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天喜帝
剑砍断藤木,身上带了火折子地尽数燃着焚木!”
以火阻战,下之下策。
若是于此纵火,挡了中宛大军也挡了风圣军自己,如若南岵出兵自谷后来袭,亦是一败而死。
但此时此刻,不能退便只能进,能挡一时是一时,莫论何人。都想不出更好地良策来了!
五千将士们纵有不甘亦无它法,只得前后驱马而过,纷纷抽剑砍断道边木枝藤丫,先行过谷地人早已弃马不顾。转身奋力斩断更多的枝藤,拼命朝谷口堆。
狄风居于最后,手持长枪将遍地断枝扫聚成堆,满腔满眼都是火,手在抖心在颤,眼望这五千名同他出生入死多年地将士们,一心苍凉不可耐。
到底是……
错信了。
虎口裂处触枪而痛,然心更痛。
身后杀嚎之声更响。回头便见中宛骑兵前锋已过祭百坡,凛凛银枪之尖直指谷口。
狄风蓦地回身,对仍在斩枝堆藤的将士们高声喝道:“点火!”
站在谷口处地士兵们摸出火折子,眼望前方疾行而来地中宛骑兵,眸间俱是怒火,却迟迟不点火燃木。
甚有几人已回身去拉马。想要出谷再同中宛骑兵一战!
狄风急身策马至另一头未来得及堆藤之处。拼命用力砍断几枝突出来地枝丫,长枪指前。而后又大喝一声:“若有想出谷者,都从我身上踏过去!点火!”
吹火落折,火星四溅,青赤浅苗触木而燃,熊熊火焰自那一头簇然腾起,一路直烧而来!
狄风眼角余光瞥见中宛骑兵银甲及近,这才收枪,一拽马缰,策马翻过眼前尚未燃至地枝藤,入得谷口另一侧。
马蹄扬踏之时,甲胄之下轻脆一声玉裂之声,有物沿甲滑落掉地。
前方火焰娑娑而燃,下一瞬便至身后。
他蓦然回身,透过那火焰遽升青烟看过去。
那一侧地砂石地上,白玉清透明亮,在火光下格外惑耀人
狄。御。细碎瓶纹。双雕麒麟。
玄绶遇火便着,瞬时燃焦成炭。
他心底陡然痛得一抽,想也未想,反身策马,扬鞭翻火而过!
“将军!”“将军!”“将军!”……
将士们在他身后大声狂叫,声嘶力竭,穷尽其力,声响震耳。
可他却是听不见。
未及下马拾玉,远处便传来弦铮箭啸之声,马儿前蹄一屈,哀鸣一声,轰然跪地而倒。
他从马上滚落,甲胄重重磕在砂石硬地之上,盔翻缨掉,手背上的皮擦破一片。
苍水白玉,近在眼前。
身后火焰越燃越高,将士们泣血高呼之声穿过烟雾,久久不休。
他咬牙,费力跪起身,伸手去拾那玉。
又是一声箭啸。
右足踝间剧痛,镞尖入骨而裂。
他深吸一口气,一把握紧那玉,身子歪倒至一侧。
浑身俱疲,心间亦乏。
眼前烟雾缭绕,耳边嗡嗡作鸣,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见。
惟一能看清地就只有那一双眼一张唇,惟一能听见的便只有那一句句一声声。
她地手那么温柔地触过他的腰。
她笑,她开口。
保你平安。
她眼眶泛红,却还在笑。
许你千倾良田,再也不叫你受征战之苦。
身上甲胄被火熏得滚烫,隐约可见其后有几名将士手持长枪跃火而出,挡在他身前。有枪鸣,有剑响,有血溅落,有人在嚎有人在笑。
胸口猝然一痛,又有箭至。
他咬牙,眼皮却沉,终是抵不过浓浓乏意,缓缓阖了下来。
掌间苍水玉,冰凉沁心。
臣一生不卸甲胄,不离陛下。
不离陛下。
不离陛下。
若是他离了她,可还有人能护得了她。
可还有人能陪她这么多年。
可还有人能知她其实,不过只是个女子。
恍恍之间,人又回至西苑林间,翠木碧天,鸟鸣人笑,她在马儿身上,眸亮颜灿,冲着他笑,那么美。
扶着她,一生都不松手。
原来只道,这一生竟是这么长,竟是这么苦。
却不知——
其实这一生,却是这么短,却是这么急…
卷三 欢若平生,喜之不尽 帝业四十四
全是血。
山谷之间,枯芥之地,尸骸歪枕漫山遍野。
