什么,睡前都是蜡烛亮亮的照着,此刻也是这样,门后不远处烛台,上头莲花花瓣形状的五个枝上点着五个蜡烛,正对门口的桌上也是同样五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照着他的修长眸子湛亮如水,剔透如玉。
  花重阳起初还能笑笑的看着他,后来脸上笑便挂不住:
  “什么意思?我还配不上你?也是,好吗,你可是国乐公主钦定的前太子,身份如此高贵——”
  “……重阳。”
  兰无邪的神情像被雷劈,看样子是喜极;看那种表情,花重阳不觉的好笑反而更心酸,伸手抱住他的腰:
  “不过一部烂书,谁会将它看在眼里?你还当它是什么东西,以为我把它看得比你重!”
  她边说着,眼里泪浸透他胸前薄衫:
  “那旧的古册子在我娘身边一起埋了。她什么都放得下,就放不下那册子,只因为上头有炎昭题的几句诗。”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
  多么俗滥的句子,炎昭竟然用这种烂俗诗句,把十八的亲娘骗跑。
  花重阳一边想,一边抽抽搭搭的哭,边哭,边想着当年炎昭对兰无邪做过的事,心头又是一阵疼。
  兰无邪久久不说话,手指抚着她发梢半天才开口,声音微颤,轻的像水:
  “方才的话……重阳,你再说一遍。”
  “我娘她什么都放得下——”
  “不是这句。”
  “……不过一部烂书——”
  “不是。”兰无邪手压在她背上,几乎微颤,“前头那句。”
  花重阳微怔,想了半天:
  “花家家门不幸——”
  兰无邪登时神情微恼,捧住她双肩推开她:
  “你是故意。”
  “你才是故意的,”花重阳忍不住微微笑出来,“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哪句?”
  “……”
  “你说啊,到底是哪句?”
  “……”
  眼看兰无邪要急,她坏笑:
  “是那句要不你娶了我?”
  兰无邪手指捏的她肩都疼,紧紧把她抱进怀里,许久低低道:
  “明日,我们明日就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这阵子,工作,加上身体的原因……此处致歉: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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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谈

  折腾了一天花重阳累的不行,又把秘籍交到兰无邪手里放下了一桩心事,因此倒头就睡。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只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她不想睁眼看,又想起兰无邪伤病未愈,便迷迷糊糊伸出一手去摸索兰无邪。一把没摸到,她强撑着睁开眼,就看到身边空着;再抬眼,便看到门口瘦高着白衣的影子。
  她半坐起身,轻轻喊一声:
  “兰无邪?”
  门口的兰无邪回头,转身走回榻边拖过被子盖住她:
  “吵着你了。”
  “怎么了?”
  “没事。”兰无邪斜坐在榻边,一手轻轻扶上她眉头,“我吩咐兰草些事。”
  “哦。”
  “怎么皱眉头?”边说着兰无邪起身,从桌上倒了半碗茶递到花重阳嘴边,“凉了,将就一口。”
  夜半起来必要饮茶,这是花重阳的习惯。她喝口茶,便又倒头,哼哼唧唧:
  “……你也快点睡。”
  片刻响起匀净呼吸。
  兰草倚在门口站着,一直等到打瞌睡,忍不住轻唤:
  “阁主?”
  兰无邪起身走到门口:
  “先照这些吩咐的办吧。你先回去,想起什么我再告诉你。”
  打发了兰草,他关门走回榻边,躺下。
  清幽的月光,宁谧的夜晚,过了许久,一只手摸摸索索又滑到他脸上,手指触到他唇角。兰无邪不敢出声,只小声问:
  “重阳?”
  花重阳收回手,声音清晰,微哑:
  “怎么还不睡?”
  “你睡,不用管我。”
  “是因为安平的事?”
  “不是。”
  花重阳不再问,爬起身倚着兰无邪:
  “今晚兰玉给你换衣服的时候,你皱了四次眉。”
  “……是么。”
  “安平不在,你不惯吧,兰大阁主?”
  她几乎可以确定,兰无邪对安平的情分很深,绝不会放任安平在司徒夜白手里。
  兰无邪不出声,手指抚着她发梢,许久才开口:
  “从懂事,穿衣吃饭念书他都在身边,到如今二十几年。”
  “嗯。”
  难怪兰阁主什么都不会做,包括穿衣服拖鞋在内。
  “安平虽是太监,却出身侍卫,武功很高。”
  “哦?这倒没看出来。”
  安平常年无声无息,但听他脚步和气息,倒不像练武的人。
  兰无邪声音还是低低的,顿了顿才又说道:
  “安平的左眼是看不到的。当年被追杀时他为了护我筋脉受损,再不能动武。也是那次,他左眼瞎了。”
  “……哦。”
  兰无邪不再开口。沉默了会儿,花重阳又问道:
  “第二宝库的地图,你要给司徒夜白真的?”
  兰无邪点头:
  “安平不能有一丝闪失。”
  “那么明日,看来势必要去宝库一趟了。”花重阳又皱起眉,“司徒夜白那么精明,一定会验明真伪,才把安平还回来。”
  而且,倘若他真的要地库宝藏也就罢了,就怕司徒夜白发现捏住了兰无邪的脉门,再要挟别的——比如,要兰无邪一命换一命之类……
  花重阳心口倏然一紧,顿时喉口哽咽,忍了许久,哑声问道:
  “……兰无邪。”
  “嗯?”
  “倘若……司徒夜白不是真心要放回安平……怎么办?”
  她试探的委婉。
  兰无邪却答的干脆:
  “他不会动我。除非他不想要钱。”
  “你怎么确定?”
  黑暗中兰无邪轻轻笑了一声,捏住花重阳的手,轻轻触到他的后肩上:
  “因为第二库的地宫图,就纹在我身上。”
  
