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金兰易折
如灵惘然无措,宁媱心知没有时间再多解释,急道:“你定要替我完成此事!不能耽误,快去!”她推了如灵一把,自己则快步向西宫道跑去。酉时已届,不知能否在皇后到达之前把她拦下。凤驾车辇已出发,坐在座驾上的人是靖公公。皇后则上了鸾轿,由数名内侍护卫。大半的内侍已往南宫道派出,若真有杀手必然逃不过。她想着,常婕妤此番所为,简直是以卵击石。夜幕渐降,一路平静安宁。涵心在刚才还在嚷嚷着要一同出来,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她。这个小家伙,越长大,主意便越多。皇后想起涵心,嘴角不经意地泛起一抹微笑。鸾轿慢慢向西宫道走进,脚步声响在空阔僻静的处所带起了一重接一重的回音。
暗外潜伏的人,紧紧地握住刀柄,目光凌厉,如鹰隼般盯向渐近的目标。
宁媱一路跑来,气喘吁吁地往前,好不容易来了西宫道,忍不住停下来倚在墙边喘气,抬头看向天空,已全黑了。皇后,皇后已在前方!她吸了口气,继续往前跑去,一会儿后,果然看到了前方有所动静,人,很多的人,她惊地加快了脚步,终于看清楚了,是正在相搏打斗的人,几名势单力薄的内侍正在抵御那几个持刀的黑衣人!
她沿着墙向前靠近,汗水从额上流下,沿到颊边,变成冰冷的水珠。她看到皇后正从轿内走出来,在内侍的掩护下向后靠去,该是想伺机逃走。
一片血光掠过,护在皇后身前的侍卫被为首的黑衣人一刀割破了咽喉!只听皇后惊叫一声,闪身向后躲去,宁媱急忙向她跑近,皇后看到她,连忙拉住她的手弯下腰身想逃开,那名黑衣人顷刻间欺身上前,向皇后举起了刀,宁媱情急之下未及细想,闪身挡在皇后跟前,下意识地伸手欲推开黑衣人,感觉自己碰到了对方,指间一紧,手连忙收回,顺势竟把一件物事带到了手中,与此同时只觉胸前一阵剧痛,身体犹如被劈开了两半,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受的湿濡,遍身刺骨的冰凉,她任由自己向后倒下,那一种痛楚,那一种水湿,是不是意味着她命丧刀下?
“保护皇后!把他们拿下!……”在陷入晕迷前,她最后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很疼,由心内发出的疼痛。全身的血,似乎已流尽,只觉得一种弥漫着死气的寒意浓浓地包围着自己。
无法动弹,连手指头想弯曲一下,都无法做到。要死去了吗?真的要死了吗?既然已经要死,为何还是看不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爹娘,你们一定会为女儿伤心吧?女儿不孝。清清,你在哪儿?已经到了关外了吗?在宫内都觉得这么冷,在那不知名的地方,一定更冷吧?你别怕,姐姐死后,灵魂一定会守护着你。焕欹,焕欹,你别生气,宁姐姐快要死了,宁姐姐向你赎罪,别生气……
满满一盘的鲜血,从宁媱房中端出,当看到门前来人,如灵大惊,急忙跪下道:“奴婢……参见皇上!”祯文帝看着眼前的血,触目惊心,那一位舍命相救于皇后的宁采女,当真是其志可嘉。
他走进房内,太医看到他,正想行礼,他摆了一下手,示意别大作声响,他目光落在床榻上的女子身上,婉秀面容上惨白泛青,黛眉紧锁,隐含痛楚之色,更显凄盈泠弱。
寒泠零
第三十四章迷迷糊糊,浑浑沉沉,不知此身在何处,更不知是否已魂离兮。前方恍然是白茫茫一片,似是袭人风雪,似是缭绕帐幔,似是灵岡虚空,更似是记忆中那一幕纯挚洁白。慢慢地,她视线开始清晰,透过白雾,她朦朦胧胧地看向前方,仿佛看到了数张人面,竟是元清清、骆沅儿、孟馨如……还有自己。清灵笑语,莲姿跃动。不禁要问,你们在做什么?“太医,快看看她!……”绿茵悠悠,花田芬芳,原来你们在采花,采花做香包。馨如姐姐的针黹最好,我们都把花给她,让她帮我们绣。“她的手怎的这么烫?”一转眼,身旁少了二人,忽觉不安,馨如姐姐,你和沅儿姐姐上哪去?咦?沅儿姐姐的脚怎么了?扭到了?清清,你好顽皮,竟取笑沅儿姐姐!“皇上,皇后娘娘,宁采女伤口裂伤,以致邪风侵体……是,是,下官定当想尽一切办法……”
