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天喜帝
她睁眼,眼中红红,可却仍是看不清他的脸。
唇边一润,有水送入她口中。寒意陡然沁至心肺。只一瞬身上之火便灭了大半。
她身子彻底软下来,手也松开。任他轻轻擦拭她掌间汗渍,开口想说话,头却阵阵发沉,一个字都道不出,眼皮终是重重一垂。
她轻勾他手指,感到身子被他慢慢翻至一侧,有薄被落下,暖意渐起,身乏意困,再也睁不开眼来。
一夜梦不断,时时扰心,叫人不得安眠,却又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只是半梦半醒间依稀能感到手被身侧之人握在掌中,时而有薄帕覆额,拭去她的层层汗粒,动作轻柔至极。
由是心且安。
天明之时鸟语盈耳,淡淡幽香扑鼻,似是殿外盘墙而绕地紫萝花藤,空气凉滑如丝,搁在被外的手臂终是感到一撇寒意。
英欢眉头浅皱,缓缓睁眼。
天已是大亮。
才一翻身,便觉身上酸乏难当,掀开绸被低眼去看,衣物完好平整。
床侧无人,褥枕平滑齐整,不留一点痕迹。
她低喘了一下,额角微疼,想要翻身下床,脚却踢到了什么东西,金属相碰之音震颤了几下才停。
她低下头去看,就见前一夜那案上的两盏结绸合卺杯此时正倒在床下,一盏向上而立,另一盏朝下而置。
微一怔愣,随即垂了眼,心中轻动。
有宫女闻声而入,走至床边伺候她起身,小声道:“水已备好,陛下是否要沐浴?”说着,暗暗瞥了眼床上锦褥。
英欢挑眉,冷冷看她一眼,反问道:“皇夫人在何处?”
宫女低首退了一步,“一早起来便直往太医院去了。”
英欢凝眉,半晌才低声道:“倒也难得……”
从前他每每宿于殿中,翌日一早必是先她起身而走,只是如今既已大婚,她虽待他如同往常,并未卸他官职,却也不料他竟真能从她之愿,仍能恪守己责。
于景欢殿常年随侍的宫人都知二人的性子,因是清晨宁墨离殿而出也不加阻拦,知他必定会走,也知英欢必定不会留他。
小宫女见她犹自出神不再吭气,便去取了常服来与她换上,一边伺候她净面拢发,一边轻声道:“陛下今日起得晚,沈大人已来过两回了,都没能见着陛下,后来也不愿走,就在殿外一直等着,好在这天也不冷,奴婢们也就没有拦……”
英欢大婚,礼部请旨辍朝三日,百官只留宰执于三省轮值,枢府枢密副使以下、六部侍郎以下均不必入朝。
沈无尘排值不在今日,而大婚休憩于她来说堪称难得,因是英欢闻得宫女之言。竟一时感到讶然,不知他何故于一早就频频来此求见。
料想他定是有何急事欲求,因是也不着人摆早膳,只是对那宫女吩咐道:“宣沈大人入外殿。”
待宫女晗首而退后,英欢才微微展眉。望向案上盛了金钱彩果的银盘,脑中一刹那有些恍惚,有些事淡淡涌出来,却怎生都忆不明。
依稀记起昨夜入睡前的那一刻,是宁墨揽着她地腰,在她耳边轻声道——
陛下若是觉得乏了,那便早些休息……
于是便沉沉闭了眼,睡了过去。
只是夜里做了许多梦。梦里与人纠缠又哭笑,梦里她见到了那个人。
她唇边泛起一丝苦笑,先前想过无数回这一夜要如何度过,如何才能不让自己难过亦不让宁墨心伤,却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庆幸之下又觉有寸淡淡哀愁感在这室中萦绕不散,却也不知为何。
用力扯了一把袖口,苦笑慢慢变做讽笑。
男宠无数西欢王,最是无情西欢王。
从前地她什么时候在乎过世人之谓,又什么时候顾及过旁人之情。
只是现如今竟生生变成了这副模样,为了男子的喜怒哀乐而令自己心情随之起伏。倪天下却怕将来有朝一日需得背负世人口中滚滚骂名。
不过是因遇上了他。
情之所动,心之所开,那一夜之后她便不再是从前的她。
可悲又可笑,可笑又可悲。
只是如若没有他。世上有何人能够迫她成就这一生雄图之念,又有何人能够让她明白自己到底不是无情,只是没有遇见那一人。
外面殿门嘎吱而开,复又合上。
英欢回神,抬手按了按略微作痛的额角,敛了心目,才走了出去。
沈无尘已然进来,见她出来便急忙行礼。“陛下。”
她看他两眼,忽而轻哂道:“没个礼数。”
沈无尘微怔,而后转瞬即明,自己竟是忘了贺她大婚,于是慌忙便要伏地行叩礼,“陛下恕臣之罪。臣……”
英欢上前止了他。挑眉细细打量他一番,“你今日倒与平日里大不相同。到底何事?”
