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嘉皇后





  “三哥哥,你的手怎么啦?”我突然惊觉他的左手绑着绷带。三哥不急于回话,只是仔仔细细地检查着书房的里里外外,各个角落,直到确信了没有人偷听,才挨在我身边坐下,压低了声音回答我:“回来的路上,我从黑子上摔了下来。”黑子是我三哥骑了五年的西域宝马,一直很听话驯服。三哥从小就是骑马的好手,不逊于二哥。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呢? 三哥也看出了我的疑虑:“有人在黑子的马腿上扎了暗器。这不是意外,是有人要谋害我。”三哥警觉地看了看四周才继续道:“我回来的时间路程极其保密,除了奏明皇上和父亲,其他人应该都不知道。”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面前的茶杯,滚烫的茶杯捏在手中为何还是驱不走彻骨的寒冷呢。是他!他已经动手了吗? “舅舅的案子查得如何?”我急切地问。“这次决堤的口子是在最后一个工程阶段建造的那段大坝。而舅舅手下的一个账房总管黄德权现在一下子没了踪影,所有的账簿也都不翼而飞。而他正是那个工程阶段负责进货雇人的。现在他一没影,这事看来就得要舅舅背黑锅了。”三哥语气沉重。“三哥,无论生死,一定要把这个黄德权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知道他和那些帐本是替舅舅洗脱罪名的唯一希望。“我有可靠消息,说这个黄德权,他母亲以前是在前任兵部尚书丁绍夫家当差的。是当今皇上的原配丁夫人的乳母。所以我怀疑。。。”三哥没有再说下去。可是我明白他的意思,壅北大坝决堤很可能是上官裴蓄意设置的陷阱,为了陷害我舅舅。 大坝决堤,百姓死伤过万,为的就是铲除我们司徒家吗?这个代价未免也太大了?如果真如三哥所料,那上官裴,你太狠心了!“如果是这样的亲密关系,那黄德权被杀人灭口的机会不大,就是说他还可能活着。”我尽量想往好的地方想。“已经晚了。”三哥的声音沉重:“为了保全贺家和司徒家,舅舅今早已经”三哥哽咽,说不下去。“已经什么了?”我急问,眼泪却已经滚落,其实我已经知道答案。“父亲昨晚给舅舅飞鸽传书,晓以利害。舅舅今早已经悬梁自尽,并上书皇上愿意散尽家财充足国库,安抚壅北城的死伤百姓。我想皇上应该暂时不会对贺家其他人再作追究吧。”
  我的舅舅,悬梁自尽!我母亲唯一的弟弟,那个长着滑稽的长胡子,老是被我揪得喊救命的舅舅。那个偷偷带我出去看花灯,将我放在肩膀上又笑又闹的舅舅,悬梁自尽了!“父亲也没有别的法子。唯有这样,才可以保全大家。”我实在无法想象舅舅在看父亲的传书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他面对悬在梁上的那条白绫时又是如何的心情?舅舅的长孙前天才刚刚满月呀。
  “还有一件事”三哥显然对我的悲痛也感同身受,我们兄弟姐妹五人与舅舅的关系一向良好。“皇上借着明晚的中秋盛宴要招二哥回京。为了这事,已经足足发了七道圣旨让二哥从漠城进京赴宴。要不是二哥推说打猎时摔伤了腿。。。”“二哥绝对不能回来!”我脱口而出。只有二哥在漠城,我们一家人才能在上京平安生活。
  “二哥怎么会不明白这厉害关系。”三哥皱眉让我将声音放低:“但是这种借口也不能多用。毕竟他是皇上,我们做臣子的,焉能不遵从他的命令。”三哥突然凑近了我,近的我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马草味:“所以你必须尽快生出一个皇子来,因为爹爹已经决定了”他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我竖起了耳朵,也只听到了一个大概。
  三哥不再说话,只是抬手用食指沾了沾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四个字。我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这四个字,再抬头看向三哥。三哥漆黑的眼眸在烛火的映照下放射出精光,用力地朝我点了点头。
  这四个字是:“取而代之”!                  