刹那间,空灵天地只剩下自己一人,更感慌惶。你们都上哪去?别走那么快,等等我,等等我…………她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血虽然已止住,却一直没能醒转。此时她浑身似是异常发烫,轻触她的手,烫得让人焦心。“皇上,臣妾定必紧嘱太医为宁采女倾力疗理。”声音陆续地、接连地、隐约地传进耳中,似是远空的回响,令她不得不从昏沉迷荡的梦魇中苏醒。当意识重返这伤重的身躯,她感到遍身火烧般的温热,刺心的痛感使她按捺不住地呻吟出声,无力地睁开双眼,模糊的前方,有几个人影在晃动,但当那些人影向自己靠近,她便知道,自己已离开了那片记忆中的天地。皇后,还有,是皇上吗?她动了一下双唇,却只能发出几声沙哑的轻音:参见皇上,参见皇后。祯文帝看到她醒来,本已想摆驾的脚步停下,低头看到她氤朦的眼眸,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道:“好好休息。”她静静地看着祯文帝,怎么也不会想到,皇上对自己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好好休息。”
她动了一下螓首,以示点头谢恩。接下来,太医为她号脉诊伤。她听到皇上向如灵吩咐下几句用心照顾的话语后,再转向她,嘴角轻动,她隐约中感觉是一抹微笑,然后看着他转身走出了宫房。她闭上眼睛,听着门外一声响亮的:“起驾!”辇驾声响,似曾相识。身上的疼痛,不知何时,竟慢慢变成了一股覆于心头的阴影,让她从晦暗的感觉中,渐次坠落于迷茫。待太医号脉完毕后,皇后来到她身旁,道:“妹妹终于醒了,本宫这心总算是放下了。”
她再次睁开眼,努力地让自己的嘴角扬起,强挤出一个笑意来,弱声道:“谢……皇后娘娘……”皇后的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温声道:“既然皇上让你好好休息,你便不要多言多语。”她笑了一声,再道:“你救护本宫有功,本宫定会好好报答你。”宁媱兀自强笑着,看着皇后的脸庞在隐光中侧开一旁,接着转身离去。她蓦然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虽是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却更显清晰起来。
醒来了,醒来后,便该是一直清醒罢。凤驾车辇缓缓向前行进,寒风愈紧,宫人迎着凛凌的风势向前走去。辇驾上的帷幔抵御不了强势的风速,里面的人只觉丝缕的风凉袭面而来,不禁有所萧瑟,更是添起若干忧虑。
当晚行刺自己的几名黑衣人,竟逃掉了一个,其余四人,虽已擒获在牢,却是守口如瓶,无论是施以酷刑,还是利诱相加,均是不肯透露是何人指派而来。皇后透过帷幔看向前方,琉清宫已在不远之外。刺客宁死不愿透露出主使之人,正正诏示,这是一场蓄谋已久、暗算周全的行刺之计。常婕妤竟胆大妄为取己性命,当真是不计后果,那便更应成全她那番宏烈的心思,让她得着一个弑后的好下场!凤驾在琉清宫门前停下,皇后走下车辇,顿感凌风更疾,身上的衫袂随风飘摆,人亦似是微有晃摇,宫女连忙上前礼扶皇后,小心地向琉清宫内走进。“皇后娘娘驾到!”听到这一句恭迎呼声,殿内的常婕妤双肩轻轻一抖,她木然地坐着,双手慢慢放于椅靠上,待得皇后走进了内殿,她才双手轻撑借力,身子软软地站起,然后向皇后跪下,道:“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来到她面前,站住了脚步,没有马上让她平身,只静静地注视着她,不发一言。
常婕妤垂下了头,室内的寒意仿佛因皇后的到临显得更为森冷,她感觉到皇后眼中的阴凉,更感觉到渐渐包围身心的肃杀之意。这时,听到皇后笑了一声,道:“妹妹何须行此大礼?对本宫,妹妹大可平而视之。”
常婕妤心知皇后有意出言讥诮,也无心接茬,只淡淡道:“臣妾不敢。”
皇后声音中笑意更甚:“不敢?从妹妹口中出言不敢,未免太可笑了。”她的放慢了语速,道,“本宫以为,妹妹眼中,本宫这条性命,已在妹妹鼓掌之内。如今,又何言不敢?”