  第二天一早,花重阳便醒过来。
  说是醒过来,倒不如说是清醒过来。后半夜她几乎睡不着,辗转反侧一直在想安平的事,早上只觉得头晕。睁开眼兰无邪早已不见,竟然比她醒的还早。
  她起身随便披了衣裳,到门口正好看到兰玉站在门口,便问道:
  “阁主呢?”
  怪了,这兰玉穿一身红,是刚成亲么?
  “阁主吩咐说,要花楼主好好歇息,吃过早饭先试试衣裳。等他回来便立刻准备成亲。”
  花重阳一个激灵,想起昨晚两人说的成亲的事。
  当时以为他是顺着她说,谁知一下成真。
  也是。他什么时候对她说过的话不是认真?若不认真,就不是兰无邪了。
  明明花重阳早把这事看开:床上也滚了孩子也生了,普天之下几乎没人不知道她跟兰无邪的关系,成不成亲有什么重要?但此刻,还是有那么一点微微的笑意,忍不住的就飞上唇角,压都压不住;她拼命忍着,满脸春风问着兰玉:
  “那你们阁主去哪了?”
  兰玉笑容微微收敛:
  “阁主只说,叫楼主等他回来就好。”
  “……他没说干什么去了?”
  “那个……”
  “是去见司徒夜白了?!”
  “呃,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花重阳一下把成亲的事丢到脑后,提起衣裾就往外头跑,“在什么地方趁早跟我说,不然以后成了你们阁主夫人,我饶不了你!”
  




古院

  端出未来阁主夫人的名头也不顶用,跑到半帘醉门口,兰影宫一男一女俩弟子一看是她,一起伸手拦住:
  “花楼主,阁主吩咐说,教你在这里安心等候。”
  两人一个兰英一个兰彤,正是之前兰无邪派了一直跟着花重阳的暗影。若论武功,两人加起来也不过略胜花重阳,但论架子,俩人自然没有花重阳厉害:
  “我不爱等着,我就要亲眼看着!让开!”
  谁知这俩更狠,估计是早就想明白来硬的没用,缩回手,膝盖一弯,“扑通”齐齐跪倒在地:
  “花楼主~阁主夫人,我们知道您得罪不起!可是阁主临走之前说过了,今儿要是让您出去了,重的不说,轻的也要把我们俩赶出兰影宫!你想想,兰影宫里呆过的人,出去了还能留着命么?今儿你出去一步,说真的,我俩只能立刻死在这里!”
  花重阳的刁蛮劲儿一下被憋住。
  兰彤跪在地上,指指身上的大红衫儿,软硬兼施:
  “夫人你看看,大红都上身了,从半夜开始,宫里弟子有一半都被分配出去准备成亲的事儿,阁主一定会准时赶回来的。你难道还信不过阁主么?”
  花重阳不回话,心里却忐忑。
  她不是信不过兰无邪,她是信不过司徒夜白那个老狐狸。倘若司徒夜白单单狡猾也就算了,毕竟是个人便百密终有一疏;但司徒夜白言谈举止间泰然自若过了头,加上时常的恍惚,把人错认,一看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不知道怎么,花重阳就觉得那个人有些癫狂。
  再想起昨晚兰无邪说的话——那副纹在他身上的地库宝图。
  怎么想怎么让人不放心。
  她皱着眉,对兰英兰彤挥手: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算了,起来吧。”
  门口,兰玉笑嘻嘻看着她:
  “夫人,还是进去先吃点早饭吧。”
  “嗯。”
  花重阳看他一眼,心不在焉进了门,稍后早饭送来,她随便吃了点便叫来兰玉:
  “端走。我昨晚没睡好要再眯会儿,不准进来打扰。”
  兰玉点头离开。
  花重阳挽挽袖子推开后窗,推掌稍一用力把窗框卸掉,翻身跳出后窗,纵身飞过湖面,沿着回廊便翻出后墙。
  
  要猜跟司徒夜白见面的地方,再不做第二处想。
  花重阳直奔岸芷汀兰而去。
  谁知刚到,就看到白露和柳大黄三褚三和叶老七从里头出来,看到花重阳又惊又喜:
  “楼主!”
  “柳姐姐黄姐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看昨天的样子司徒夜白和兰无邪必有一场恶战,我们担心你就派人打探着消息,听说兰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