第十二章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中秋佳节,是个举家团圆的好日子。可是今年的中秋节,没有母亲亲手酿的桂花酒,没有阿姐特意替我做的小月饼,没有哥哥们精心制作的走马灯,没有父亲给我讲的嫦娥奔月,更没有全家人一起阖家赏月的良辰美景,有的只是这高楼宫墙包围中昭阳殿内无穷无尽的冷冷清清。我安静地像个瓷娃娃,一动不动地坐在镜子前,任由着许姑姑将我的长发盘驳成繁复华贵的众星拱月式。眉如黛,眸似星,镜中的女子美丽高贵;光洁的脸庞,乌黑的长发,无不透露出青春的气息。可是在这冰冷的宫殿中,我的青春正在慢慢凋零。“小姐,你这么漂亮,哪个男人看了会不动心呀。今晚皇上瞧见了你,嘿嘿。。。”许姑姑没有接着说下去,只顾着自己在那里傻笑。他会吗?我心里不抱太大希望。可是有一个小小的声音仍然不死心地在心底轻轻地问着:他会吗?洛儿跑进了大殿:“娘娘,太后驾到,正在外殿呢!”太后?我的心里“腾”的一下升起一股怒火。这个莫夫人真是胆大包天,以为自己住进了慈阳殿,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了?那我司徒家皇后的威严要往哪里搁?有些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不知道,但这件事后宫中千百双眼睛都看着呢。莫夫人,太后,哼!笑话!我“豁”地站起身来,冷冷地吩咐下去:“那就让这个太后在外殿慢慢候着吧。”我转向许姑姑:“许姑姑,将今晚本宫要穿的衣服拿出来,用玫瑰香好好地薰一下。”我打小就喜欢玫瑰香,因为这是阿姐身上的香气。“玫瑰香确实好闻,司徒家的女孩子好像都喜欢这个味道。”温润的声音由外殿传入,我只是一怔,这个声音怎会如此熟悉?我猛然转过头去,一个高挑纤瘦的身影从外殿款款走进,淡紫的裙服,玄色的披风,娟秀的容颜,雍容的气度,不是我的表姑母孝云太后,还会是谁?“表姑姑”我快步迎上去,扑入她张开的双臂。虽然平时我与表姑姑并不是十分的亲近,但是在这寂寞的后宫深处,任何一个司徒家的人都会让我倍生亲切。姑姑的身上有着好闻的玫瑰香,让我突然有了回家的感觉。我突然反应过来,赶忙屈膝行礼:“儿臣参见太后”。她是姑母,更是太后。我是司徒家的皇后,她是司徒家的太后,这一点不容动摇。“嘉儿,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不用拘泥于这些。”表姑姑将我扶了起来,牵着我的手走到一边的坐榻上。两人并肩坐下,姑姑的手还是没有放开:“哀家从长阳殿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过来看你。孩子,你瘦了呀。”泪光在表姑姑眼中闪烁。“你这些日子受的委屈,哀家都听廖姑姑说了。真是难为你了。这个贱人,竟敢变着法子谋害你,当初哀家真应该。。。”表姑姑的声音恨恨的,抓住我的手突然紧了起来,我的手被捏得生疼。
  “表姑姑,没事。我还可以应付。”我的声音怯怯地,在自己家人面前,委屈的情绪突然蔓延。
  “表姑姑,这次回宫,您老人家要住多久呀?”我不想在这个凄切的话题上深入。
  “回宫也就呆十来天吧。人老了,还是长阳殿更适合我这个老太婆生活。而且那里离先帝也近,哀家也就没什么牵挂了。”表姑姑说起先帝,眼神里流露出淡淡的恬静,连我这个局外人都被感染到,让我突然有哭的冲动。我心里暗想,他们当时一定是深爱过的吧。“冯姑姑,将哀家的行李都先搬回慈阳殿吧。哀家还要在昭阳殿再呆上一会。”表姑姑吩咐下去。“太后娘娘”站在一旁的廖姑姑欲言又止,一幅为难的样子。“慈阳殿。。。,这。。。”廖姑姑看着我寻求帮助。我会意,也难怪廖姑姑为难,这确实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表姑姑,莫夫人前几日搬进了慈阳殿。”我说话时也不愿去看表姑姑的神情,看司徒家的皇后这样被人欺负,我也生出些兔死狐悲的哀痛来。“噢,是吗?”我惊讶于表姑姑的平静,忍不住抬头迎上她的目光。表姑姑黑白分明的双眸中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冯姑姑,将哀家的行李送去慈阳殿,跟慈阳殿的执事姑姑交待,说哀家一个时辰后就过去,让她将慈阳殿收拾好,把不干净的东西都整理出去。”“奴婢遵旨。”冯姑姑毕恭毕敬地退出。“廖姑姑,过会儿让莫夫人侍驾慈阳殿,用了这么多梳头婢女,还是老的手艺最好啊。”太后让先帝的嫔妃伺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我想过了这么许多年,当年被自己婢女背叛的愤恨,表姑母还是不能够舒怀吧。我想劝表姑母一句今时已经不同往日,她口中那个“贱人”的儿子如今已是当今圣上。但是望着表姑母那坚定的神情,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口。表姑母已经什么也没有了,丈夫死了,儿子死了,儿媳也死了,如果这仅存的一点尊严我再不让她保留,那她还剩下些什么呢?送走了表姑母,我独自站在亭廊上远眺。秋日的寒意渐浓,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看着萧瑟的秋色,我不禁为自己与司徒家前途未卜的将来而担忧。表姑母这样羞辱莫夫人,上官裴会善罢甘休吗?
