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春风





  若起初靠得是运气,那么她能躲掉第二剑,却绝不可能是巧合。
  这苏采女腿下虚软无力,一看就知晓不是练家子。
  只是刚才一连串的动作行若流水,诡异的身法让刺客心底不由起了几分提防。
  苏言的双眼紧紧盯着刺客,见他握着短剑不动,神色里又多了一丝探究,暗暗叫苦。
  她故意弄出声响,便是引起其它人的注意。
  而今却未有宫侍闯入,怕是琼华殿早就被这刺客控制住了。
  苏言大病初愈,方才一番折腾,手脚早就软绵绵地使不上力。若非硬撑,早就要倒了下去。
  如今的她没有白玉琴在手,又摊上这么个身子,可谓是手无缚鸡之力,只有等死的份。
  苏言不甘心,亦不愿轻言放弃。
  只希望殿外的御林军,能尽早发现此处的蹊跷,要不然……
  可惜求人不如求己,眼见刺客要再度出手,苏言抓起手边的砚台在案上敲碎,拾起其中的碎片。
  瞅准时机用力一击,或许还有存活的机会。
  她打起精神,握紧手里的碎片。
  此时此刻,熟悉的晕眩却如期而至,霎时间苏言眼前一片漆黑。
  她暗道一声该死,脸颊已经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气!
  兵器交接的清脆响声传来,下一刻苏言感觉到腰上一紧,被人用力揽在怀里。
  昏眩逐渐消散,她睁大眼,看见一身明黄的君于远单手执剑,衣袂翻飞,游刃有余地与刺客交手。
  招招凌厉,却避开了要害,苏言知道他这是要捉活口。
  李唐亦加入了战局,二对一,刺客渐渐落了下风。
  深知自身不敌于两人,刺客骤然用尽全力挥剑在战圈中撕开一个缺口。
  正当他们以为此人要垂死挣扎,妄图逃出生天。却见他直直冲向苏言,厉声喊道:“苏采女,你言而无信……不得好死!”
  君于远尚未出招,这刺客已经口吐乌血,仰头倒下。
  李唐走前一看,摇头道:“皇上,这人服毒自尽了。”
  君于远侧过头,深深地看向苏言,却没有出声询问。
  方才在殿外感觉到一股陌生的杀气,这才闯了进来。却在看到那双失神的黑眸时,不由自主地替苏采女挡去了一剑。
  如今刺客身亡,她也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不惊不怯……
  是有恃无恐,还是清者自清?
  不管那一种,都让君于远不得不侧目。