火焚过的焦黑色处处皆是,血腥味,腐臭味,铁甲利盾被烧后的金属灼燃味,弥漫在空气中,填满了每一处谷隙山缝。
令人窒息。
黑压压的天际沉云欲雨,狂风卷过,刮起地上炭似枯叶,吹得遍地都是。
又冷又热。
她一脚轻一脚重地急急在走,不知要找什么,却在拼命不停地找。
锦履已被浓血沾透,一步下去一个血印。
心似被挖了个洞,空荡荡的,任冷风穿胸而过,疼也不知。
脚下磕磕绊绊,耳边山风呼鸣,眼前时暗时亮。
哭的笑的,痛苦的欢乐的,一张张脸,年轻的脸,自眼前划过。
碎甲裂盾,断枪折剑,残肢败体,血目乱发。
她胸中紧窒,几欲呕出,脚下更疾,眼前更黑,身边更冷。
没人伴着她。
滚滚尘嚣之间,苍青厉电劈天而过,雷鸣轰轰而至,大雨倾盆而下。
她人俱湿,眼睫颤上颤下,有泪滑出。
心跳得越来越快,四下去看,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在此处,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见。
都是尸体,只有尸体。
恍惚间看见前方那熟悉的黑甲,银枪在侧,人倒地。
疯一样地冲过去。脚下雨血流混成河,几要将她淹没。
她喘着气停下来,在雨中蹲下去,手抖着伸出去,翻捡地上的落甲。
一张脸露出来。
那么熟悉。那么苍黑,那么疲惫。
她惊喘,心似被人从中撕成两半,痛得指尖都发麻,看着那张染血之面,头疼欲裂,却忆不起这是谁。
她不认识他。
不认识这死去地是谁!
那人安静地躺在尸血成河似山的谷间,攥紧的掌间露出一抹玉白之光。
在这乌天大雨之下。格外耀眼。
她惊竦至极,心间巨潮狂翻,脑中就要想起他……
她抱住头,大叫出声,猛地起身——
香木雕花,龙腾云纹。
外面灿阳照进来,柔茫碎落一地金。
满额满身都是汗,罗衫全湿,似雨及肤。
心仍在狂跳,头仍是剧痛。梦中那一幕幕黑暗血腥的画面,仍是清晰无比。
英欢垂眼,微微松开握紧的手,轻喘一口气。
是梦。
可梦中地那张脸……
心刹然僵痛。睫湿泪凝。
虽知是梦,亦难释怀。
有宫女在外,听见她的惊叫声,忙疾步入内,“陛下?”
英欢掀被下榻,抬手拢发,面作定色,轻声问道:“朕睡了多久?”
“未时将至。”宫女垂首答道,“奴婢们正要唤陛下起身,陛下便自己醒了。”
英欢伸手,由她伺候换衣,又问:“曾大人来了么?”
宫女点点头,“已在殿外候着了。”
英欢转过身。自去系腰间绸带。“传她进来罢。”
宫女未作多言,领命而下。
她系了绸带的手滞在半空中。人一下子又恍惚起来。
那个梦,那么真。
殿门开了又合,曾参商听旨入殿,至她身前行礼,“陛下。”
她却仍在发愣。
“陛下?”曾参商抬头,轻声又唤。
英欢这才回神,眼中浅光微跳,目光转至她脸上,“在卫尉寺,诸事如何?”
曾参商笑笑,“都好。”
英欢轻轻抬手,将她招近了些,挑眉,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微弯了唇,“比在户部累多了罢?”见她点头,又随手指了一处,“坐罢。”
“臣不累!”曾参商忙道,只站不坐,抬眼悄悄去看英欢,见她今日神色恍恍,心中更觉不对劲。
人在卫尉寺,东面军情自是知道一些。
半月前邰邺齐合师共伐巍州南岵残部,可至今京中未闻之报;几日来枢府向东面发的信令不下数封,却也未有回音。
国中朝政军事,未有似此役者。
谁能不急,谁能不慌。
更何况是英欢。
曾参商见她又是半晌不言,面色不善,额角有汗,不由开口道:“陛下若是今日身子不适,臣改日再来。”
英欢低眉不动,半天才低声道:“也好。”
心中诸事无思量,脑中满满都是那场梦。
曾参商低低一叹,就要行礼而退时,殿外却又有人来叩:“枢密使许彦、廖相求见。”
英欢蓦地抬眼,随即飞快起身,“宣!”