  华灯初上的禧阳殿,歌舞升平,歌扇轻约飞花,蛾眉正奇绝。抬头望,圆月皎洁,低头看,水色潋滟。我跟在司仪官身后穿过通向禧阳殿的廊桥,心中对这人间仙境般的美景也不禁暗暗称赞。
  “今年的月亮真是特别圆呀。”表姑姑的声音幽幽的,在这月圆人团圆的日子里,她一定是在思念另一个世界的丈夫和儿子吧。我看向表姑姑,她的侧脸在这柔和的月色中泛出珍珠一样的光彩,连我也要感叹一声她的美丽。表姑姑才不过四十来岁,保养地如此好,看上去至多不过三十出头。可这样的美貌又能如何呢?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已逝,空留花容娇颜又奈何?司仪官洪亮的声音响起:“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我搀着表姑姑跨步走进禧阳殿,群臣纷纷下跪行礼。“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我抬眼看见了父亲,大哥和三哥,笑容顿时浮上脸庞。三哥的手臂虽然还缠着绑带,但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众爱卿平身吧。”表姑母一如既往地仪态万方。正说话间,司仪官的声音在身后再次响起:“皇上驾到。太妃莫夫人驾到。后宫各位娘娘驾到。”我循声望去,一身大红袍服的上官裴看上去意气风发,高高的发冠束起,与我印象中的俊美飘逸相差无几。他搀扶着一个娇小的中年妇人,我想这位就是传说中的莫夫人吧。我不禁多看了她几眼,现在生活的安逸看来并没能弥补以前的艰辛在她身上所造成的痕迹。再厚的粉妆还是掩饰不住她眼角的皱纹和混沌的眼神。不过撇去这些岁月的痕迹不说,她仍然不过是个相貌平平的女人,与我身边雍容华贵的表姑母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当初她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迷惑了先帝?
  “臣妾参见圣驾。”我在上官裴面前款款福身下去。“皇后平身吧。”他的声音冷冷的,听不出节日的喜庆气氛。话音未落,上官裴已经朝表姑母跪拜下去:“儿臣参见母后。”他身后所有的后宫嫔妃,包括莫夫人统统下跪行礼,恭恭敬敬地一声:“臣妾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我看得出表姑母很享受这一刻的万人之上,她的脸上洋溢着骄傲和一种不真实的快乐。她情敌的儿子,即使再不愿意,但当着所有人的面,也得规规矩矩地跪下唤她一声母后。这是表姑母在这场已经不可能赢的战役中最后的一点战利品吧。“皇上,起来吧。”表姑母的声音温柔似水,连我都要感叹她的好演技,看来昭阳殿之路我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皇上日理万机,真是辛苦了。哀家看着也心疼呢。”表姑母一手牵着皇上,一手牵着我,一幅母慈子孝的和睦样子,向主座走去。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莫夫人,她只是低头看着地面,静静地跟在身后,头上重重的缀饰仿佛要压垮了她一般,与她瘦弱的身子相比,竟然有种可笑的感觉。这样的女人,怎么看也不像是汤药事件的主谋呀。太后坐到了珠帘后,而我与上官裴在三个月内第一次并肩而坐。我们之间虽然近在咫尺,但是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我正在捉摸着如何开口打破这个僵局,上官裴倒先发了话:“皇后,这些日子,朕没有来昭阳殿看你,是因为朕才登基不久,国事繁忙。。。”“臣妾明白,臣妾只望皇上保重身体。”我语调不高,脸却先红了,只得将头深深地埋下去。他以为我是害羞,自己在那里嘿嘿地笑开去。而我低着头却在强忍着泪水,舅舅尸骨未寒,我却要在这里对你强颜欢笑。他突然凑近了身子,在我颈间低声吐出一句话:“今晚朕来昭阳殿,哦。”他的气息在我脖子间乱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