沈无尘直起腰,面上有些不自在,停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军器监已察,那断弦之弓本是不符量材之品,不知为何竟输于武库……”
英欢一下子便明白了他是何意,不由轻笑一声,“原来是为此事而来。”她想了想,又道:“关也关了这么久,朝中众人之口也该堵上了,你去将人接出来……”
话之尾音还未落,沈无尘便撩袍而跪,谢恩之时唇扬而笑。
英欢眉头蹙起,复又散开,着他起身,望向他地目光裹了股深意,“你何故对一名男子如此上心?”
沈无尘面上喜悦之色僵了一瞬,眸子滚了层黑雾,低声道:“臣都能看得出来,陛下何必装作不知……”
英欢蓦地挑高眉毛,上前走近他,定定看进他眼中,目光肃刹,开口时语气却是轻描淡写,“你能看得出来什么?”
沈无尘闭了嘴不再说话,拳微微攥起。
欺君之罪谁能当得起,英欢不说,他又如何能说!
英欢偏了头低低一笑,转而又望向他,一字一句道:“朕说她是男子,她就是男子……你又能如何?”
一言锁死他心中所有的期冀与希望。
他指节突起泛白,语气急迫:“陛下……!”
她淡淡扫过他光亮骤暗的眼,“情之漫漫一路,你才刚迈出几小步而已……沈无尘。”
话语轻轻,随风而散,可他耳中却似雷轰。
当日蔑她之情,今日为之所缚。
他低头,极力压下心中陡起山潮,“臣明白了,这就去把人接出来。”昨晚写了一半,12点时准时滚床……早晨七点爬起来继续写,抱歉这么晚才更……强行修正作息时间in……
宁粉不要打我,打我也不能打我脸……此ED属于一次性的,不是生理缺陷……(捂脸)
卷三 欢若平生,喜之不尽 帝业二十五
水滴声滴滴嗒嗒响无休,空气中湿漉漉的,外面花香穿过长长的石砖通道至她鼻间时,香气已是淡得快要没影儿了。
窗棱外透进来几缕阳光,细小的微尘颗粒在空中飘荡着,愈显室内昏暗清冷。
外面远处门闩锁开锁落,门开门合,金属木板相碰之声漾起回音,渐渐传入她耳中。
隔了良久她才反应过来,是有人来了。
手中的笔一下子落在案上,墨染白宣花了一片,眼睛也绽出些亮光,急急忙地起身,还未站定思虑好时,门便被人重重打开来了。
非用膳时间而有人前来,若非大理寺断丞,那便该是……
“曾大人。”小吏的声音于外面响起,略带恭敬之意。
她忙抬头,朝门边走了两步,一角青衫自门柱后露出,看着甚是眼熟……目光移下去,就见金鱼袋刺眼之光,再下面,深赭官靴前端稍有磨损,可仍能看清其侧六卯之印……
心咚咚地跳起来,呼吸也变得越来越紧促,手一握,掌间一把湿汗。
男人的声音在外悠悠响起,语气淡缓不躁,“出来罢。”
她耳垂轻颤,这声音……这人……
自己还未反应过来时,人已快步走了出去,不顾礼数不顾尊卑,直直地望向他,开口时声音扼不住地抖,“怎么是你来了?”
沈无尘侧目看一眼那小吏,转而又望向她。“皇上着我来接你出去。”他下巴朝右微微一撇,“走罢。”
曾参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脸色蓦地一变,鼻尖瞬时发红。手攥了攥身上皱巴巴的袍子,低下头跟着他往外走。
一步连一步,他在前负手而行,长长的石砖甬道中光影相错,他青衫之上映出条条黑棱,袍边随着他地步子一动一动的,人还是那般儒雅不惊。
哪怕是在这里,哪怕是对着这么狼狈的她。他神色也无丝毫变化。
出得外面,眼前大亮,头顶阳光扑面而洒,金茫似海,晃得她睁不开眼,身子摇晃几下,险些就要摔倒。
沈无尘回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待她站稳后才慢慢松开掌,“这些日子吃睡都不好罢?”