  结案

  毫无悬念的一场卑劣的栽赃,苏言盯着地上了无声息的刺客,唇边浮现出一丝冷笑。
  她侧过头,低声说道:“皇上,苏言遇刺重伤,谭老御医亦束手无策……”
  君于远目光一闪,当下便明白苏言的用意。
  放下鱼饵,请君入瓮。
  他笑了笑:“李唐,命御林军包围琼华殿,任何人不得出入。”
  苏言瞥了他一眼,两人默契地相视而笑。
  谢府的书房内,谢昊拍案而起,怒喝道:“谁让你自作主张?”
  谢志皱着眉,一脸憋屈:“堂哥,那苏言明显胳膊往皇帝那边拐,总碍着我们的事。从此以往,我们又如何能成事?”
  说罢,他嘟嚷着补充道:“反正所有人都知晓苏家两姊妹都是我们送进宫里去的,绝不会怀疑是谢府动的手。”
  “胡闹!”谢昊冷冷地盯着他,问道:“告诉我,是谁的主意?”
  谢志挺直胸膛,笃定道:“堂哥,这都是我一手包办的,莫不是你真的看上苏家大小姐的美色,所以才一再偏颇……”
  谢昊冷哼一声,自家堂弟是怎么一个人,他心知肚明。如此周全的计划,若是刺杀成功,加之苏贤亦受了伤,谢府确实能撇清关系。
  如今刺客失了手,临死前的只字片语,足够将所有的罪责推到苏言身上。看似相当高明的嫁祸,在谢昊眼中,不过是一出小小的把戏,无趣至极!
  别说他不信,怕是君于远亦看出了端倪,正打算撒下大网等着他们。
  只是苏言如今身子弱,又未曾习武。听闻此番救兵来得晚,受了重伤……思及此,谢昊不免担忧,却又不能冒昧入宫探望。
  他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谢志身上:“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文城知府正好缺了一个师爷,你在谢府已久,也该出去做事了。”
  谢志一听,焉了。
  文城在明国偏远之地,如今谢昊说是打通了关节,让他有了一官半职,实乃光宗耀祖之事。事实上,根本就是等同于流放。
  谢志忿忿然,不甘道:“堂哥,我这都是为了你着想。不听话的棋子,最后只会反咬你一口,到时便是得不偿失了。”
  谢昊冷哼道:“不劳堂弟费心。”
  他看向谢志,冷声又道:“我的人,你也敢动?”
  眼底无尽的冷意,令谢志不寒而栗。若非他是谢昊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这条性命怕是要保不住了……
  他吞了吞唾沫,终究是屈服于谢昊的怒气下,支吾着坦言:“苏家曾派人求助于我,一派花言巧语,我也是一时糊涂这才擅自出手……”
  “苏家什么人?”谢昊眯起眼,起了几分兴味。
  谢志乖顺地答道:“苏和的夫人,苏家主母秦颜。”
  完了,他又急忙补充道:“我没有找谢府的部下,而是让管家暗地里安排了别的死士。”
  谢昊满意地颔首,管家的能力他还是相当信任的,此事怕是不会陷谢家于不义之地,当下转身就走:“今晚收拾细软,明天堂弟就出发去文城。”
  闻言,谢志整个愣在当场。
  不管是否坦白,显然这位堂哥不会轻易原谅他了……
  秦颜是什么人,不到半日,底下的人便将她的生平经历的记录呈了上来。
  谢昊大略翻看,这苏家与秦家时代交好,原先苏和该娶的是秦家嫡女。却在成亲前一个月,这嫡女被发现与府中长工私通,又恰好苏家长辈登门,抓 奸在床。
  嫡女羞愤之下,妄图自尽,最后被人救下,去了庙堂吃斋念佛,与青灯长伴一生。
  这门亲事,才落到了庶女秦颜的身上。
  秦颜容貌清秀,并未有嫡女那般俏丽动人,却胜在有一双勾人的丹凤眼,入门不久,就令苏和服服帖帖的,夫妻二人耳鬓厮磨,羡煞旁人。
  苏和虽偶然寻花问柳,却绝不会带回家中,亦从不曾提起纳妾之事。
  商贾之人谈生意不免去烟花之地,苏和如此也算得上是在花丛中走过,确实片叶不沾身。
  由此,苏秦两家对这门亲事亦相当满意。
  可惜这番平和,却被那一位容貌艳丽非凡的苏家大小姐打破了。
  看罢,谢昊倒是想去会一会这位称得上女中豪杰的苏家主母。
  一个平常人家的女子有这般手段,着实厉害。
  可惜,秦颜千不该万不该把心思动在苏言头上!
  一连几日,宫中风平浪静。
  苏言日夜躺在床榻上,等得几乎要发霉。
  显然,对方的耐性却也不差。明白东窗事发后,最该沉住气,倒是让苏言佩服。
  这出戏里加上了受伤的苏贤与宫香怡,两人均在宫侍的誓死保护下留住了性命,伤得不重,却受了惊吓,闭门休养。
  只是苏言却下意识认为,此事跟这后宫的几位嫔妃定总是脱不开关系。
  试问,她死后最大的受益者,不是她们又是谁?
  君于远亦相当配合,御林军把琼华殿守得严实,连一只蜜蜂都飞不出去。还派了李唐接替了受罚的主管职务,一手包揽了殿内大大小小的事务。
  此事在旁人看来,大内总管亲自伺候,是新帝对苏采女无上的恩宠。
  苏言却深知,这不过是又另一番贴身监视罢了。
