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天喜帝
英欢望她半晌,忽而扬唇起身,两步便至她身前,一把握住她地下巴。迫她抬眼与自己相视。
乔妹心搐难言,面前这女子虽是在笑,可目光却有如刀刃,利中显霸,竟比那些男子还要令人惶恐。
英欢目光于她面庞上逡巡了几圈,手指转而抚上她的脸颊,指间笔茧磨过她柔细的皮肤,而后又是一笑,道:“细润如脂,粉光若腻。倒也是个美人。”
乔妹颊侧被握得微痛,却不能躲,只能看着她的眼,蓝中有黑。黑中带蓝,有如奇世之珠,美得摄人心神。
自小旁人便称她生了一双美目,可是今日才知,世间女子容貌秀丽者何其多也,但似这般瑰而势盛、艳而不媚之人,却是当世罕有。
眼前之人,几乎同她一般高、一样瘦。可却气势压人,凛凛间似九层重云相罩,让人透不过气来。
她从不知世间竟有女子若是,能以区区娇柔之形,而生万人怯觑之势;而女子称帝处尊位,又是历尽过何事。才有得现如今这倪天下众人之慨。
英欢望进她眼底。手不松,轻声问道:“去过邺齐燕平?”
乔妹心口一阵凉。几乎站不住脚,没料到英欢竟知她过往诸事,更没想到这第一句,便是问她这个……可她纵是心惊想避,却也不敢不答,亦不敢相瞒相骗,只得小声道:“回陛下,民女是去过。”
英欢闻言微笑,“燕平宫中,比起遂阳来说,如何?”
乔妹眼眶稍红,“民女辨不出。”
英欢眼里含笑,手上力道却是更重,将她颊侧压出浅红指印,“邺齐皇帝与朕相比,又如何?”
乔妹言之不出,泪凝于眼角,良久才哑声道:“民女不知。”
英欢收手,脸上笑意渐消,“既是入了邺齐宫中,何故又被遣出?”
乔妹说不出话,只是摇头,攥着衣角的手抖得厉害。
英欢看她良久,眼中冰意甚重,突然贴身上前,在她耳侧轻问一声道:“狄风,可曾碰过你一指?”
她口中温热地气息缓缓送入乔妹耳中,如弱水慢流,湿心不留痕。
乔妹泪珠滚下来,立时跪倒在地,“回陛下,不曾。”
心中已明英欢今日为何诏她入宫。
当夜在逐州城外,邺齐中军帅帐之中,那冷硬之塌上的屈辱长夜,那妖气惑人的男子叫她睁开眼睛,盯着她的眸锁着她的身,久久不休。
那日在逐州城外,两军阵中马车厢内,英气耀人黑甲着身的邰将军,望着她的眼,眸中神动,面色怔然,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是什么身份什么人,怎能让坐拥三千佳丽的贺喜青眼相待,又怎能让沉悍剽利地狄风独存怜意。
不过都是因这一双眼,黑中带了点蓝之意,像极了英欢。
纵是不敢这般猜测,纵是不敢做如是想,可却仍是忍不住将这些事情都联在一起,于心中想了个透。
……邺齐皇帝与朕相比,又如何?
……狄风,可曾碰过你一指?
一切皆了然,现下想来,也就是这样的女子,才能够让贺喜怒意无常而变,能够使狄风卸甲化刚为柔。
她跪着,埋着头掉着泪,只觉自己再卑微不过如此,屈身于一女子之前,身上无彩,心底无光,连抬头抬眼的勇气都没有。
哽咽着,泪蒙了双眼,低泣时却见一只手探下来,停在她眼前,腕间白玉晶亮耀目。
英欢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起来。”
她不敢动,仍伏在地上,泪涌得越来越多,“陛下,民女愿回南岵。”
英欢一把握住她的臂肘,将她拉起来,待她站稳后才松手,回身对宁墨道:“着人带她去尚衣局。”
宁墨挑眉,神色略显讶然,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英欢再看乔妹,见她脸上惊诧不定,唇稍弯,低声道:“朕留你在宫中,可好?”