常婕妤低低冷笑,随即,又于心内升上一股惨淡之意,刺杀皇后之计已然告败,皇后更已洞悉自己的心思,如此一来,自己的性命,又何尝不是在皇后鼓掌之中?如果当年知冬妹妹是惨死,那么,自己此番便更是死得不甘、不愿。她萎颓地坐倒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只是手掌的轻颤却让皇后看穿了她的张皇。皇后道:“皇上虽已下令将刺客迟死,不过,纵然皇上不能得知真正的主谋之人,但本宫心里却清楚得很。妹妹,你心里也应该很清楚才是。”她微眯凤目,继续道,“在后宫之中,本宫最容不得有违宫中规诫、别有私心之人,妹妹位居婕妤尊位,将要晋为充容,却也不懂惜福,本宫真要替妹妹叹一句可惜。”常婕妤听着皇后的话,想起往昔的一切,如今将要作散烟云,心念霎间俱灰,也罢,本就冒着亡命之险,只不过,此时丧命,并无所获,只徒添遗恨。 她凄然而笑,绝望之下,竟然平静起来,她抬起头,看向皇后道:“臣妾死不足惜,只唯愿皇后娘娘,谨记三件事情。”皇后道:“何事?”常婕妤一字一眼道:“臣妾亲妹如冬之冤,臣妾亲儿焕欹之枉,臣妾卑身之哀!”语毕,她双目坚定地直视皇后,死亡临于眼前,便不须再顾忌,再担忧。而这一巍峨皇城,这一荣华深宫,这一母仪国凤,将永远、永远欠她三条性命。 皇后为之一震,她看着常婕妤,心内只觉百感交杂,当年处罚如冬的所为因由、误害焕欹的不得已之为,以及当晚自己面临刺客行凶、险送性命的惊惶。种种一切,只源自当年那一致令涵心残缺的药食,只因为自己当年亦是受害之人,只因为自己亦心疼爱女,只因自己不可能轻易饶过伤及己身、伤及涵心之人!这曾经的过往,原来便是令致如今自己面临威胁的源头。她的心无来由地在抽痛,脸上只强自镇定,冷声道:“凡此所有,均是你们咎由自取。”
常婕妤闻言,只自顾地发笑,没有再多言。咎由自取,原来命悬于旁人之手,便视为咎由自取。
皇后瞪了她一眼,转身离去。寥冷大殿中,常婕妤孤绝地跪坐在地,良久,良久。宫中突现刺客,并且意在皇后,定必另有内情。祯文帝在圣辇上一直在思量着此次事件的几处疑点,五名刺客中逃走了一名,而后的搜捕中无所获,而被捕的刺客竟是宫中新募的内侍,并宁死不肯说出幕后主使。在宫中,不寻常之事,又何止这么一宗?祯文帝暗自烦忧,一边下了车辇,向贞宁宫内走去。阮淑妃知道皇上驾临,早早走出大殿门前,亲迎圣驾。祯文帝看到她,伸手扶了一下她的手臂,道:“爱妃今日身体如何?”阮淑妃随着祯文帝的步子走进殿内,道:“托皇上鸿福,臣妾只觉神清气爽,再无腹疼之感。”
祯文帝放心地点了点头,和阮淑妃一起坐下。阮淑妃抬头看到他微蹙的眉头,想了一下,婉声道:“皇上,说起来,今日有件奇事。”祯文帝听到她的话,眉头轻展,问道:“有何奇事?”阮淑妃笑道:“晌午的时候,臣妾突然觉得腹中轻动,臣妾吓了一跳,以为旧症再犯,过一会儿后,腹中再动了一下,这时臣妾才知道,原来是龙儿调皮,在臣妾胎中打功夫呢。”她边说着,伸手抚着腹部,心里当然知道自己怀胎尚早,哪会有明显的胎动,此时说来,只为讨皇上一点欢心,以舒圣颜。祯文帝闻言,果然开怀笑道:“当真?龙儿这么顽皮,让朕来听听!”他倾身到淑妃腹前,仔细听着,脸上的笑意更浓。阮淑妃看着皇上喜悦的样子,也觉高兴,眼角眉梢尽显欣愉欢悦,朱唇边泛起盈盈轻笑。
祯文帝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后,重新坐直了身子,笑道:“龙儿顽皮如斯,爱妃将要更辛苦了。”
阮淑妃摇头道:“龙儿在母身,只感一点血脉相融的至亲爱厚,何来辛苦之说?臣妾只觉得,唯其因怀胎不易,更要珍惜这难得的亲子之情。”祯文帝听到阮淑妃所言,心中甚觉感慨,他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叹了口气,一时心念竟变得有点沉重,脑中思绪有点杂乱。阮淑妃道:“皇上,臣妾先命人在宫中备御膳。”她刚要站起,祯文帝按了一下她的手,道:“爱妃莫要操劳。朕另有要事,今晚就不在此用膳了。”阮淑妃不动声色,依然微笑着道:“皇上以国事为重,切记要保重身体。”
祯文帝道:“爱妃也要为朕好生保重身体。”皇上摆驾,阮淑妃立?