  可是,这么一个大好解闷的人在,她自是不会放过。
  指手画脚地支使着李唐,见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黑,苏言忍不住想笑。念及当年在强盗窝子里,李唐也是一副冷冰冰又不近人情的家伙,最后却往往被自己气得跳脚。
  如今回想起来,总觉得有趣之极。
  “爱妃在此处,倒是自在。”君于远大步踏入,看着沉着脸的李唐,以及双眼含笑的苏言,神色淡漠。
  苏言心下一跳,不由敛了笑意。
  便听到他接着道:“早朝时,刑部尚书将一干物证呈上,爱妃晓得是什么?”
  君于远忽然一笑,苏言迟疑道:“物证?”
  “正是,”他点点头,施施然地坐在椅上,直视着苏言:“他认定后宫之人买通江湖杀手,欲取爱妃的性命。”
  她眨眨眼,顺着君于远的话问起:“皇上,那是何人所为?”
  “端德殿的宫婢出言作证,正是宫采女,宫香怡。”
  他话音一落,苏言显然有些惊讶:“宫采女刚刚面壁思过一月,数日内却在暗地里谋划了这一出……皇上不觉得此事非比寻常?”
  “人证物证俱全,爱妃这是替宫香怡打抱不平?”君于远瞥向她,似笑非笑。
  苏言默然,她与刑部尚书毫无交情,此举却显然是为了替自己脱罪……
  君于远盯着身旁的人,她却似无所感,右手的指骨微微弯曲,垂着头细细思索,指尖不由自主地在膝上微不可见地略略一动。
  这小习惯像极了那人,他目光一顿,若是忽视掉那一张艳丽的面容,就凭那双眼眸与平日的点点滴滴……似乎有些什么,正要从胸口呼之欲出。
  君于远皱起眉,薄唇抿成一线。
  如此荒唐之事,怎么可能……
  一旁的苏言兀自沉思,没有发现君于远的视线长久地停在自己身上。
  刑部尚书素来刚正不阿,是师傅一手提拔,对明国可谓忠心不已。此人正直严明,却是行事低调。在早朝上呈罪证,总觉得与这人的性情不符。
  尤其是,事情的解决似乎比想象中要迅速和容易。
  没有任何悬念,直指采女宫香怡,更像是被推出来顶罪一般……
  谋划这样一场刺杀,背后的势力非同一般。这后宫之中,也只有她与苏贤身后的谢家,以及支持宫香怡的几位朝臣有此手腕与能力。
  如今宫采女获罪,谢家等同于撇清了关系。
  这事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苏言正百思不得其解,刑部派人前来禀报,宫香怡方才在狱中自尽而亡。
  她一怔,转头看向了身旁的君于远。
  畏罪自尽,宫采女这般等同于是承认了自己的罪状。根本上,连辩驳的机会都不曾留下,没有任何余地的……
  苏言揉着额角,心底对这位聪颖的宫采女不免有了写同情。不管此事是何人所为,她这一死,等于是断掉了所有的线索。
  若果此事并非宫香怡做的……
  那么此举是那背后之人丢弃了宫采女这颗棋子,还是君于远为了剪除拥戴宫香怡的势力而布下的一局么?
  不能怪苏言这般想,无论遇刺之事最后何人获罪,最终的赢家都是这位明国新帝。
  瞥见苏言眼中闪烁的光芒,君于远仿佛能感知她所想,破天荒地开口道:“若是朕所为,苏采女如今怎能安然无恙?”
  说罢,他起身离去。
  宫香怡的死,足以令君于远忙碌好一段时日。
  苏言怔忪片刻,才晓得刚才他这是在解释。
  君于远心高气傲,如果亲口否认,那定然不会是他做的。
  新帝回到御书房,分布在洛城各处的眼线已将秘折一一呈上。
  这是萧霖与苏言数年来悄然无息地安插在朝臣府上与市井之中的人,庞大的情报网足以让君于远不出宫门,也能知晓百事。
  他抬手一翻。
  刺客身上没有任何记号,使出的招数亦没有任何门派的痕迹,分明是哪家养的死士。在明国,能养得起死士的,非富即贵,人选可圈在一定的范围内。
  刺客闯入芝兰殿时,宫采女正拜访苏宝林,周侧有十数名宫侍伺候,死命相护,这才逃过一劫。
  据幸存的宫婢所说,两位嫔妃大惊失色,狼狈躲避,跌跌撞撞地还受伤不轻——如此,不像有假。
  只是,宫香怡如今顶了罪。这出戏有了结果,君于远在明面上自然不会再去追究,属意刑部尚书尽快结案。
  顺道,将宫采女身后的一干势力借故连根拔起,免得他们再有借口送另一位张香怡、李香怡入宫。
  君于远正要合上秘折,却瞥见最底下一行小楷,不由定睛一看。
  ‘嫔妃遇刺之事的罪证被人秘密置于刑部尚书的案前,查探未果。萧门门主命刑部尚书在早朝公诸于世,后者得令……’
  看罢,他不禁蹙起眉。
  刑部尚书在早朝递上罪证,竟然是先生授意的?

  剑舞

  同样是暗门后的小树林,绿树葱葱,白日里静谧无声。
  石桌前,君于远挽袖亲手烹茶,浅淡的茶香顿时飘溢开去。
  白衣男子缓步而来,在他对面撩袍落座。伸手端起茶盏,微微眯起了眼:“皇上这手煮茶的功夫,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