乔妹眼露惧意,颤声道:“狄将军……他要我在将军府上。”
英欢回身走了两步,让出路给宁墨,“狄风不会回京了,你是他命人带回京的,独留将军府上却无人照看,不如入宫陪朕。”
乔妹开口欲语,可英欢却不给她机会,抬手一摆,“带下去罢。”
宁墨走过来,自上而下将她打量了一番,微笑道:“随我来。”
沈无尘神色漠然,自始自终未出一言,待看着宁墨带乔妹出殿,殿门在身后关合,才皱眉,低声道:“陛下诏臣觐见,却留宁殿中在此,太不合矩。”
英欢背身回首,望着他,淡淡道:“沈无尘,朕当迁你去御史台才是,放你在工部,屈才了。”
沈无尘撩袍屈膝,边下跪边道:“为臣子者理当谏言,陛下何来此说。”
英欢却也不恼,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你也不需跪,请罪之辞也莫要张口就说,朕乏了。”
沈无尘抿唇,并不起身,“陛下,臣还有一事望陛下……”
英欢开口止住他,“你也不必费力做样子,你要说什么,朕统统知道。”
沈无尘抬眼,眉陷得更深,只觉今日之英欢与往日大不相同,浑身上下都透着不耐之躁,出口亦是咄咄逼人。
是因乔妹,还是因……
英欢眸光渐亮,朝他走过两步,低声道:“朕就是要亲送康宪郡主至东境,你劝也没用。”
沈无尘起了急意,“陛下!”
英欢轻声冷笑,“不仅你劝无用,纵是这满朝臣工俱劝、太学生再伏阙上书,朕亦不会转意。”
沈无尘低吸一口冷气,竟也顾不得礼数,直直起身站起,“陛下为何如此任性!”语气甚急甚重。
英欢抬眼对上他黑沉双眸,脸愈白,唇愈红,盛怒之兆将现,“朕就是要任性这一回,你倒是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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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欢若平生,喜之不尽 帝业三
沈无尘脸色甚白,被英欢之言梗住,劝谏之话再也说不出
在朝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她这样。
十一年来勤勉为民、纳谏怀德的那个明君,此时变得像气躁心烦的寻常女子,明理却不讲理,只念一己之悲喜。
明明应当再谏再劝,可他听着她这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知她苦了十一年,日日夜夜心疲神焦,其间的种种委屈和种种难处,说出来何人能信,何人能知,何人能明。
长久以来犯颜逆谏之胆,是她给他的;可他却从未料到有一天,她竟会不再听他劝,说要任性。
她就是要任性这一回,他又能怎样?!
英欢伸指轻撩眼睫,偏过头,“这么多年来你心中是如何想的,朕都知道。”
沈无尘抬头,眉更紧。
英欢望他一眼,道:“在你沈无尘心中,这天底下再无比朕更无情的女人,是不是?”
沈无尘面上微一抽搐,低头道:“臣断不敢在心中如此诽测陛下。”
英欢看着他这万年如一的淡然神色,心火骤起,抿紧唇,抬手猛地一把扼住他的喉,看着他面露渐惊之色,才低声冷笑道:“你可知,朕有时真恨不能杀了你。”
沈无尘由着她的指骨硌在他喉头,呼吸不能,开口亦不能,只能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看了她良久,才慢慢地阂了眼。
英欢手指略松,敞袖垂苏在他颈间微微晃着,赤缃相交映如辉,“凉城那一夜。你暗劝朕去找他,图的不就是想要邺齐与邰缔盟么?”
沈无尘咽沫,喉间甚哑,刚要说话时她的手指却又屈紧了三分,声音低中带怨,“可你竟真当朕地心是石头做的!回京之后转眼便同那班老臣一道劝朕成婚!你以为朕无心无情多年久矣,再痛一次也不过如淡风细云是不是?!”
说话间,她眼角渐渐红了去。分不清是怒意而就的血丝,还是心底浪涌酸楚之情,纵是眼中凝水,也被胸间盛火蒸干了,只剩干僵之意,眼痛心亦痛。
她盯他良久,忽而一松手,臂垂袖掩,撇开眼,往一旁走两步停下。不再说话。
君臣相知十一年,平稳相得如镜之面,却不料这一次相冲,竟是如此不计后果之烈。
英欢吸了一大口气。将心中之火压了压,才又道:“狄风一事,你敢说你心中没存怨气?”