她鼻间愈发酸了,忍不住朝后退了退。看着他墨眉黑目不起波澜之样,更觉自己此时惨不忍睹。
衣衫多日未换,头发蓬乱,脸色腊黄发白。一副枯草之样。
沈无尘定定地忘了她一会儿,眼底暗动,忽然探手过来勾起她的指,将她往一边拉着走去。
曾参商惊诧不定,握拳要挣,才动了一下便听他低声道:“莫要乱动。声音一沉到底,不留半丝余地。
她身子似是被箍住了一般,不再挣扎。由他带着她不知往何处走去,三根手指被他紧紧捏在掌间,指腹与他掌间细纹摩挲不休,微微发痒。
他宽宽地袖口垂下来,盖住二人交缠的手,步履如飞。头不回身不停。自小径花丛间一路穿过,直到一面高高朱墙后才止了步子。转身看她,手却不松。
她丝毫不敢动,不敢挣扎,不敢大声斥他,生怕会有旁人路过将这一副骇世之象看了去,只是气惊不休,头一回对着他,心中竟生出些恐慌之感,开口时声音也不由自主地低了不少,“放手。”
沈无尘非但未放,反而得寸进尺地将她整只手握住,眉眼之间一点冰,“被关了一回,性子竟敛了不少,倒也不全然是坏事。”
曾参商听到他这般说来,眼眶一下子没出息地红了,心中委屈感一阵阵儿地往外冒,压了又压,才小声道:“皇上她……”
被关多久都无碍,谁人对她不善都无妨,她只怕英欢从此之后再不信她。
沈无尘又看她半晌,才道:“若非皇上有意护你,你以为你今日出得来?没将你提至大理寺右治狱,反而关在禁中,你也不想想这是为什么!”
曾参商闻言抬眼,胡乱拾袖扫过鼻尖,掩去先前狼狈之态,“我现下能去见皇上么?君恩厚重至此,我却未得当面谢恩……”
沈无尘不语,只是看着她,而后慢慢放开她的手,抬手触上她的额头,将她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拨至一边,又擦了擦她的眼角,修长手指缓缓而动,在她干涸的嘴唇上摩挲了一下。
眼底是黯透了的陈墨之色,只消一碰便会碎成黑渣。
其间有星火点点,忽明忽暗,辨不出其意若何。
曾参商心已然提至嗓子眼处,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脸上被他碰过地地方烫得一塌糊涂,“沈大人你……”
“我喜欢男人。”他收了手,闲定地开口。
她头皮一炸,浑身僵麻起来,连着往后退了两步,神色像见了鬼一般惊恐,“你……你……”却又死活说不下去。
他面色仍是未变,她退他便进,走至她身前,看进她的眼,轻声道:“想去谢皇上,却为何不谢我?”他头稍稍压低了些,凑在她脸侧又道:“若是没有我,只怕军器监的人也不会这么快松口。”
他的气息如山相压,令她喘不过气来。
慌乱之下,她抬拳用力朝他胸口打去,拳风带过他的袖口,拳却被他挡在手心里。
他眼底涩如石,头一动,便将她的唇牢牢吻住,手狠狠攥着她握紧了的拳,罔顾她瞬时睁大的水瞳及其间惊慌之色,就是不让她退。
阳光从头顶树枝缝隙中洒下来。斑驳之影映在他青衫之上,其余之光碎碎地落了一地,正如她心。
心神似被抽离体内,魂魄飞上头顶,俯瞰这惊世骇俗地一幕。
从不知被他碰触身子会僵得想动却动不了。从不知嘴唇相合之时心也似被他掏空,从不知自己的力道竟会敌不过他,从不知儒雅似他者竟也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她朦懂又青涩,除了蛮力使不上旁地,被他咬着嘴唇,呼吸终也不能,挣不过他推不开他,最后只想。就这么,窒息而死好了。
在她极度晕眩就将要倒时,他蓦地仰起头松开掌,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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