诏才传出,许彦及廖峻便疾步而入,进殿便跪,行礼之后迟迟不起,面黑眉锁。
曾参商立在一旁,微有怔疑,从未见过这副场面。
中书枢府素来不和,少有二府重臣同时求见之事。
英欢上前一步,看二人几眼,“起来说话。”
二人隔了半晌才慢慢起身,仍是低了头,未有一人先行开
英欢低眼,一下便见许彦手中的折报。
未带红旗,不是捷报。
心口一紧,再抬眼去看二人面上沉黯之色,头不禁一晕。
她往案边移去两步,未急开口,待心神渐稳。才问:“东面有报?”
许彦终是抬眼,嘴唇稍动,却仍不言,只是点点头,手中折报握得更紧了些。
英欢目光探至廖峻脸上。忽而低声一笑,“怎么了,何事惊得动你二人同时前来?”
廖峻额上纹痕深深,抬眼看她,“陛下……”开了口,却是说不下去。
曾参商乍然回神,以为是因她在,忙急着道:“陛下。臣先告退。”
英欢一把拦住她,“留下。”又望向许彦,“但说无妨。”
语作镇定,心却在抖,不让曾参商走,是怕她一个人听不得将至之事。
许彦仍是不语,侧了头去看廖峻。
英欢胸口急火骤燃,厉声喝道:“说!”
许彦面色一僵,上前两步,低头抬手。将那折报呈至英欢面前,“陛下。”
英欢一语毕后人在颤,手伸出去时抖得不能自禁,半天才握住那折报。一把展开,阖眸一瞬,才又睁开,低眼去看。
一目数行匆匆阅毕,人无反应。
两只手攥紧了那折纸,一个字一个字地又看了一遍。
密密麻麻几千言,化至她眼前的,便只四个字。
四字似针。直直戳进她眼中。
头顶天灵骨盖铮鸣一声。
骨椎节节骤断。
寒意似剑,劈心而入。
手一松,任那折报落至地上。
眼前一黑,脚下一软,人朝后倒去,身子重重磕上御案之沿。
“陛下!”“陛下!”……
耳边惊喘声、大叫声急急不休。被人手忙脚乱地扶起。听见有人要去宣太医,才疾声道:“朕不需太医!”
梦中黑暗沉窒的感觉层层逼来。血腥味让她腹中翻涌,那张熟悉地脸,那抹白玉之光……
头疼欲裂,似要被痛折磨至疯。
半晌都睁不得眼,只觉一睁眼,便又要见那四字。
“陛下……”
她地手死死掐着身旁之人的胳膊,过了许久,才缓缓抬起眼皮,一眼便见曾参商泛红的眼眶和紧咬的嘴唇,又听她喃喃道:“陛下……”
“朕没事。”她松开手,低头去看地上折报,眼底火烫,却无一泪。
许彦廖峻见她人醒无碍,均向后退了几步,低声道:“陛下节哀。”
“朕没事!”英欢猛地抬眼,目光如剑,大声道:“朕没事!听不懂么!为何要节哀?谁死了?谁?!”
许彦不忍看她,垂了眼道:“狄……”
英欢未等他说完便回身,伸手一掌掴下御案上地笔架朱砚,又猛地拂袖,将其上诸物统统扫至地上。
裂的裂,碎的碎,刺耳响声在殿中震荡。
朱墨似血,碎瓷似心。
她扶住案沿,大喘不停,心狂跳,人在抖,胸口之火簇簇在燃,一低头,便又见被她仍至地上的折报。
狄风……
狄风战死!
她额角炸裂似的痛,反身握住案上沉沉纸镇,便要朝地上狠狠砸去——
胳膊却被人在半空拉住。
曾参商轻轻松开她,垂下头,哽咽道:“陛下节哀。”
青石纸镇重重落地。
溅起微尘一片。
英欢朝后退一步,背靠御案,抬头去看许彦,目光灼燃焚人,“你们瞒了朕多久?”
许彦低头,“臣等断不敢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