沈无尘脸色沉沉,喉间指印犹在,什么都说不出,只是握了握拳,摇头再摇头。
她低笑,眼中寒意愈重。“欺君之罪你倒是不怕,既是怨朕,又何怕说出来。”
他低首,想到千里之外不肯归京的狄风,便是咬牙。
他是怨她,他知狄风对她心意如何。更知这十余年来她根本就是无心无情。谁人能擢得了她的眼,谁人能拢得住她地
可却没料到。一趟杵州之行,她竟遇上了那人。
从此她便不再是她,往日那个于男子身上不留情的西欢王,心中便只一人长存。
凉城一夜他暗劝她是为国,归京之后迫她成婚亦是为国,如今知道她想要亲送康宪郡主,劝阻之辞几欲脱口而出,却不是为国。
他看不得狄风在外为她守疆之时,她于大婚之前却要去见那个男人。
明明已下大婚之诏,明明已知两人永不可能相守,却还要如此不计后果行此之事,真的不像她,却想不通她到底为何忍不了这一回。
纵是任性这一场,却又能如何?
纵是见那人一面,她又能怎样?
沈无尘看着她,“臣还望陛下能够三思。邺齐皇帝陛下意欲亲迎郡主,居心何在仍不可论;更何况邺齐定期于二月,又近陛下大婚之典,倘是有个万一,陛下该如何面对天下万民,又要置宁殿中于何地?”
英欢闻言,拾过案上瓷洗狠狠摔至地上,“你少说宁墨,这事儿与他何干!”
沈无尘退之不及,任那碎瓷溅至袍下,抬眼深深望过去,“陛下今日何故火气如此之大?”
英欢抚在案边的手在微抖,良久不言。
她今日之举实非明君当为,堪堪枉担了过去十一年间的厚德之名。
可她偏偏就是听不得沈无尘那一句句的劝谏之言,只消一想到千里之外的那个人,心中便诸情翻腾,杂涌不休,胸窒万分。
先前夜夜宫灯之下,是她亲自翻阅那厚厚的宗室名录,是她亲手于诸多宗室之女中,为那人择定皇后之选。
她以为她不在乎他地后位,她以为她不在乎他那夜的旦旦誓言。
可当他说,他要纳后,他要尚邰宗室之女,他要罢奉迎使而亲迎,他要她御驾亲送以彰心诚——
她怒不可忍,痛亦不可忍!
一直都知他心狠手辣,一直都知信不得他的真心,可纵是知道又有何用!
该伤之处仍被伤,该痛之处仍在痛。
一切只因,不该存情之时存了情,不该奢念之事奢了念。
怪只怪自己,怨只怨自己,何故要迁怒于沈无尘身上?
英欢扶案之手稳了稳,回头看向他,脸上怒意淡去不少,“康宪郡主何时能抵京?”
沈无尘见她言辞稍和,也便不论前事,只是答道:“还需十日。”
英欢走去倚进软榻上,又看他一眼,“朕欲封她为康宪公主。”
沈无尘皱眉,“此事无例可循,甚不合矩。”
康宪郡主英俪芹,已殁宣国公第三女,高宗同母之弟怀王之孙,初封康宪县主,后因宣国公早殁,先帝怜之甚盛,遂封其为康宪郡主,自幼随母出京,长于南都,性子恭顺温婉,颇兼大气之范。
英欢择定她时,满朝臣工无人持异,纵览邰宗室所系诸女,没有一人比她身世显赫,又因怀王与宣国公均早已离世,纵是她将来在邺齐得势,也不会于邰国中带来丝毫迫难。
只是当初先帝封国公之女为郡主,已是怀慈逾矩之举,倘若英欢封她为公主,那便当真是于祖制不合了。
英欢听见沈无尘之言,也不觉怪,似是早知他会反对,因是不急,稳坐于榻上,定定地瞧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才道:“若是不封她为公主,又怎能配得起那人。”——
卷三 欢若平生,喜之不尽 帝业四
那男人年少登基为帝,天纵英才寥若辰星,十一年来坐霸一方、权倾天下,世间女子莫不争相趋之,他身侧后位无数双眼睛都在窥觑,要想坐得稳谈何容易。
若无可媲之尊荣,又怎能配得起他。
而她既是肯替他择后,又岂会在乎一个公主之号是不是与制相合。
她要为他,送去一个外尊内秀、可长立于他身侧、能尽享一切荣宠之福的皇后。
是为邰,亦是为她自己的私心。
邺齐燕平宫中,宣辰殿上的后位,她既是不能占,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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